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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山水

第89章 舊案(八)

一重山水 烏邦那 4433 2023-12-26 16:00:00

  十年前的謀逆案,由一個叫萬芳的女人點燃,但沈府的悲劇,卻開始于更早的時候,那個叫林鴻的男人來到雍都開始。

  江老夫人撒手西去的那一年,林鴻從徐州調(diào)任雍都,擔(dān)任工部一個小小執(zhí)事,他年已30,雖然才華出眾,但心里明白,自己在這雍都沒有強(qiáng)硬靠山,若只是埋頭做事,升遷的余地不過巴掌大而已。

  他運氣極好,因為那一年,老天爺就把慶王妃這棵大樹送到他面前。

  那年宮中設(shè)宴,他身為一個小小執(zhí)事,竟獲邀參加,一問才知,是丞相想著巴結(jié)慶王妃,特意讓他這個“同鄉(xiāng)”去現(xiàn)場逗逗樂。

  “江老夫人雖不是娘娘的生母,但將她撫養(yǎng)長大,勝似親娘,這一下撒手西去,娘娘還沒去祭拜呢,眼睛就哭壞了。據(jù)說娘娘來雍都之前,就在徐州長大,你既然從那里來,要是有什么當(dāng)?shù)氐男迈r事,說來給娘娘聽聽,也能給她解解悶,露露臉?!?p>  當(dāng)時的工部丞相摸著稀稀拉拉的胡子,毫不掩飾這是個天大的機(jī)會,林鴻也連連點頭,第二天便拎著一個錦盒去復(fù)命。

  “大人如此關(guān)照,屬下感激涕零,我來雍都之后,家里老母剛給我和小兒寄來不少徐州吃的喝的和小物件,昨晚挑出了一些格外有趣的,愿為娘娘分憂,只是屬下初來乍到,不敢打擾娘娘清凈?!?p>  錦盒里的小玩意物件便宜新奇,既能合慶王妃的喜歡,也能送給年幼的皇子,丞相喜上眉梢,贊許的拍著他的肩膀:“那就由我呈給娘娘?!?p>  “是。”

  果然,丞相在宴會上找了個說辭,在眾目睽睽下把那些物件呈給了慶王妃,又把他拉出來,說了許多徐州的家長里短,端莊肅穆的慶王妃問,恭敬卑微的林鴻答,一來一去,慶王妃漸漸紅了眼睛,也記住了這個貼心的侍郎。

  但是沒人知道,那晚宴廳的輝煌氣派早已讓林鴻看呆了,看著滿堂丞相副丞相,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意識到,有慶王妃在,這個未來并非沒有可能。

  林鴻長袖善舞,短短一年就在工部上下混了個臉熟好口碑,更在丞相面前露了兩會臉,加上慶王妃的賞識,沈府的結(jié)交,很快成為侍郎。

  又一年,他和沈竹成為莫逆之交,至此,滿堂皆知,他是十三皇子那一派的。

  “修建巴山水壩,雖然費資頗多,但巴山位于巴州、全州、濰州交界,山頂融雪所化的巴州河,一路綿延4個州縣,往年因為泛濫,導(dǎo)致河邊大片沃土無法種植,村莊無法定居,工部仔細(xì)勘察后覺得,修建水壩后,起碼可有數(shù)十個村莊獲益,水壩之功,功在百年?!?p>  升任工部副丞相之后,林鴻奏請的第一個提議就是巴州水壩,但那一年,工部大興土木,預(yù)算不足以支撐這一提議,他找到沈竹,沈竹果然二話不說,從戶部盈余中撥款資助,只求讓百姓盡快擺脫洪澇困境。

  從私交到公事,沈府對林鴻的照拂毫不遮掩,可以想見,當(dāng)他帶著那兩封信從萬家村下來,在之后的謀逆案風(fēng)暴中成為覆巢之下的完卵,有多令人震驚,乃至十年以后提及這個人,在皇后面前都能言笑晏晏的慶王妃,也忍不住咬牙切齒。

  金容不知道這么久遠(yuǎn)的事情,只是聽著都覺得渾身冰涼,“那當(dāng)時,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

  慶王妃冷哼一聲,將手邊的碎片拂到地上,“他們從巴山上下來的時候,雍都正籠罩在失去嫡子的悲痛中,那個山野村婦失去丈夫的時候,董皇后失去了她的孩子,這兩件事情,都被按在了我的頭上?!?p>  “怎么會……?”

  “怎么不會?那一年,董皇后好不容易有喜,謹(jǐn)慎仔細(xì)的養(yǎng)了兩個月,想起城外的觀音廟靈驗,便按捺不住,私服出行,前往觀音廟求一男胎。誰知,在她下山,經(jīng)過山下集市的時候,一群人突然從旁邊涌出,沖撞了她的轎子,她從轎中摔落,當(dāng)場就見了紅,抬回宮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实鄞笈?,下令逮捕當(dāng)日涉事人等,京州府很快查出,那場意外是人為,那群不知從何而來的人,是被人雇傭的匪徒,早已逃竄了。”

  因為這件事,宮里一片慌亂,林鴻、肖潘等人抵達(dá)雍都的時候,大理寺連遇兩個重案,一時間焦頭爛額。

  “就在這時,宮里突然傳開我和董皇后的流言,畢竟我剛進(jìn)宮那年懷孕,孩子小產(chǎn),誰都知道是董氏下的手,宮里人便說,這次必定是我安排的盜匪,為我的長子報仇,也防止皇后生下嫡子,阻擋司予的大業(yè)之途,我百口莫辯,情急之下聽說董氏醒了,就想去去解釋,到了門外,卻聽到她在陛下面前哭泣,哭訴我為何要對無辜的孩子下手,我就知道,不管那流言怎么來的,她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定是我做的。”

  金容垂下眼,神色哀切,不敢看慶王妃的眼睛,慶王妃卻看出了她的疑惑,冷笑一聲,“我這么多年,害了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有對懷孕的女人動過手,我嘗過小產(chǎn)的滋味,知道失去孩子有多痛苦,我再討厭她們,也不屑于做那樣的事。再說了,她在宮里樹敵無數(shù),除了我,多的是人看不得她懷孕!”

  “義母……”

  “不管怎么說,當(dāng)時宮里大亂,我唯一可以求助的就是陛下,不管別人怎么懷疑我,陛下不能懷疑我,但就在那時,大理寺從那兩封信里查出沈竹的筆跡,結(jié)果呈上來的時候,陛下已經(jīng)不愿意見我了,我四面楚歌,腹背受敵,卻沒想到,還有更惡心的事情在等著我?!?p>  那天晚上,慶王妃已經(jīng)睡下,御書房的內(nèi)應(yīng)太監(jiān)急匆匆的趕過來,敲響了錦繡宮的宮門?!坝腥松钜骨笠姳菹?,密告沈竹謀逆”,聽到這句話,慶王妃睡意全無,急匆匆的朝御書房奔去。

  “那天晚上,天上一點星光都沒有,全是黑沉沉的云,壓在那,讓人看一眼就透不過氣來,我連妝容都來不及畫,也顧不上會暴露自己在皇帝邊上安插眼線,滿心只希望和那人對峙,看他到底是為什么,要如此含血噴人。”

  快要到御書房的時候,慶王妃看到一個人從門內(nèi)出來,走進(jìn)了夜色里,聽見她的腳步聲后,那人回過頭來,沉沉夜色中,慶王妃一眼就看到,是林鴻。

  金容捂住了嘴,仿佛也掉入那一夜的彷徨中,窗外,言犀死死握著拳,恨不能沖進(jìn)那一晚,將林鴻一劍砍死。

  但發(fā)生的事情無法更改,慶王妃看到林鴻的那一刻,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念頭,沒有一個是好結(jié)果。

  她不知道林鴻為何背叛,也不知道深夜告密,林鴻到底說了什么,她沖進(jìn)御書房,看到皇帝坐在桌邊,正在擬旨,看到她進(jìn)來,目光是冰冷的。

  “不是沈府,”慶王妃顧不得禮儀,拼命搖頭:“沈竹清廉公正,從無私心,我也……”

  “何文死了?!被实劾淅涞拇驍嗨骸爱?dāng)初沈竹從戶部撥銀資助水壩修建,指名讓他監(jiān)工,之后,又引薦劉賀成為督軍,劉賀死在萬家村,大理寺查出沈竹的筆跡后,秘密著人去找何文,卻發(fā)現(xiàn)他在前一天,因為酒后沖突,被人刺殺?!?p>  “這也不能說明……”

  “皇后在宮外被土匪沖撞,大理寺前去調(diào)查時,現(xiàn)場的小販說,其中一人,額頭有疤?!?p>  “……”

  “何文在老家青樓中,酒后與人沖突,大理寺的報告中寫,與他沖突的人,額頭有疤。”

  皇帝的聲音冷得像冰,慶王妃心里的寒意也凍成了冰,她不知道為何會這么巧,不知道為什么兩件事情會突然牽扯到一起,巨大的憤怒之后,她心里突然變得悲涼而平靜。

  “陛下是懷疑臣妾了?!?p>  她輕輕說著,看著眼前的人,自從17歲在雍都賞燈的夜晚遇到他,到18歲入宮,整整13年,她崇敬、依賴、愛慕著這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只因為自己入宮前曾有婚約,就把自己打入冷宮,扶植害自己小產(chǎn)的女人坐上后位,又因為那個女人失去孩子,再一次懷疑自己。

  那一瞬間,她心如死灰,再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駁。

  “陛下又懷疑臣妾了?!?p>  “大理寺的人,是朕一手提拔,證據(jù)就在朕的眼前?!?p>  慶王妃便一笑,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流下淚來,“13年了,你依然不信我,那我不如死了?!?p>  說完,她不等皇帝反應(yīng),朝一旁的柱子狠狠撞去,一聲悶響,她看到皇帝驚慌的沖過來,眼睛中有震驚、有心疼,還有只剩一半的狠絕,她心里便一松,失去了意識。

  “當(dāng)時,我知道沈府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沈竹在朝堂人緣威望俱佳,不管是董氏,還是皇帝自己,只怕都容忍不了多久,我知道沈竹什么都沒做,但我的解釋已經(jīng)沒用了。我當(dāng)時以死明志,只希望這個舉動可以保住司予,他才9歲,他還需要母妃?!?p>  慶王妃深深的吸一口氣,看著哭紅眼的金容,疲累的垂下頭去,封司予心有戚戚,走過去跪在她椅子旁邊,什么也說不出。

  慶王妃摸著他的頭,看著金容慢慢說道:“那天晚上,在我昏迷的時候,禁衛(wèi)軍以謀逆嫌疑查抄沈府,沈府大火,你……我以為姐姐和你都死在了大火里,沈竹和你的兩位兄長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牢,等候?qū)徟??!?p>  “義母……”

  “我知道你心里想過,為什么我不幫忙,以至于沈府傾塌,你顛沛流離??墒悄阋胰绾握f?誰都知道林鴻是我的人,他的背叛,留給我的只有一條路,就是盡可能的與沈府撇開,皇帝懷疑沈竹,沈竹必死無疑,但我不能讓皇帝懷疑我。……我在冷宮的時候,司予才兩歲,被扔給其他妃子,差點命都不保,我拼命出來,好不容易把他搶回來,難道養(yǎng)到9歲,又要讓他牽扯進(jìn)謀逆之罪,失去我、失去皇帝的信任嗎?我怎么允許?怎么可能留他一個人在這世上?”

  金容掩面哭起來,華貴冰冷的宮殿里,她的哭泣那么無助,窗外,言犀靠墻坐著,指甲都陷入掌心,才阻止自己哭出聲來。

  “所以當(dāng)年……”金容漸漸平靜下來,從那紛繁的往事中抽出自己的疑問,“當(dāng)年的真相,就是林鴻的遺言?”

  “當(dāng)然不是,林鴻不過是個小人,趨炎附勢他擅長,謀逆?他可沒有那么大的膽子?!?p>  “那……?”

  “謀逆案之后,死的死,亡的亡,林鴻在朝堂上尷尬了好長時間,他看上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誰也不攀附,誰也不附和,但他瞞不過我,我悄悄打探,終于知道,在我努力將他拱上副丞相位置的時候,他曾秘密的到過棲鳳殿?!?p>  “棲鳳殿?”

  “對,他是皇后的人,或者說,他自以為高明,踩著兩條船,但不知為何,我對他不薄,他還是徹底倒戈到那邊了。我反應(yīng)過來,用指甲都能想到,他的密告,是受董氏指使。至于遺書上寫的幾個人,段榮段將軍,明面上是因為督軍劉賀是他的親信,受牽連而問罪,但真要說,段氏當(dāng)時是董氏的眼中釘,還有二皇子……”

  提到二皇子,慶王妃目光微閃,當(dāng)年,從沈府的廢墟里發(fā)現(xiàn)二皇子的信,幾乎坐實了沈竹的謀逆,但這個案子,在這封信之前,沒有任何跡象指向二皇子。

  慶王妃垂下眼睛,似有不忍。

  “二皇子是當(dāng)時唯一成年的皇子,皇帝當(dāng)年得了病,皇后還沒有懷孕,尊嫡尊長,他是最有可能的繼承人。所以你看,釘住一個沈竹,鏟除了一個將門和一個繼承人,還全是我的人,對董氏來說,是多劃算的買賣。后來,皇帝果然為難司予,但二皇子、沈竹、段榮的死,讓我多年的親信幾乎折損殆盡,還至今背負(fù)著難聽的嫌疑……這個林鴻,我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他倒好,死得如此便宜,還留下這么一封不要臉的假遺言。”

  封司予聽出了其中的利害,皺起眉來,“母妃,這封遺書是說得通的,二皇子聯(lián)合工部副丞相、兵部丞相密謀,在當(dāng)時父皇生病的時節(jié)來看,很合理。遺書出來,正好可以把母妃多年的委屈清洗掉,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你覺得是好事?”

  封司予嘆口氣,搖搖頭,“皇后懷孕,這封信出來,針對的意味太明顯了?!?p>  “對,你猜董氏看到這封信會怎么想?她必定相信,這是我的手段。司予,有人要把我們放在火上烤呢?!?p>  殿里一時間寂靜無比,慶王妃想到一個人,又皺起眉頭,冷笑道:“無妨,既然有人想證明我的清白,那我也不客氣,十年了,我也該清白了?!?p>  說完,她站起來,不顧一地的碎片,昂頭走了出去,封司予跟在她身旁,臉上的表情哀愁而不忍。金容也想追上去,她站起來,下意識的看窗邊,看到一個影子閃過,無聲無息的飄到了遠(yuǎn)處。

  沒想到,真相的到來如此倉促,金容不敢去想言犀的心情,跟上慶王妃的腳步,踏入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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