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出攤咯!”吳情對著蹲在門外的父親喊道。
“好,抽完這根煙馬上來。”
“走。”吳情推著車高聲嚷道。
“生意興隆,發(fā)大財啊?!贝好氛驹诙谴翱趯χ鲩T的父子倆喊道。
“好,發(fā)大財啊?!眳乔楦胶偷?,心情愉悅地推著水果攤出發(fā)了。
每天早上4點左右,吳情都會坐著租來的面包車去最近的果園拉水果,拉完水果回來,吃完媳婦做的早餐,7點一到,就出發(fā)往菜市場去。如果當天的生意好,下午兩三點就可以收攤回來了,有時候生意不好,水果留過夜了不新鮮,他晚上也會拉去夜市兜售。這樣的工作,他一干就是兩年,每天起早貪黑的。吳情個子很小,卻很能吃苦,不喊苦不喊累的,以前有媳婦幫忙,媳婦力氣大,抬箱子這些重活都歸她負責,現(xiàn)在媳婦懷孕了,行動不方便,自己扛不了大箱子,一次就少進貨,這樣一來雖然輕松了不少,但賺的錢也就少了一半。
萬事開頭難,他總在想,以后要是有自己的門面了,可以做水果批發(fā)生意,不用再像這樣跟打游擊似的,跟城管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七點半的菜市場,已經(jīng)是人擠人了,大家都在低頭忙著挑選一天的食材,吳情把攤位架好后,開始扯著嗓子喊道“賣葡萄了,新鮮的無籽葡萄,個頭又大又黑又甜啊,來買啊?!?p> “小伙子,你這葡萄怎么賣啊,多少錢一斤?”吳情的叫賣很快就吸引來了第一個顧客。
“6塊錢一斤,大媽,您要幾斤啊?”
“甜不甜哦,可不可以嘗一下?”
“可以可以,來,大媽,你嘗嘗看,新鮮得好,剛從果園拉回來的?!?p> 大媽試吃后,對甜味非常滿意,但對價格不是很喜歡,道:“甜是甜,就是有點貴了,人家隔壁攤才5塊一斤,你賣更貴啊,便宜點,5塊一斤,我就跟你買三斤。”
“大媽,他的5塊的葡萄能跟我這個比嘛,我的葡萄是從果園新鮮運回來的,他們那種的是放在家里面,用藥催熟的,你沒相信,可以兩邊試吃,對比一下你就懂了。”吳情極力地推銷著。
“便宜點,便宜點我就買,6塊錢一斤有點貴了?!贝髬屵€有賣力地討價還價。
吳情知道,像這樣的顧客,如果你不讓個幾毛錢的力,是很難成交的,于是爽快地應道:“得了,今天剛開張,5.5元一斤,沒能再少了,再少我就沒有辦法做生意了?!?p> 大媽一看目的達到了,也很高興,高興道:“得了,幫我裝三斤?!?p> “三斤多一點,19塊?!闭f完麻利地將水果放到了塑料袋里,不給顧客反悔的機會。
大媽掏出現(xiàn)金付款,臨走的時候還順手又摘了幾顆葡萄塞到嘴里。吳父道:“這種人就愛占小便宜,為幾毛錢講價半天,買好商品走了還要偷你幾顆葡萄吃?!?p> 吳情習以為常道:“習慣了,早上都是大爺大媽,基本都是這個樣子,賣晚上的場,那些剛下班的上班族價格都沒問,來一嘗合適,就直接拿口袋稱,干脆得很。”
“生意難做啊,賺錢難啊。”最后這一句吳情是說給吳父聽的,想讓他知道自己比他想的還不容易,別總想著買這買那的,自己不可能滿足他的。
吳父尷尬一笑,退到一邊去,兩人不再言語。
隨著太陽逐漸升起,葡萄不能在陽光下暴曬,兩人把攤位往后移了移,找到一個陰涼寬敞的地方。隨著第一波采購的人潮退去后,菜市逐漸冷清了下來,到了中午十點半,第二波人潮又陸續(xù)接踵而來,吳情忙著跟顧客周旋,吳父在旁邊幫忙裝水果,吳父畢竟做了二十年的生意,做起事來一點不含糊,比吳情還麻利,尤其在算賬方面,表現(xiàn)出了天賦異稟的能力,水果剛上稱,他就算出了價格,計算的速度比計算機還快。對這一點,吳情也很佩服,心想,如果吳父從小能讀書,搞不好真能成為一個會計師或者投資家之類的角色。
“小伙子,多少錢一斤???”又有人來問價了。
“6塊錢?!贝好窊屜却鸬?。
“媳婦,你怎么過來了?!眳乔檗D(zhuǎn)頭,看到老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身后了。
“剛到,從醫(yī)院做產(chǎn)檢出來,路過順便過來看看你?!?p> “哎呀,這里人多多的,又亂,你來這凱奏西么,不是添亂嘛,趕快回克?!眳乔橛质锹裨褂质切奶鄣?。
“哪有更脆弱啊,你以為我是豆腐做的嘛,一碰就碎,我來看看你,懂得這個時候你最忙,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有爸在這凱,你放心,對了,醫(yī)生嫩子講,我仔身體健康咩?!碧岬絻鹤樱瑓乔榈穆曇糇兊萌岷筒簧?,初為人父的他,對即將到來的這個小生命充滿了期待。
“一切都健康,預產(chǎn)期差不多在中秋后,那時天氣涼爽,也好坐月子?!贝好烽_心撫摸肚子回應道。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娃仔健康,比西么都好?!眳乔楹軡M足的微笑道。
就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問答中,一聲“城管來了,城管來了”的高呼聲將兩人的對話打斷了,吳情和春梅對望了一眼,都慌了,以往每次聽到城管來了,兩人都會像兔子一樣,麻利地推著車子往小巷子里躲,可今天不同,春梅大著個肚子,吳情不能扔下她不管,現(xiàn)在大家都拼命往前跑,人擠人的,要是被碰到磕到,出個意外的,他真的不敢想象后果會有多嚴重。吳情愣在那,沒了主意,不知道應該跑還是等著城管來收攤位。
春梅最先反應過來,沖著吳情喊道:“老公,快跑啊,你愣在這干嘛,被收攤罰款了,我們這幾天就白忙活了。”
“那,那你怎么辦,我不能扔你一人在這?!眳乔檎f話都哆嗦了起來。
“你傻啊,爸不在這里嗎,有他照顧我,你快跑啊。”
“哦哦,對,有爸在,不怕不怕?!蹦X中一片空白的吳情,此時才想起來吳父在旁邊,他趕緊收拾攤位,邊收邊對吳父道:“爸,那就麻煩你照顧春梅了,我克躲城管了,你們沒有商品,城管沒會為難你們的,你們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等城管走了你們直接回去,下午就沒要出來了?!贝颐淮旰螅瑓乔榫屠鴶偽幌窦粯油帮w奔。
吳父一愣一愣的,哪見過這種陣勢啊,以前他在鎮(zhèn)上,也有很多人路邊隨便擺攤,從來沒有聽說被什么人追趕,即使他知道城里有城管會追小販,但只是聽說,未曾親眼所見,一時沒反應過來,站在那一動不動的。
“爸,爸?!贝好返暮奥暟阉麊拘蚜诉^來,他尋著聲音看過去,早已不見春梅的身影,春梅被小攤小販,還有穿梭的人群往著推擠著,與吳父越離越遠。吳父喊道:“春梅,春梅。”
“爸,爸?!眱扇艘蝗嗽谝活^互相對喊著,因為人太多,吳父也分辨不出來春梅到底在哪里。十幾分鐘過去了,人潮漸漸散開,吳父才看到春梅躺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沖過去問春梅,“你哪樣了,能不能起來啊?!?p> “爸,我肚子疼,肚子沒舒服,你扶我起來,打車克醫(yī)院?!贝好繁е亲?,有氣無力地道,頭上冒著冷汗,不知道是因為被撞得太重了,還是很熱。
吳父拉起春梅一只胳膊,想把她給拉起來,但無論自己怎么使力,都拉不動,他對春梅道:“你太肥了,比我以前殺的牛還肥,我拉不動你,我喊救護車吧。”
春梅心疼錢,又怕等救護車來耽誤了時間,對吳父道:“你克門口喊輛的士,喊司機進來跟你一起抬我上車,送克最近的醫(yī)院,這樣更快一點?!?p> “哦哦。”吳父應聲跑了出去。
司機來了,和吳父一起把春梅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通知辦入院手續(xù)交押金,吳父拿起手機想給吳情打電話,又怕被責備,轉(zhuǎn)念一想,打給了吳義。
“喂,爸,你又有什么事啊。我在上班,忙得很?!眳橇x不耐煩地聲音從電話一頭傳了過來。
“吳義啊,你嫂子出事了,要流產(chǎn)了,好怕多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p> 吳義一愣,責備道:“我嫂子出事,你應該給我哥打電話啊,打給我有什么用,我離賓城十萬八千里,遠水也救不了近火啊?!?p> “我不敢打給你哥啊,我怕你哥罵,沒關(guān)我的事啊,是你嫂子自己亂走,挨人家撞倒的,我西么都沒有奏啊,你趕快給你哥打電話,就講你嫂子在賓城人民醫(yī)院,喊他拿錢來交押金,不交押金人家不給看。”
吳義真是氣得想破口大罵,這都什么時候了,吳父還在推卸責任,無論誰讓嫂子出事的,現(xiàn)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是要立即給嫂子辦住院。他對電話道:“爸,你沒要想更多,你趕快克辦住院,你先墊錢交押金,幾多錢回頭問我哥要,難道我哥會不給你嗎?”
“我想交啊,我沒有錢啊,你沒懂,你哥小氣得很,一分錢沒給我,你嫂管錢又管得嚴,飯都沒給我吃飽,天天跟他們吃剩菜剩飯,我每個月只有你給的1000多生活費,我拿錢交了這個月吃什么。你趕快打電話給你哥。你講再不來辦住院交押金,你嫂子出了事不要怪我?!?p> 此時的吳義,已經(jīng)在咬牙切齒了,人命關(guān)天的時候,父親還在計較這一千兩千的事,他對吳父道:“我馬上打三千給你,你立即、馬上辦住院交押金,我跟你講,要是嫂子出了什么事,我哥一定跟你拼命?!?p> 聽到不用自己掏錢,吳父爽快道:“好,有你這句話就得了,你趕快給我打錢啊,就打到我的生活卡里面,我馬上克辦住院,對了,你記得通知你哥一聲啊?!闭f完,沒等吳義的回答,吳父把電話掛了。
“醫(yī)生,辦住院?!眳歉笇χ召M窗口的工作人員道。
“哪位病人?”
“剛送進來的馬春梅,先兆流產(chǎn)。”吳父答道。
“交多少押金?”工作人員問道。
“最低要交幾多?”吳父繼續(xù)問。
“有醫(yī)保咩,有醫(yī)保就交1000,沒有就先交2000,多退少補?!?p> “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可以報咩?”吳父接著問。
“可以。那交1000還是2000押金?”
“交1000,交1000?!眳歉富氐?,想了想,有點不忍,又道:“交1500,醫(yī)生,交1500?!?p> “確定了啊,1500元?!惫ぷ魅藛T再次確認。
“嗯,確定了,就交1500押金,后面沒夠的,等她老公來,喊來老公交?!?p> 入院手續(xù)剛辦好,吳情的電話就來了,吳父一看來電顯示,不敢接,把電話掛斷了,并關(guān)了機。走出醫(yī)院大門,匆匆跑回旅館,收拾了一下行李,把房給退了,跑到車站坐車回了老家。
吳情一直打不通吳父的電話,氣得快炸了。要不是吳義通知他,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出了事,他匆忙將攤位放到熟人那里幫忙照看,顧不得休息一會,借了一輛電瓶車就開到醫(yī)院來了,聽說已經(jīng)辦好了住院手續(xù),稍稍松了一口氣。趕到了主任醫(yī)生的辦公室,醫(yī)生說春梅肚子被大力碰撞,目前不是很樂觀,需要留院觀察幾天,看看孩子的情況。
吳情抱著頭坐在醫(yī)院的樓梯間,恨不得抽死自己,他后悔啊,明知道父親是一個不靠譜的人,還把媳婦交給他幫忙照顧,要是春梅真出了什么事,孩子要真保不住了,自己該怎么辦,他怎么對得起春梅,對得起這個沒出生的孩子,對得起春梅的父母,更對不起過世的母親啊,他連母親唯一的孫子都保不住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時的吳情才真正體會到做母親的酸苦,他想到了很多,想到母親當年懷他時,還要每天出攤做生意,在生他的時候更難。外婆說,母親是在醫(yī)療條件極差的村衛(wèi)生所拼盡全力才生下了他,生他的時候,羊水快流干了,他的頭還沒有看到,產(chǎn)婆說母子倆可能都會沒命,無論保大還是保小都很難。母親卻不肯死心,拼命地拽著產(chǎn)婆的衣袖,用眼神懇求她,求她幫自己,幫自己將這個孩子保下來,在母親堅定不放棄的意志下,最終,他平安出生了。為此,母親卻傷了本體,臥床休息足足一個月才下得了床,后來再懷吳義的時候,雖然醫(yī)療條件相對五年前要好了很多,但當年留下的病根,還是差點再次要了母親的命,生完兩人后,醫(yī)生宣判,母親這輩子不能再生育了,如果再執(zhí)意懷孕生子,恐怕會把命搭進去,母親為此上了環(huán),專心撫養(yǎng)他們長大。
傍晚時分,吳情拖著疲憊地身體到市場去把車推了回來,路過家附近的興隆旅館時,他走進去向服務員問道:“姑娘,住在303房的吳慶仁回來沒有?”
“中午就退房了,早都走了?!?p> “什么,退房了?”吳情雖然猜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真的親耳聽到時,還是不敢相信父親的冷血無情,自己的兒媳婦剛出了意外進了醫(yī)院,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樣走了。
服務員沒在搭理吳情,轉(zhuǎn)頭看自個的電視。吳情推著車回到了出租屋,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看來安靜狹小的溫馨小屋,想到有春梅在時,兩人相處的時光,還有那個即將誕生的生命,每天收攤時,盡管很疲憊,可心里是溫暖的,現(xiàn)在又餓又累的自己,沒有半點要進食的胃口,蹲在地上抱頭嗷嗷大哭。
三天過去了,吳父手機依然是關(guān)機的狀態(tài),吳情也懶得再打了,再多的責備都不能將時光倒流,他開始收拾心情,安心去醫(yī)院照顧春梅。春梅身體素質(zhì)一向康健,這次雖然受到了意外撞擊,好在她用力護住了肚子,又及時蹲下保護自己,所以經(jīng)過三天的觀察,已經(jīng)沒有了出血的跡象,胎兒在觀測下也很平穩(wěn),再調(diào)理兩天,應該就能辦出院了。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吳情坐在床邊給春梅削蘋果吃,春梅問道:“爸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沒得,沒懂死哪克了?!眳乔榛氐?。
“哎,你爸那個人啊,真的一點不靠譜,雖然講不能把這件事的責任全部推給他,但是送我來醫(yī)院后,也不至于一聲不講就跑回老家啊,還玩關(guān)機這套,我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都是一家人,講清楚就好了。最過份的是,他還靠我住院這件事,騙了吳義1500塊,真的是過份啊。我講自己夠愛錢了,一毛不拔,但我做人還是有分寸的,不是我的錢我一分不貪,是我的你也沒想拿走一分,你爸是不管哪個的錢,只要拿來,他都敢收,真的是太可怕了,賺這種錢,也不怕天打雷劈?!贝好吩秸f越激動。
吳情道:“得了,你也不要氣了,身體剛好點,你跟他氣西么,你還不懂他那個鳥樣啊,我媽病的時候,他就不聞不問的,喊他來看推三阻四的,一點情份不講?!?p> 春梅似是想到了什么,對吳情道:“吳情,你講你媽突然摔倒出事,會不會跟你爸有關(guān)?。俊?p> “別胡說八道的,這是間接殺人,沒有證據(jù)不要亂講。”吳情難得的厲聲喝止道。
春梅吐了吐舌頭,不敢再瞎猜。兩人又東拉西扯的聊了一些別的,沒有再提關(guān)于吳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