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動——應該說，在張謙心里流動。
這時的空間中，已經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了，時間是會變化的，事物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fā)生變化。
但是很明顯，這一片虛無已經完全沒有了“變化”的概念。
昭洋號是這一片黑暗中唯一存在的東西，是整個巨變中的異常，因此現(xiàn)在的昭洋號是獨立的小空間，時間與空間，只有在這里才有意義。
所以說，在昭洋號里，在張謙的主觀意識下，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時間這種東西，平時有事可做時，它的流動是無關緊要的，幾乎不會被人關注；但是當人處于一個極度單調的環(huán)境中，而且周圍沒有任何參照物時，時間的觀念就會被無限制地放大。
張謙幾乎已經是在讀秒了，曲子只是說了一個大概的時間，張謙卻在心里將這“一個小時”看成了唯一的目標，仿佛當自己數(shù)完這3600秒后，數(shù)到3600的那一刻，自己手里的通信器就會準時響起來一樣。
但是，希望在數(shù)字的一點點增加中逐漸消散，張謙發(fā)覺，自己原來認為漫長的一個小時，竟是如此的短暫。
秒針轉動的聲音在張謙心里滴答作響，從機身后部傳來的引擎待機的轟響令他煩躁，手中的通信其逐漸被濡濕的手心染上了一層水汽，窗外的黑暗還是同樣的令人恐慌，整個昭洋號仿佛正在變成一座死氣沉沉的墓穴。
張謙睜著眼睛，卻感覺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昏暗，這是他的視力在隨著心力的透支而衰退。
一個小時早就過去了，張謙已經多次忘記了自己讀秒讀到了那里，但是他也不在乎這些，只是機械地從一個毫無意義的地方重新開始。他現(xiàn)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讀秒仿佛成了拉著他，不讓他墜入深淵的唯一的救命繩索，他不能，也不敢停下。
仿佛停下，就是死路一條。
以前曾有人做過這樣一個實驗，實驗內容是將一個完全正常的健康人放入一個完全沒有外界刺激的房間中，沒有圖形視覺(被試須戴上特制的半透明的塑料眼鏡)，限制觸覺(手和臂上都套有紙板做的手套和袖頭)和聽覺(用空氣調節(jié)器的單調嗡嗡聲代替其聽覺)的環(huán)境中靜靜地躺在舒適的帆布床上。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被試者剛開始的表現(xiàn)都是平和甚至高興的，但是只是經過了短短的48小時，大部分的受試者都表現(xiàn)出了焦躁不安、出現(xiàn)幻覺，甚至呼吸困難的癥狀，這個實驗叫做“感覺剝奪實驗”。
人們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人們往往會重復某種特定的行為，以此來確定自己的存在，例如不停地打響指，咳嗽，或是干脆數(shù)數(shù)。
這些活動可以讓人在特定情況下保持神智——某一方面來看也是喪失神智的表現(xiàn)。
張謙現(xiàn)在就處于這樣的境況中，仿佛永夜一般的環(huán)境讓他的心枯竭了，他已經失去了活動的動力，因此他在這樣的絕境中便只能緊緊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時間。
可惜，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沒有指望了。
張謙和曲子并不能知道宇宙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如同神話傳說一般的劇變本就讓人無法接受。宇宙既然已經消亡，他們所期待的主控室的回信，自然是不可能到來的。
時間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空氣在一分一秒變得沉重，張謙的知覺也在逐漸喪失，曲子依舊一語不發(fā)，現(xiàn)在的境況也不是他能夠改善的了。為了節(jié)省電量，曲子關閉了大多數(shù)的功能，讓自己僅僅保持著最低功耗的開啟狀態(tài)，昭洋號就此沉寂了。
可是，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昭洋號的后部，也許是因為躍遷時的強烈沖擊，引擎前面的水箱旋塞竟開了一條縫。
由于曲子關閉了水箱的加熱功能，水箱里的粒子能盈液早已停止了沸騰，這時的水箱中，有幾縷幽藍的霧氣正在裊裊飄出。
霧氣仿佛有自我意識，飄出水箱后，毫不遲疑地向昭洋號前部游去。有第一縷能量牽頭，剩余溢出的粒子能也向前艙散逸而來，宛如一群有組織的海洋生物的獵食活動一般，逐漸讓整個前艙都染上了一層藍色。
藍光的充盈是由淺及深的，變化沒有引起神情恍惚的張謙的注意。
而且，盡管表情呆滯，但張謙是睜著眼睛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張謙猛地從恍惚的狀態(tài)中醒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移動了地方。
這里已經不再是“昭洋號”的船艙，不再是寒冷黑暗的深空，而是“宇宙邊疆”研究室中，關瑩瑩的辦公室。張謙正坐在寫字臺后的座位上，看樣子自己是剛剛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奇怪，我怎么在這兒？”張謙揉了揉眼睛，環(huán)顧四周，認清了自己所處的地方。“我不是在宇宙里。。。和曲子。。?！?p> “你是在那，沒錯?！币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
張謙猛然回頭，原本是墻壁的那個地方正在緩緩變得透明，里面有一片白色正在涌動，仿佛被羈押已久的猛獸一般急切。
這情景喚起了張謙腦中的某個不好的回憶，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你在害怕嗎？”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變得柔和了一些?！澳阍谂率裁茨?？你做的明明很好。。?！?p> 那面墻終于變成了全透明的，白色的光一下子沖出了玻璃幕墻，剎那間充滿了整個房間。突如其來的光晃得張謙睜不開眼睛，他不由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玻璃前卻多出了一個人影。
“你。。?！睆堉t感覺那身影有點熟悉。
“古德。。。古德先生？”張謙將腦海中這個一閃而過的名字抓在了手里。
“哈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那個身影仿佛聽到了宇宙間最好笑的笑話，竟一下子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昂靡粋€‘古德先生’！也好，如果你認為是‘古德先生’就能讓你心安的話，那我再當最后一次也無妨?！?p> “什。。。你不是。。。古德——”
“我當然不是古德，別把我和那種沒理想，只會偏安一隅的蠢材相提并論！”身影仿佛受到了什么大不敬的話，變得怒氣沖沖?！奥铮贿^我也不能全盤否定他的貢獻就是了。。。畢竟他的影響力還是這么有力，我也不會這么順利就達成我的夢想。。。”
“你。。?！睆堉t聽著身影喋喋不休的說著，心下是一片茫然，但他本能地感覺不妙。
“你不是古德先生，那你是誰？”
身影聽了張謙的話，竟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仿佛這是個特別難以回答的問題一般。良久，他輕輕地說：“名字這種東西，我已經沒有了。多少億年了，從來沒有人呼喚過我的名字，孤獨是不需要名字的?！?p> “不過，如果你硬要知道我的身份，我還是和你們的世界有那么一層關系的。”
“你們口中的慈父，上帝，天神，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古德，曾經是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