金容來找言犀的時候,言犀正在睡午覺,被黑豆咬著衣服弄醒,這才發(fā)覺外面有人,她一愣,沖出去,果然看到金容站在大樹下,疑惑又驚慌的樣子。她急忙招手,又打開門請金容進來。
大火燒過的沈府,在十年后,連續(xù)迎來兩名客人,看著府內(nèi)大火留下的痕跡,兩名客人心里各有不同。
陸重行覺得荒涼而心疼,金容卻是滿滿的恐懼和羞愧。
她踏進院子,還未走兩步,就朝童年故居的方向看去,言犀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得紅了眼眶,還未說話,金容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言犀,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說著,昨天晚上腦子里翻來覆去的想法堵在嘴里,最后化成了一句話:“你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認慶王妃?”
言犀看著她,沒想到金容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金容,你、你先起來……”
“言犀,我對不起你?!?p> 金容跪在明媚的陽光下,眼前所見,和十年前一樣荒涼?!澳菚r候,我跟著母親顛沛流離,抱著最后的希望投奔沈府,雖然母親什么也沒說,但我知道,若是沈府不收留我們,之后的日子一定會十分難過。但沈夫人、沈大人,還有江老夫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善良,你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到像樣的飯,身上的衣服也是最后一件還算體面的。但你們那么好,讓我們有飯吃,有地方住,你還真心實意的把我當成朋友。”
“金容,那么久的事情……”
“所以我母親跟我說,要我一輩子做你的丫鬟,照顧你,我是愿意的,真的?!?p> 言犀眼淚都要下來,使勁兒將金容拉起來,拍去她膝蓋上的灰塵,“金容,你不知道,你過來找我,我有多高興,我啊,就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然后讓你也看到我過得不錯,我想如果你知道我還活著,也會安心和高興?!?p> “我好高興?!?p> “那你過來就說這些?”
“我只是……”
“沒有只是,不管你說什么,我都答應的,所以你快告訴我,這些年你都發(fā)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住在宮里,已經(jīng)是珍珠郡主了,但你中間吃了很多苦,那什么劉丙、龐姐的,我還等著去教訓他們呢?!?p> “你、你連他們都找到了?”
“嗯,都在那條街上,很好找的,只有你,若不是我跑去宮里想看看姨……慶王妃,我還不知道你在那里……”
“你去過宮里?”
言犀眨眨眼,想起第一次見到金容的情景,突然意識到什么,支支吾吾的擺手:“就去過一次,看了一眼就走了,我不知道你那邊是什么情況,所以一直也沒敢再去……”
金容看著言犀眨巴著眼睛,害羞又慌亂的樣子,直到這一刻才真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的確確就是自己想念了十年的朋友和妹妹,她心里突然平靜了許多,也生出前所未有的信心,拉過言犀的手,將自己從劉大娘到皇宮的經(jīng)歷大致說了一遍,然后擦著眼淚又要跪下。
“言犀,我其實從未想過要用你的名字,當時因為那個香囊,慶王妃將我錯認成了你,但我……但我的確是一時私心,沒有及時解開這個誤會,我那時候不知道你在哪里,就連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
“我知道的,我一猜就是這樣。所以我也才猶豫了這么久,不知道該怎么去見你,我就怕你這樣,你一哭,我心里也難受。”
“那你這十年,到底去了哪里?”
面對這個問題,言犀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想了想,總覺得自己的經(jīng)歷說出來,就跟瞎編似的,就挑挑揀揀,把比較容易接受的說了一遍,“那個門派特別煩人,不通過考試不能出來,偏偏我又笨得很,好不容易才考過了,就趕緊回來了?!?p> 即使刪刪減減,金容還是聽得目瞪口呆,許久反應過來,“你真的在泥巴山上遇到了高人,然后被那個高人帶去了深山里的武林門派?天啊……”
“嗯!”言犀拿出腰間的短劍,在手上轉了兩圈,鼓起勇氣問道:“你還記得那個竹林里,殺死管家和阿騰嬸的人嗎?我來雍都之前找到了他,報了仇?!?p> “什么?”金容嚇得后退一步,看著那黑色短劍上蒼茫厚重的顏色,慘白了臉,“你殺了人……?”
“他是壞人,十年前是,十年后還是,我殺他是為民除害?!?p> 說著,言犀見金容臉色不好,急忙把劍收了起來,“金容你別害怕,我就殺了這一個人,我沒有亂來……你從小就又善良又干凈,我也知道不能跟你說,但是、但是我想,說不定你也會支持我的?!?p> 善良又干凈?金容苦笑著搖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沒有害怕你,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絕對不會傷害我,我知道的?!?p> “嗯!”
金容平復下心情,見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垂,兩人已經(jīng)說了這么久的話,而言犀還和記憶里的一樣,她有些高興,小心的問道:“那你這次來雍都,是準備……是準備調(diào)查當年的案子嗎?”
言犀點點頭,“嗯,其實我找你,也是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了?!?p> 她把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從萬芳、肖潘到案卷所記載的所有,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見金容臉色也越來越差,便意識到,金容知道的可能還沒有自己多。
“我想,當時在萬家村,陷害沈府的人,不是林鴻就是李力,尤其是林鴻,他莫名其妙的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一定知道關鍵的事情,我甚至在想,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他,那個人就是我要找的仇人。”
“你查了這么多……”
“嗯,我有預感,只差最后一步了,找到林鴻,也許就知道一切了?!?p> 金容看著眼前兒時的同伴,沉默許久,慢慢說道:“關于當年的案子,我問過慶王妃,這個林鴻,我雖然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卻知道關于他的事情,如果你想聽的話……”
“我想聽!”
“那我……”金容欲言又止,搖搖頭,“你還是跟我進宮吧?!?p> “為什么?”
“當時我詢問沈府的案子,慶王妃說我太小了,又說往事不可追,告訴我的并不詳細,當時我看她并不是特別想要告訴我,就沒有再問,后來又忙著調(diào)養(yǎng)身體,成天學詩書禮儀,說實話,我冒用了你的名字,卻什么也沒有做,這5年,我仿佛是偷的你的?!?p> “你不要這樣說?!?p> “你既然有武功,不如我先帶你進宮,晚上我會陪慶王妃在后院的涼亭乘涼,到時候,我找機會再問她,若是她愿意說,一定比我知道要仔細得多,你覺得這樣是不是更好一些?”
這當然是更好一些的,言犀想也不想,點頭答應。
回到雍都兩個月,這還是言犀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的走進皇宮,她扯了扯粉紅的侍女衣服,只覺得拖拖拉拉走得不夠痛快,金容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眼里寫著滿滿的“乖一點,被發(fā)現(xiàn)就慘了”。
她不由得高興起來,十分配合,一直走到錦繡宮外,金容先過去看了看,確定前院沒人,急忙沖她招手,“快,這會兒正好沒人,我?guī)銖膫然乩鹊胶蠡▓@去?!?p> 說著,拉著她的手就進去,這是,天已擦黑,錦繡宮里似乎沒有什么人,走到一半時,金容突然察覺,有些疑惑的皺起眉頭,“就算是在布餐,但怎么這么安靜?”
她話音剛落,瓷器碎裂的聲音突然從正殿傳來,清脆而爆裂,襯得整個錦繡宮黑沉沉的死寂。
兩人不由得對視,言犀一挑眉,脫了侍女的衣服,一身黑色,貓一樣竄上了屋頂,“你去看看,不用管我?!?p> 金容點點頭,急忙朝正殿跑去,一踏入就看到一地的碎片,偌大的殿里只有慶王妃和封司予兩人,慶王妃面有怒色,拿著另一個青瓷要往地上扔,封司予正滿臉著急的阻止她,見到她就急忙喊道:“言犀,你快勸勸母妃?!?p> “義母……發(fā)生什么事了?”
慶王妃看她一眼,不知為何,金容覺得她的眼中,有更多的怒意噴薄而出,下意識的以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嗓子都抖了,“義母……”
封司予見金容被嚇到,嘆口氣,將慶王妃手里的青瓷奪過來放在一旁,輕輕說道:“大理寺那邊,發(fā)現(xiàn)了林鴻的尸體?!?p> 林鴻?
金容幾乎耳鳴,下午才剛剛和言犀談及這個人,失蹤了好幾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人,怎么突然……
封司予以為金容不知道林鴻,想了想解釋道:“就是十年前的謀逆案,當時的工部副丞相,他……”
“就是他害了我們!”
慶王妃狠聲接過,絕美的雙目中,是從未有過的怒意,“背叛我、陷害沈府,又怕我報復,逃得無影無蹤的林鴻?!?p> 金容瞠目結舌,不敢相信,“怎么這么突然……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
封司予扶著慶王妃坐下,蹙眉搖頭,“就在雍都,城南保定巷的一處宅子里,瘟疫雖滅,但為了防范,京州府這幾天著衙役挨家挨戶的發(fā)艾、熏醋,沒想到日落時,那個宅子里的一道墻年久失修,自己垮了,里面有一具尸體,就是他?!?p> “這、這……”金容腦中焦糊一片,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既然人死了……”
“不是這么簡單,尸體旁邊有一封信,昨天晚上,大理寺就呈到了御書房,父皇看樣子是想壓著,但剛才……我們知道了信的內(nèi)容?!?p> 封司予看一眼憤怒的母親,輕輕說道:“那封信是林鴻的遺書,他在信中說,當年,其實是他、段榮和二皇子聯(lián)手準備謀反,但沒想到事情敗漏,他才推給了沈府,之后他心中有愧,服毒自盡,等墻體自垮,便還沈府公道?!?p> “……怎么會這樣……”
金容不敢相信,她腿都軟了,幾乎要倒下,封司予急忙跑過去,扶著她坐下,見她臉色蒼白,心疼的抓著她的手,一步也不愿意離開。
“義母,”她轉頭看著慶王妃,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封信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睉c王妃深吸一口氣,盯著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字一句,“一派胡言?!?p> “那林鴻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慶王妃看著她,兩人坐在同一個大殿中,相距甚遠,但金容依然可以從慶王妃朦朧的雙眼里,看到許多紛繁的情緒。
“你曾經(jīng)問過我,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你還想知道嗎?”
金容嘴唇顫抖,下意識的看窗外,窗外并沒有言犀的身影,她卻覺得,也許這世上的一切,真的是無巧不成書,5年前,她在寺廟里遇到慶王妃,如今言犀回來,十年前的流言也好,失蹤的人也好,仿佛沉寂多年的案子,也跟著轉動起來。
天意嗎?
她微微苦笑,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義母請仔仔細細的告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