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柳姑娘!”
伴隨著入水聲,柳如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塘面上。她跳下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自然也不愿掙扎撲騰,只直直地往下沉。
“小姐!?。 毕暮深櫜坏米约翰蛔R水性,起身便要往水里跳。
只聽“撲通”一聲,風(fēng)若塵已然先她一步跳入水中,登時也不見了身影。
夏荷停下動作,驚慌失措地望著水面,一時忘了呼救。
……
柳如煙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自己的思緒,一同墜入塘底,她感覺不到害怕,也感覺不到難過,反倒帶著幾分釋然,甚至幾分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是什么,是離開這里回到現(xiàn)實世界?還是終于可以將這具不屬于自己的軀體還給畫中的柳如煙?
然而,她似乎忘記,或者有意不愿回想那個白胡子老頭所說的“生死同命,禍福相依”,她若死了,畫中柳如煙的性命恐怕也很難保住。
柳如煙的身體不停地下沉,下沉……她的思緒也漸漸變得混亂。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很多張臉在跟前飄來飄去——
“你喜歡畫畫?我來教你。”
“讀書?女娃娃讀什么書?!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賠錢貨!錢得留著給你堂哥娶媳婦!”
“你既打定主意逃婚,又何苦回來?我們柳家的臉面全被你丟光了!”
“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柳姑娘果真人如其名!”
“煙兒,世道險惡,即便是相識的人,也常常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為好。”
“好!我答應(yīng)你。我何時生過如煙妹妹的氣?”
這些場景,如同走馬燈一般,在柳如煙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夾雜著現(xiàn)實與虛幻。
……
柳如煙想起伯伯叔叔們看向她的鄙夷眼神,對她說話時的輕蔑語氣。
“哪怕我從世界上消失了,他們也不會在意吧!反而會覺得少了個累贅……”
她又想起畫室老板娘溫柔的笑眼,以及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guān)懷。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溫暖。
“不知老板娘如今過得怎么樣,她也會偶爾想起我嗎?”
甚至,想起與她定下娃娃親的宋霽,他看向她的溫情眼神,面對她無理取鬧時的寵溺與縱容。
“終究是負(fù)了他……”
在思緒完全渙散前,柳如煙又想起柳夫人為她落淚為她擔(dān)憂的一幕一幕,想起柳老爺對她的冷眼和偶爾的關(guān)切。
“他們的愛也好,恨也罷,想必都與我無關(guān),而是屬于畫中的柳如煙……”
“柳如煙……”念及她筆下的女主角,與她同名同姓甚至同命運的可憐人,柳如煙的愧疚頗深,“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該還她一個美滿的結(jié)局……”
柳如煙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心臟想要是快要爆炸一般,痛得她無法呼吸。
“就這樣……死去嗎?”這樣的死法,一定不怎么優(yōu)美,也無法“含笑九泉”吧?但柳如煙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余地,“也許……這樣就可以回家了?!?p> ……
風(fēng)若塵循著柳如煙落水的痕跡搜索一陣,最終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影。她的頭發(fā)散開著,與荷花的根莖糾纏在一起,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飛快地游過去,折斷荷花的根莖,環(huán)住柳如煙的腰身,奮力探出水面。
“小姐!”一直焦急候在塘邊的夏荷又驚又喜,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些哭腔。
“小心點,”風(fēng)若塵吃力地一咬牙,托著柳如煙的身子往岸上推,“拉她上去。”
夏荷忙不迭點頭,用力將柳如煙拉出水面。
“小姐!”夏荷見柳如煙緊閉雙眼,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嚇得癱倒在地,哭聲震天,“小姐你醒醒!不要嚇奴婢……”
所幸轎攆停在荷塘的另一邊,離柳如煙落水處尚有一段距離,這才沒有驚動柳夫人。
風(fēng)若塵也已經(jīng)出了水面,半跪在棧道上,眼神復(fù)雜。他恍然記起那日深夜,柳如煙不顧安危救他的畫面——
她短暫的猶疑與害怕,她替自己包扎傷口時粗糙卻認(rèn)真的手法,她面對追兵時的不卑不亢……
她的一顰一笑全然在腦海中,怎么也揮之不去。
不覺落下淚來。
“柳姑娘!柳姑娘……”他不顧夏荷就在一旁,俯身摟緊她,輕喚柳如煙的芳名,“如煙!”
這聲名字,平日里風(fēng)若塵始終沒有叫出口,一是礙于二人身份差異,二是擔(dān)心過于唐突,會令柳如煙心生厭惡。此刻終于放心喚出這聲“如煙”,柳如煙卻無法聽見,更無法答應(yīng)。
風(fēng)若塵感到柳如煙的生命正如流水一般從他的懷中逝去。他閉上眼,在滿塘荷花的圍繞下,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風(fēng)……風(fēng)公子!”夏荷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刻不停地落下來,打濕了衣衫,她也渾然不覺,只失神地望著柳如煙,“我家小姐……是睡著了罷……她沒事的,對嗎?一定會沒事的!”
風(fēng)若塵沉默著沒有回答。他抱緊柳如煙,顫抖著起身,兩行清淚滑過他的臉。
柳如煙被他抱在懷里,全然沒有生氣,她的雙手軟軟落下,隨著風(fēng)若塵行進的步伐,無力地晃動著。
夏荷愣怔片刻,連滾帶爬站起身,茫然無措地跟上去,目中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以至于踉蹌數(shù)步這才穩(wěn)住身子。
“呼啦啦!”
這時,一群烏鴉不知從何處騰空而起,黑羽紛騰,頃刻間如同烏云蔽日,回旋在天際久久不肯離去。只聽著一陣又一陣哀鳴聲傳來,徒添了幾分悲戚。
風(fēng)若塵垂首望著懷中的柳如煙,因落水的緣故,她的周身濕透了,頭發(fā)纏著水草與荷花的根莖,胡亂地披散下去,臉上更是蒼白無血色。
他瞬一瞬目,更加用力擁住她,將她的臉緊貼自己的胸膛,似是想用自己的體溫來喚醒她,給她溫暖。
“風(fēng)公子……”夏荷盡力鎮(zhèn)定地喚他。
“嗯?!?p> “小姐她……她死了嗎?”
風(fēng)若塵頓住腳步,回身看她,他的眼中露著寒光,充斥著冷焰。
“不?!彼麆恿藙哟剑八龥]死!她不會死,更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