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什么意思?”綠鴛呆了呆,然后“??!”的一聲恍然大悟過來,也不由嘆道:“細想想,王妃說的,可不正是這么個理兒呢!唉!”
頓時有點意興闌珊起來。
官太太去世,拜祭的客人車馬轎子能壓斷大街,那是在巴結(jié)官老爺;官老爺沒了,誰還去巴結(jié)毫無用處的孤兒寡母呢?
燕王卻瞧了徐言夢一眼,似笑非笑道:“本王的王妃還真是博學多才,連這等話都知曉!”
徐言夢心中一凜,隨即淡淡一笑,波光夢夢清澈無比的眸子坦然看了燕王一眼,道:“這等話,毫不稀奇的!”
她的話似乎有點太多了。
或許,因為那陪嫁隊伍二百多人的死潛意識里她到底是愧疚不安的吧?
不管怎么說,縱然她無能為力根本沒有辦法救得了他們,可是,無可否認,那些人都是因為她才會死的。
如果不是作為她的陪嫁,他們至少都還好好的活著!
她不喜他們,但也沒想過要他們死。
在聽到那孤兒寡母一家子的凄涼境況之后,她沒來由的就受了感觸、動了惻隱之心,好像做了好事、幫了他們,就能稍稍減輕一些心中的愧疚似的。
燕王想到她出身大理寺卿徐府,縱再受冷落,到底官宦之家,片言只字總會聽過,有此一言亦不為過,遂一笑置之。
一時,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他們不說,其他人就更不會說。
照例兩個人分開住宿。
燕王理所當然的住了最好的主院,而徐言夢主仆三個,則進了東邊的小院落。
不一會兒,蔣縣令夫人便前來拜見。
徐言夢一怔之下隨即釋然:這是燕王的番地,地方官員對他這位主子的態(tài)度跟朝廷官員自然不同的,她這位王妃,也算是水漲船高了。
這位蔣夫人三十出頭的年紀,圓臉寬額,皮膚極白,看起來一團和氣。
穿著一身絳紫色葡萄花鳥紋的窄袖褙子、深紫色銀線挑邊的十八幅湘裙,梳著油光水滑的如意髻,顯得很是得體。
或許是之前一番對話的緣故,蔣縣令必定對她叮囑了什么,蔣夫人對自己這位王妃很是尊敬客氣。
徐言夢初來燕地,自然也愿意多多的了解這一方的人情風俗,對方表示出善意,她當然就笑吟吟的接了。
一個著意逢迎,一個有意探問,一來二去很快就熟絡起來,相談甚歡。
眼見時候還早,坐著干說話也無趣。
便喚了銀屏,三人一同玩起了葉子牌。
在牌桌上的人,更容易放松下來,便是閑聊,也能多問出些沒有那么多顧忌的實話來。
不想,三人玩得正歡的時候,燕王冷不丁的卻來了。
還沒讓蘇嬤嬤通報。
就那么無聲無息的站在徐言夢的身后,看她手中的牌。
察覺到其他兩個人那怪異的表情和眼神,一頭霧水的徐言夢慢慢回頭,駭?shù)檬种械呐撇铧c兒撒了一地!
“王爺!”徐言夢眸光一撩,隨即又平靜下來,挑不出半點兒錯的對著燕王屈膝、福身,微笑道:“王爺什么時候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臣妾差點失儀了!”
燕王將她前后的表情變化看得真真切切,面對這樣一個瞬間又把自己調(diào)整到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王妃,他沒來由的就有點氣悶!
看著她如此,他沒來由的便有一種將她的這份平靜撕破的感覺!
然而,這般柔順而恭敬的王妃,不正是他希望得到的嗎?
燕王一時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一種心態(tài),瞪了徐言夢一眼輕輕一哼,俊顏微沉。
蔣夫人和銀屏也忙起身見禮,兩個人都有點惴惴。
這牌自然是打不下去了,蔣夫人也不敢再留下來礙眼,連忙識趣的陪笑告退。
燕王理都沒理她。
徐言夢只得沖她含笑點了點頭,蔣夫人如釋重負,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燕王徑自在牌桌前坐下,目光一瞟,笑道:“倒是本王不請自來,擾了王妃的興致了!坐下,本王陪你玩玩!”
又看了銀屏一眼,想不起來這丫頭叫什么名字,只道:“還有你,也坐下!”
徐言夢主仆相視一眼,她便笑道:“臣妾打發(fā)時間罷了!王爺不嫌棄,臣妾便陪王爺玩兒兩把,只是,臣妾技術(shù)不太行,王爺不要嫌棄才好!”
說著便夢夢坐了下來。
銀屏一點也不想玩,她怕燕王。
但是卻不敢不玩,同樣因為怕燕王。
燕王“哦?”了一聲,挑了挑眉,目光掃過桌面上的籌碼,笑道:“王妃太謙虛了!”
徐言夢唇邊笑意微僵,不由暗暗思索:她到底要不要正常發(fā)揮呢?
好糾結(jié)?。?p> 最后把心一橫,還是正常發(fā)揮吧!
一來,她未必贏得了他,像他這樣精于算計的人,自然是一通百通的,區(qū)區(qū)葉子牌何在話下?
二來,倘若作假被他察覺,深受刺激、惱羞成怒給她小鞋穿怎么辦?
銀屏洗牌的手都在發(fā)抖,牌沒洗好,倒是嘩啦嘩啦的響個不停。
徐言夢既嘆又暗暗好笑,道了聲“我來!”將牌拿了過去,纖纖素手十指翻飛靈巧如燕,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的完成,煞是好看。
燕王看的微微有些失神。
他從不知,原來洗牌也可以洗出這么令人賞心悅目的感覺。
兩三局下來,燕王眼中的戲謔和慵懶無謂的神情漸漸的不見了,漸漸為凝重肅色所代替。
又玩了大半個時辰,燕王別說籌碼了,帶的銀票、配飾——除了不能做賭注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輸光了。
徐言夢很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瞧著那堆放在自己面前的青玉扳指、白玉佩、金瓜子、金豆子等物,心情還是很不錯的——誰叫她需要錢來傍身壯膽呢?
“王爺,”徐言夢瞧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燕王,試探著陪笑道:“要不——不玩了吧!”
燕王暗松了口氣,睨她一眼,心道:怎么才說!
“嗯”了一聲將牌一推。
“王妃的牌技如此了得,先前果然是太謙虛了!”燕王半是夸贊半是不服,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輸,而且是完全一邊倒的輸。
那叫什么的小丫頭并沒有同她主子作弊,這一點他看得真切。
于是,就更不甘心了,暗暗發(fā)誓:這場子將來不找回來,也忒沒面子了!
徐言夢淺淺一笑,柔聲微笑道:“臣妾從前無事可做,玩這個解悶玩得多,自然熟能生巧。王爺您是做大事的人,又哪里會在乎這些些雕蟲小技呢!”
怨不得好聽話人人愛聽,因為好聽話聽著就是舒暢啊!
燕王縱然英明神武,也不能免俗,聽了徐言夢這話,心情一下子不覺也開朗了不少。
忍不住一笑,甚是不甘的道:“本王平日里與侍衛(wèi)們出去,路上有時無聊了也會玩玩牌,本王從來沒怎么輸過!”
意思是,本王雖然輸給了你,但其實本王的本事也不弱。
徐言夢心中卻大叫后悔!
心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也會讓你沒怎么輸?shù)摹?p> 嘴里不知怎的,卻是說道:“因為他們都是王爺?shù)膶傧隆馈瓤?!?p> 話沒說完更是后悔,慌忙用咳嗽掩飾過去。
可燕王又不是蠢人,這話縱然她只說了一半他又有什么聽不出來的?
頓時眸光一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俊臉微沉,怒道:“那幫混賬東西端的!”
居然敢耍他,暗地里讓著他!
很好!當他是傻子嗎?
徐言夢暗罵自己多嘴,一不小心就真相了!
惹怒了他,于自己有什么好處?
她忙陪笑,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王爺其實、其實無需介懷,王爺出行,想必定是有要緊事務要辦!身為屬下,哄王爺開心、讓王爺心情順暢愉悅,以便更好處置各項事務,這個,也是、也是身為屬下的職責所在……”
“哦?”燕王卻不領(lǐng)情,反而輕輕一哼,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挑眉道:“哄本王開心?讓本王心情順暢愉悅?王妃的意思是,本王的牌技真的很差嗎?”
徐言夢狠狠噎住,真是越說越錯!
“不、不是、不是!”她慌忙搖手,忙道:“臣妾那番話都是胡說的,全是胡說,王爺您就當臣妾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說!”
心中卻由衷的道:平心而論,王爺您的牌技真的一點都沒有技術(shù)性可言……
真是沒想到啊,心狠手辣、心機深沉的燕王,牌技會這么差。
其實,并非燕王在這上頭很差勁,而是徐言夢她并不知道,自己那技術(shù)有多高!
“哼!”燕王輕輕一哼,沒好氣瞅了她一眼,不知是對她這般沒骨氣墻頭草似的行事風格不滿,還是對她對他的態(tài)度而不滿。
徐言夢轉(zhuǎn)了一圈,便決定做一個蒜燒魚頭、一個白果蝦仁、一個炒三白。
親自挑好了原材料,徐言夢便挽起袖子忙碌了起來,一邊指揮蘇嬤嬤和銀屏幫著打下手。
眾人這才驚覺原來竟是王妃親自操刀主廚,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瞪眼直瞅,有兩個差點兒還因此燒糊了自己鍋里的菜!
徐言夢卻是渾不在意,沖眾人微微一笑,低下頭來,手里動作半點沒停。
一時到了飯點,一道道佳肴魚貫而上。
膳桌上,除徐言夢燒的三道菜,另外還有十二道。
燕王掃了一眼那滿桌的雞鴨魚肉煎炒蒸燉,便向徐言夢笑道:“王妃也坐下一道用吧!辛苦王妃了!王妃做的是什么,本王今晚只吃王妃做的菜!”
徐言夢一愣,不過這回學乖了,沒有多嘴發(fā)表什么看法或者拍馬屁,簡單應了一聲,將自己做的三道菜親自換擺放在了燕王的面前。
“蒜燒魚頭、白果蝦仁、炒三白!”徐言夢一一介紹。
燕王拿起筷子,先嘗了一口魚肉,撥開一顆顆指頭大小的蒜瓣,但見魚肉色澤金黃,蒜香魚香撲鼻而來,鮮嫩味美,食之令人胃口大開。
他眼睛不由亮了亮,跟著又下了兩筷子,隨即盯向那白果蝦仁。
這一道菜不光顏色令人眼前一亮,吃入口中,白果酥糯,蝦仁鮮美,搭配起來卻有一種鮮爽之感。
還有那炒三白,乃是用雞脯子肉片、魚片、山藥片一同烹飪而成,雞肉、魚肉處理得恰到好處,更顯鮮嫩滑爽,而山藥獨特的清香味融和了魚香雞香,亦令人回味無窮。
三道菜,葷素搭配得宜,色澤鮮亮好看,滋味更是無窮!
燕王不知不覺,竟將三道菜幾乎吃了個干凈!
還有點意猶未盡。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身為藩王,燕地的最高主宰,他什么樣的山珍海味稀罕物沒吃過?燕王府中的大廚便是管家盡心搜羅一等一的個中好手,絕不比大夏皇宮里的御廚差。
可是也極難得他贊一聲“好”!
而眼前這三道菜,他心里已經(jīng)贊了無數(shù)聲。
“看來本王真的是撿到寶了!王妃的廚藝果然不俗!”燕王停下筷子,意猶未盡的笑道。
徐言夢盡管對自己的手藝信心十足,但是聽到肯定和贊賞還是極受用的,當即滿臉是笑的謙虛道:“王爺您過獎了!臣妾別的什么都不會,也就這么一點兒長處拿得出手了!”
燕王一笑,這到底是謙虛呢,還是自夸呢?
柔和的燈光下,女人的臉瓷一般白凈無暇,那雙眼睛清凌凌的,仿若兩汪清泉,充滿靈動,煥著光彩。然而,她整個的神情,卻依然是溫柔而恬淡的。
燕王是第一次這么仔細的打量她的容貌,忽然發(fā)覺,初看不覺,越看越是個美人兒……
徐言夢之前只顧暗暗觀察燕王了,并沒有吃多少,這會兒察覺到他在打量著自己,卻又有些吃不下了。
她很不習慣用飯的時候這樣被人盯著,何況這個人還是他。
強作鎮(zhèn)定匆匆用了幾口,徐言夢便放下了筷子。
蘇嬤嬤和銀屏忙命仆婦進來將飯桌收拾了去,兩人極有默契的,蘇嬤嬤用飯,銀屏則往小花廳侍奉二人茶水。
徐言夢在徐府的時候,雖然日子過的艱辛,但生活習慣一直很好,用過飯都要到外走動走動消食的。
倘是冬日,便在屋里走動,絕不會立即就坐下。
可顯然燕王并沒有這種習慣,或許是不需要,他一個男人家,每天的運動量多大啊,還用得著為了消食特意走動?
他坐下,徐言夢也只得陪著坐下。
銀屏奉了茶水上來,兩個人一時靜靜喝茶,都沒有開口。
茶碗和蓋子輕輕碰撞,偶爾發(fā)出清脆而細的聲音,在安靜的花廳里顯得有些格外的響。
總這么安靜著也不像樣?。?p> 斟酌半響,徐言夢勉強笑道:“明日天氣應該不錯吧?”
“嗯?”燕王有些怔忪看了她一眼,不明白這個女人冷不丁冒出這么句話是什么意思。
從來還沒有哪個女人與他說話用這種開場白。
“呃……臣妾是說,明兒趕路——應該會、挺順利!”徐言夢簡直如坐針氈,一句話說的極吃力。
前世,她就是個文靜少話的,今生在徐府與奶娘、銀屏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與人的交往就更少。加上面對的是氣場強大的靠山**oss,讓她主動找話題聊天,根本就是有意刁難!
“……”燕王又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道:“最多還有三日就能到燕城了,王妃不必著急。”
徐言夢“哦——”了一聲不再開口,又低頭專心的慢慢喝茶。
心中一陣氣悶:她著急?她什么時候著急了……
主仆兩個正在這兒憂心忡忡,蘇嬤嬤匆匆用過晚飯也過來了。
一見只有她們倆,便道:“王爺又走了?”
嗔了徐言夢一眼,略責備道:“王妃您怎么就讓王爺走了呢!老奴瞧著今兒王爺心情正好,您該留住王爺?。e忘了,如今您可是王妃,王爺是您的主子,也是您的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