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這幾日,羨晚不哭也不鬧,得了心思還會拉上去挑給自己梳妝,下棋,一如什么也沒發(fā)生的平常。
每日除了在房中抄寫經(jīng)書,再則便是去去祠堂和法華寺,找盡一切可以令自己凝神的地方,安安靜靜的呆著。
可只有陪在身旁的曲桃知道,羨晚同之前總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常常抄著經(jīng)書便忽的頓住,筆墨在上好的宣紙上停留,濃墨隨著宣紙細致的紋路渲開,染了一紙的酸澀。
又比如時常半倚在窗臺上發(fā)呆,明明是賞著開春的花兒,又無故的紅了眉眼,饒是如此,羨晚也不愿承認自己心思陳雜,敷衍著過去。
“小姐,你已經(jīng)跪了三個時辰了,好歹也先進些食吧。”曲桃端著熱了第二次的飯食,勸著羨晚。
羨晚蒲扇般的睫毛低垂著,掩去了眼中流動的水波,動了動跪著許久的膝蓋。
正準備起身,卻不想早已酸脹麻木的膝蓋使不上力,差些又摔在地上,幸虧曲桃眼色快,急忙放下手中的飯食扶住了羨晚,“小心著些?!?p> 羨晚看著曲桃點點頭,示意她無事。
羨晚正垂首微微拉起裙擺,怕自己絆著,剛想抬腿,一旁虛扶著的曲桃便頓住了腳,羨晚先是向曲桃投去疑惑的目光,又順著曲桃的眼神看去。
只見一身淡色便服的男子站在殿外的桃樹下,正細細的睨著樹上方結出的花苞,側臉剛毅而淡漠。
陽光透過片片樹蔭打在傅城軸的臉上,仔細得似乎連臉上最細的絨毛都能看見,傅城軸正背著雙手,看不清眉眼,只見唇角微抿著。
羨晚又想起了初見時的他,雖不及此時的他挺拔,卻也算得上芝蘭玉樹。而如今的他,歷經(jīng)浮沉,更是落得一身的沉著穩(wěn)重與城府。
似乎也感知到了不遠處正端詳著自己的人,羨晚連忙微微垂眸躲避自己稍許慌亂的神色,再抬頭時,已是一臉的淡然,羨晚微微走前幾步,曲桃隨著她行禮。
“臣女請皇上萬圣金安?!?p> 皇上未示意他們平身,卻開口屏了曲桃下去,只剩羨晚一身就著仍是乏力的膝蓋半蹲著,許久都不見傅城軸讓她起身,以至于這身子都微微顫抖。
傅城軸倒是不緊不慢的睨著笑看她,這笑聲還不止從鼻腔發(fā)出,羨晚離他如此之近,自是聽得一清二楚。
忍了許久的脾氣讓羨晚不禁緊緊皺著眉,豁的一下直起身子,眸中的怒氣直射緊傅城軸含著笑的眼眸啟唇也是怒氣,“你想干什么?”
這下傅城軸不禁笑出了聲,滿眸都是笑意,看著滿臉怒意的羨晚,微微俯身與她平視,距離之近,連呼吸都幾乎纏繞在一起。
“是不是只有這樣,你才會用你我相稱?”又靠近一些,糾纏羨晚閃過慌亂的眼眸,“嗯?”
羨晚下意識地稍稍后退一步,可卻是半步都未能落地,后腰便多了一只寬厚的大手一把捆身抱住了自己。
羨晚嚇得雙手抵在傅城軸胸膛,那只仍停留在羨晚腰上的手,還覆著溫熱,仿佛能透過華紗,灼傷肌膚。
羨晚愣神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斂著欣喜的臉,淡漠中透著心思。
才回神要掙扎,可傅城軸的力氣哪里是羨晚能推開的,怒意燃了腦中的理智,羨晚頭往前依靠,竟是用力咬住了傅城軸寬厚的肩膀,死死用力,連眼眶都不禁染了幾分紅絲。
傅城軸只是悶哼一聲,未舍推開羨晚,反而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另一只手抬起輕撫在羨晚那只素簪上,輾轉(zhuǎn)繾綣。
直至羨晚咬得累了,才松了口靠在傅城軸肩上,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又要掙扎著推開傅城軸,還未使得上力氣,傅城軸的一只手便輕輕摁住了羨晚的頭,啟唇道,“我便等你兩年?!?p> 聽了這話,懷中的人才停了掙扎,安靜了下來,微微抬頭問,“什么?”
“我說,”傅城軸重復一遍,“兩年后,我接你入宮?!备党禽S的下顎輕輕摩挲著羨晚的額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容你兩年后進宮,是我最后的底線?!?p> 懷里的羨晚呼吸有些急促,眨著酸脹不已的雙眼,良久才道,“我……”
話語未畢,傅城軸便打住,“你不是不能,是你不舍,不舍讓我為難,”緊了緊懷中的羨晚,“所以我為你空置著這后位。”
羨晚微微從傅城軸懷里退開,仰頭看著傅城軸,眸中盡是許久未見的星塵,余輝耀眼,仿佛周身以外的一切,都不過是眼前這女子的陪襯,一如少時湖心亭下的羨晚,不諳世事。
羨晚莞爾道,“好?!?p> 歲月蹉跎,不盡浮華,羨晚在府中披素,時??粗心菢浜L臐u開漸落,似極了了人的一生,花開花落總有時。
兩年的光陰,羨晚要么便是在府中跪著祠堂,陪著夫人說話,在便是拉著曲桃下棋,卻仍不改這無賴的脾氣,時常落棋有悔。
唯一踏出府門,去的地方也唯有法華寺,老僧不愛言語,羨晚也不問,只是安安靜靜的抄寫著經(jīng)幡,偶爾也會祈求上蒼賜她與傅城軸安穩(wěn)的一生。
也不是不想念宮中萬人之巔的那個人的,只是對于羨晚來說,沉淀過的自己,才能與傅城軸并肩站在高處,才能奢求與他長久。
傅城軸日理萬機,新帝登基,底下更是無數(shù)雙眼睛狠狠的盯著傅城軸所落得每一子棋,不過兩年的時光,在他身上愈發(fā)顯現(xiàn)的,是他處事的凌厲沉穩(wěn)與鐵血手腕。
一時之間,原本極力勸阻皇帝空置后位之人,已甚少再提及,可重權的臣子,總能制衡傅城軸一二,讓他使不開手腳,這是先帝那里落下的根,欲除,還需時日。
前朝算是在互相制衡中暫穩(wěn),卻無法變更自古以來便爭斗洶涌的后宮。
太后作主,從一品少傅宋儒羲之嫡長女宋輕悅,封嬪位,封號悅,賜居常寧殿。
從一品督察院右都御史魏閔徳之嫡三女魏雲(yún)慈,封嬪位,未賜封號,賜居永延宮。
正二品右翼前鋒營統(tǒng)領李岐之庶長女李歆婳封昭儀,封號甯,賜居宜蘭殿。
從三品光祿寺卿董桂嫡二女董姝顏,封貴人,未賜封號,賜居昭陽殿。
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許慶之嫡長女許漪櫻,封貴人,未賜封號,賜居臨華殿。
后宮爭得死去活來,進宮服侍皇帝兩年,竟只有位份最低的許貴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為了上位爬紅了眼,也都是隱隱知道皇帝心思不在他們身上。
后位虛設,便連年中盛節(jié)都不會歇在各宮中,反而是晚宴過后,便吩咐梁淙備好轎攆,直奔宮外,陪著宮外的羨晚。
年年皆是如此。
傅城軸總會像那年的中秋一般,身著便服,身旁無人跟從,只牽著羨晚走在這街頭小巷中,一如當年仍是皇子的傅城軸。
也因著如此,即使相隔著深宮紅墻,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也不在少,太后亦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不知,任由后宮嬪妃,還未知讓皇帝如此牽掛之人是誰,便已經(jīng)嫉妒的紅了眼。
崇元三年
將軍府
管家正前庭后院的奔走忙著,嘴里不忘念叨囑咐,“今兒可是中秋,是大節(jié),”管家檢查著膳房的菜品,“你們可都仔細著,機靈點兒?!?p> 羨晚遠遠看著,嘴角莞爾,上前走到管家跟前,“辛苦咱們丁管家了,可忙著。”
丁管家齜牙一笑,滿是慈祥,“這不是中秋嘛,可得讓老爺夫人開心一回。”
羨晚不再言語,轉(zhuǎn)身回后院去找母親,正看見額娘和爹爹在房內(nèi)商討著什么,見羨晚叩門,便停了言語,“可是女兒煩擾了額娘和爹爹了?”羨晚輕挑秀眉,邁腿進了房內(nèi)。
父親瞪了笑著進屋的羨晚,“你呀你,伶牙俐齒。”看了一眼額娘,復又看向羨晚,“我與你額娘正說你呢?!?p> 羨晚在額娘身側坐下,抬手為額娘捏著肩,低頭可見額娘青絲上的些許白發(fā),大概是哥哥的緣故,兩年過去,這似乎成為將軍府誰都不愿提起的往事,總是怕額娘傷心。
于母抬起有些歲月印痕的手,撫上羨晚的,側臉笑著,半分認真半分打趣,“正和你爹爹商議著親王公子,早些將你許配了出去?!?p> 羨晚聽了不禁笑著,眉眼皆彎,乖巧順服,“額娘若是愿意,女兒自是無話可說的?!绷w晚知曉母親在打趣自己,便也就順著母親的話說下去。
老將軍看著自己出落得愈發(fā)水靈的女兒,眉如翠羽,明眸善睞。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憂愁。
“你和皇上約定的期限將至,你可有何打算?”
老將軍自然是知道這個兩年之約的,那日桃花樹下之后,傅城軸便親自去尋了他老人家,便也才得了今日爹爹看她逢年節(jié)出府也權當不知的時候。
羨晚臉上仍是笑,“那是皇上的心意,女兒怎能揣測得了?”起身走至爹爹身旁,“若是皇上不愿女兒進宮,女兒陪著額娘和父親便是了?!?p> “胡鬧!”老將軍佯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