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向來喜晚宴,屆時會有篝火圍爐等等活動。
努爾哈赤等一行人達到府上時,已近黃昏。
由于與塔克世無言相對,安排妥當后,他便徑直去換服飾,畢竟晚上的宴席將至。
“小婿拜見阿汗大人。”塔克世俯首,恭敬地向都督阿古作揖:這六年,自己的兒子牢牢的被他“占據(jù)”。
都督阿古坐在炕上,雙手抱肚,只瞥他一眼。
右手輕揮:“都下去吧!”屏退左右后,方道:“起來吧?!?p> “是?!彼耸涝鯖]聽出他之意,徐徐起身,將他不滿的神情盡收眼底:這個老家伙還在記恨他,對阿蘭之死耿耿于懷。他又何嘗不怨自己,只是奈何局勢……
塔克世起身后,都督阿古并未立即讓他坐下,他只好在一旁站著。
都督徑直端起茶杯,小飲一口,末了,才道:“坐吧!”。
哼,就是要讓他多站會兒!
塔克世這才坐到炕上,他自覺地坐在下座。
“你這千里迢迢的趕來,是來要兒子吧?”都督特意親自為其倒上一杯茶。
塔克世趕緊伸手接住:“小婿自是祝賀阿汗大壽,順道接犬子回家,畢竟,建州才是他的家。”不卑不亢地回擊他。
“回家?當年若不是我被召見上京,定不會讓阿蘭慘死!若不是我歸來,阿鄴早就被哈達納喇氏虐待致死?!倍级绞置扒嘟?,氣憤地道出往事。還想跟他討價還價,他還沒同他算賬!阿蘭之死,他遲早要查明!
塔克世聞言見狀,頓時噎?。寒斈?,他也不在阿蘭身旁。
再有,他怎不知他的兒子被側(cè)妃虐待!
“當年之事,李成梁定脫不了干系。往事,我當之有愧?!?p> 罷了,他也懶得解釋,他確實有過“一己私利”。
“此事,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倍级揭蚕脒^這一點。
他怎會不知李成梁的野心,這么多年,李成梁利用各部落之間以及和其他民族部落之間的矛盾縱橫捭闔,以控制局勢,早干出些卑劣妄事。
只是,他懷疑,當年塔克世與李成梁可能暗中勾結(jié),建州本就資源豐富,人多地廣。不過,當年一夜之間,又多出一個建州右衛(wèi)所。
“我自是同意阿鄴同你回去,建州左衛(wèi)也是他的,我會竭盡全力擁他得勢?!倍级秸Z重心長一吐明話。
“小婿定會將建州左衛(wèi)之勢過渡與他,不過,這怕是違背阿蘭當初期愿,阿蘭希望努爾哈赤遠離權(quán)利紛爭,這樣才能安保一生。”塔克世霎時間回憶起努爾哈赤出生之時,阿蘭對他說的那些話。
“自從阿蘭死后,我深思熟慮后認為,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與其避之,不如迎之?!倍级綋芘搁g扳指,望向塔克世,意味深長地說道。
塔克世也思慮過,不再多議。
目光迎上都督,他知道,真正的“紛爭”該洗牌了。
只是近來,海西女真各部落之間明槍暗箭,葉赫勢力日益巨大;李成梁又虎視眈眈盯著建州;東海雖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涌,若老家伙一時失勢,定涌起軒然大波。
“小婿會始終與您站在一線。”話不多說,塔克世直接表態(tài),他是真心想彌補對兒子的虧欠,護他平安,護建州風調(diào)雨順。
兩人一番“籌劃”之后,便不著痕跡地紛紛步入宴廳。
按規(guī)矩,男女分地而坐,男人們都落座于高堂左邊,女眷均落座于右邊一隅。
遼東總兵李成梁自是神氣地坐于高堂之上,都督阿古與自家大妃坐于其旁。
眾人見李成梁與都督阿古的服飾,皆是明白這其中深意。
眾人見塔克世的到來,個個心懷鬼胎:醉翁之意不在酒。
早聽聞,塔克世之嫡子早年寄養(yǎng)于都督阿古,其與都督阿古因喜塔臘.蘭心之死而分道揚鑣,六年未曾看望過自家兒子。
可他們不知的是,塔克世只不過是為護努爾哈赤安全。
都督阿古雙手舉起盛滿酒釀的牛角杯,向眾酋長及各部首領(lǐng)高敬,“今日,鄙人對各位的到來感激不盡。以酒一杯盡表謝意,來,鄙人先干為敬,各位盡興啊。”
一飲而盡,豪爽在這個花甲之年的男人酒杯中盡顯,不失東道主之厚道。
眾人則隨舉杯,亦是一飲而盡。要知道,酒在女真是文化的符號與象征。
“來,鄙人敬李大人一杯,以此聊表謝意?!倍级桨⒐耪鍧M酒杯,對著李成梁。
“都督言重了,這些年東海之治全仰仗都督,我才偷得片刻閑暇?!崩畛闪褐苯舆M攻。
一語明示眾人,女真只不過是他李成梁管理與控制的民族部落。
他,壓根不把阿古放在眼里!
眾人當然是聽出此意,皆不作聲。只是隔岸觀火,靜觀其變。保全自己就不錯了,這兩方都不好得罪。明哲保身是權(quán)宜之計。
都督阿古聽罷:哼,奸詐小人。
卻又繼續(xù)笑道:“多虧李大人記得阿古功勞。阿古定當為東海百姓再接再厲?!?p> 當然了,他所付出的,只求東海平安順遂。
李成梁未察覺到都督的不爽:老狐貍!“那就辛苦都督了?!币桓薄爸髯印敝畱B(tài)。
“言重了”,都督阿古不想掃了眾人雅興,收起進攻。轉(zhuǎn)而言:“大家不必拘束,盡管盡興?!?p> 眾人怎會不明白,李成梁的數(shù)百萬大兵是不容小覷的。
不過,都督之意,看來是與李成梁自始至終不和。
但,李成梁礙于明廷與東海勢力,不敢輕舉妄動。
誰都想統(tǒng)一女真!只不過,欲速則不達。
“我等祝賀都督六十大壽,壽意綿綿?!北娙艘娀饎萆允眨惪谕暤刈YR道。
“我等,敬李大人一杯,恭賀大人的光臨?!北娛最I(lǐng)一齊舉杯,一飲而盡。
這是要與他們倆的火勢劃清界限。
眾人之舉,都督與李成梁再明白不過。
努爾哈赤在堂下座席上,將一切盡收眼底。
好一個,見風使舵,權(quán)權(quán)相爭。
他不會忘記祖父同他講過母親之死、李成梁的卑劣、女真各部的明爭暗斗、女真一族的苦難。
六年來,他苦研女真各方的地理、人文、政治、經(jīng)濟,日夜習讀《三國演義》等古書,只待今朝。
不過,他得張弛有度,先待時機再進入大眾眼中。
修長的手指端起酒杯,優(yōu)雅地小酌。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高冷之氣。
與此同時,坐于另一方的孟古也不知那些男人在說些什么,盛是覺得無聊,只想快點開宴,還是今晨客棧進的食。
因男、女方坐席較遠,加之人數(shù)眾多,孟古自是看不到,有一面之緣的少年此刻正在宴席上。
“阿鄴,過來?!倍级斤嬐瓯兄疲H切地朝努爾哈赤招手。
聞聲,宴廳之人都循著都督的目光望去:一個白臉小生放下手中之杯,正從容起身。
這幅長相權(quán)當是花瓶,細胳膊細腿的,怎可與馬背上的勇士相比?女真族的男兒都應(yīng)該是兇猛英勇的。眾人莫不這樣鄙夷。
語一出,原本無聊的孟古心頭一喜:阿鄴?怎么與那人的名字如此相近?該不會是他吧?
不過又狐疑:不對啊,他怎么可能會在這兒呢?
算了算了。
不過身體卻很誠實,她疑惑地掃視對面。
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衣少年在眾人的視線“簇擁”中,矜貴從容地向高堂走去。
那冷峻的臉,挺拔矯健的身形。
是他,他怎么會在這兒?
孟古困惑地望著他。心里像抹了蜜般,再次見到,挺好。
不過,努爾哈赤沒看到她。
他雙目毅然,攜夾著一股風,步子從容,爽朗地站到都督身旁。
“諸位,這是家孫:努爾哈赤,建州左衛(wèi)塔克世嫡子?!倍级綊哌^眾首領(lǐng),聲音中自帶喜悅。他將他“公之于眾”。
孟古瞬時瞳孔放大:努爾哈赤?東海都督外孫?建州左衛(wèi)塔克世嫡子?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會是這等身份。
這一刻,阿巴亥怔怔地盯著少年:他是那樣的高貴矜持,翩翩有度。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晚輩,努爾哈赤見過諸位大人?!鄙倌瓴槐安豢旱叵蚶畛闪号c眾首領(lǐng)作揖。
磁性的聲線里透著蒼勁之道,舉手投足之間有力清健,盛是與他白凈的容顏、年紀不相仿。
座下,塔克世將少年的一言一行感受于心底:他與她的兒子終于長大了,且是這般的優(yōu)秀。他撫摸著酒杯,繼續(xù)飲酒。
是喜悅?是遺憾?反正眾人是看不出什么情緒。
孟古目不轉(zhuǎn)睛,這少年的言行令她失神。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這樣盯著人家太失禮,卻不小心打翻了酒杯。
葉兒與她一陣手忙腳亂:“格格,沒事兒吧?”
“沒事兒。”孟古悻悻地回答。
阿巴亥見她驚慌地瞥過努爾哈赤,不由得狐疑地問:“妹妹,沒事兒吧?莫不是,妹妹之前見過這個人?”
正喝水的孟古聞言,不免被嗆到:“咳、咳,沒有。”
大言不慚,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不是故意說謊,不過,又從何說起呢?
總不能說,自己偷下馬車,然后不小心撲倒他吧?
座下之人,見努爾哈赤這般識大體,且張弛有度,不由得暗道:看來不是個好對付的家伙。當今女真,是要重新洗牌!
李成梁自始默默地觀察這位白臉小生:如今,又得分一杯羹了。
“哈哈,早聞都督有一外孫,文武雙全,樣貌英俊,今日一見果然優(yōu)秀?!崩畛闪旱烂舶度坏貋y捧一通。
“李大人過獎了?!倍级讲患辈宦鼗貜?fù)李成梁。
商業(yè)吹捧也不是好進攻的,話不在多,李成梁飲酒不言。
眾人在都督宣布之下開始動筷,看了這么長的“戲”,肚子早都餓了。
孟古本就餓,見到少年后心情更是大好,食量出奇地大。
“格格,你得少吃點,待會兒還有篝火晚宴,屆時有你愛吃的烤全羊?!比~兒看自家格格吃得這樣“無形象”,難免為她擔憂。
自小同格格一齊長大,兩人情同姐妹,孟古便不許她喚她“您”。
“啊,有篝火晚宴呀?”
這樣豈不是會見到他?
不行不行。
孟古喜憂參半的暗暗糾結(jié)著,她還不想以格格這樣的身份見到他。
她很清楚自家阿汗,若是知道他們認識,定會“抱大腿”,她可不想以這樣不純的方式打擾他。
誒,可是……他們也只是一面之緣哈,談不上認識。
可,又好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咦,不管了,先躲過去再說。
一番糾結(jié)后,孟古為了心愛的烤全羊不再“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