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一把桃木刀
太奶的葬禮結束后,爸爸也回到了家里,他給我?guī)Щ亓艘恍┠烫牵弥鴭寢屵€沒有收起,我偷偷地裝了兩口袋,一直裝到口袋懷孕為止,因為媽媽一旦收起,再想吃幾乎是不可能,從她那里要出,簡直就是鐵公雞拔毛,要一顆得好多天,索性我也就不要了,這些糖一定要等到過年的時候才會拿出的,這種等待讓人受不了,我干脆就不指望了,這樣心里沒有了希望,日子才會過得坦蕩,否則誰能受得了每天看著葡萄卻又吃不到的酸味。
此外爸爸還送給我一個特別的玩具,一把桃木刀,那是一個暗紅色的、月牙形的,刀背還雕刻出卷云形的圖案,有個巴尺長,非常的結實、厚重,也非常的漂亮,鏤空的刀把上還系著一條紅色的綢帶,我喜歡極了,這是爸爸帶給我的第二件玩具,第一件是一只一捏就響的皮鴨子,我早已玩膩了,我曾把那只皮鴨子使勁地捏,或者在炕沿上使勁地拍,或者放在水里泡,還有就是發(fā)脾氣的時候,把奶奶炕上的對花氈蹬的亂飛,順帶把皮鴨子砸向對面的墻壁,就這樣皮鴨子卻依然完好如初,質量真是杠杠的,這里要交代一下,奶奶的對花氈,就是炕上全是破氈片,然后一片接一片鋪在炕上,陜北人調侃的叫做對花氈,那個年代,幾乎家家炕上都有對花氈,并不稀奇。
我揮舞著桃木刀,在院子里一通廝殺,嚇得花花轉身飛快地爬上了椿樹,蹲在椿樹高高的樹杈上,看著地面上發(fā)瘋的我,灰子鉆進了柴禾堆,只露出一對肥嘟嘟的大屁股,就這我也沒有放過它,用桃木刀輕輕地戳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屁股,灰子嚇得一陣響蹄,使命地往里鉆:鐵錘張開還沒有完全長出飛羽的翅膀,飛上了墻頭,咕咕噠地叫個不停,仿佛在告誡全世界,這個小主人發(fā)瘋了。
我嘴里嚼著奶糖,還在拼命地喊殺,手里還在亂舞,直到把身上的勁都使完了,才如一灘泥一樣躺在院子里,看著那繆藍的天空,和那天空上漂浮的白云,白云優(yōu)哉游哉,此刻的我,也像白云一樣,無比的愜意,是啊,世界上還有什么能比得上嘴里嚼著奶糖,手里拿著嶄新的桃木刀更愜意的事情呢,我想不出。
短暫的休息之后,我的體力又恢復了,對了,我得去找來望,我想,這么美好的事情,怎么會讓我的伙伴缺席呢。
來望剛好在家,小臉上全是汗水道,一看就是剛拔草背回來的樣子。
“來望,你看,我爸給我買的桃木刀。”我說。
來望在衣服上擦擦手上草汁留下的綠色的泥巴,接過桃木刀,認真地打量著。
“真漂亮!”他說。
“那當然。”我不無得意的說。
“那要很多錢吧!”
“那是,”我說,“估計得拉一卡車的錢吧。”我吹得牛估計在全世界的上空飛,但那時并不知道這有什么不妥,因為我爸爸是開車的,當然拉一卡車的錢是不存在什么問題的。
來望并沒有反駁,因為他也不覺得我在吹牛,正如我不知道自己在吹牛一樣。
“來望,我還有奶糖,”我說,“看,這么多?!蔽遗呐囊麓?p> 來望驚奇地看著我,眼睛里閃爍著艷羨的光芒。
“我們把它分了吧。”說著我就把奶糖一股腦全掏了出來,倒在了炕上。
“一,二,三······”我開始數(shù)起來,可我能數(shù)的數(shù)不超過十個,而這次奶糖非常富裕,遠遠多于十個,是我記憶里得到最多的一次,有點太多了,多到我自己都知道,趕晚上我肯定吃不完,那個年代,糖多到吃不完,這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但是卻真實地裝在我的口袋里,或許是自己太貪婪了,如果在我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從口袋里漏出來,我擔心會從媽媽那里領到別的獎賞,那是我不想要的,所以我要和來望一塊來吃,加快處理進程,當然更多的是我想和我的伙伴一同分享奶糖。
由于數(shù)不清,我只好分成兩堆,每次各放一顆,可是放了幾次后,就搞不清楚,來望急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可我堅持要分好后他才可以吃。
“我來分?!眮硗f。
可是來望和我一樣,識的數(shù)不超過十個,最后我們就估量著分成兩堆了事,我們雖然七歲了,但是大人們都很忙,認為識字數(shù)數(shù)那是學校的事,所以從沒有人教我們識字數(shù)數(shù),這也就是我們?yōu)槭裁磾?shù)不清的緣故。
我們坐在來望家的炕沿上,一邊吃著奶糖一邊甩腿,這個動作在大人的眼里都是被禁止的,但是這會兒就我們兩人,這種快樂的心情,怎么可以不甩腿呢。
“來望,你想上學嗎?”我問。
“你想嗎?”來望沒有回答,而是問我相同的問題。
“我想,不上學我們連糖都數(shù)不清,”我頓了頓又說,“還有看不懂太奶棺木上的二十四孝故事?!?p> “什么二十四孝故事?”來望疑惑的看著我。
于是我把那天在太奶的葬禮上發(fā)生的事講給來望聽,并把我所聽到的三個故事原原本本講給來望,來望聽得很入迷。
“那我們就上學吧,能數(shù)數(shù)還能看懂二十四孝故事?!眮硗f。
“是啊,下次就能數(shù)清楚糖了。”我說。
“將來作羊倌的時候還能數(shù)清楚羊了?!眮硗f,我們都高興地笑了。
從來望家回來,已到了晚飯時候,吃過飯后,我最近又新增一份工作,那就是給奶奶揉肚子,自從奶奶在太奶的葬禮后,肚子痛的毛病就犯了,不是拉就是肚脹,而奶奶的解決肚脹的方法就是讓我揉肚子,我的手小,所以就用屁股揉,就是坐在奶奶的肚子上,前前后后的晃,經常把我晃得昏昏欲睡,奶奶的肚子并沒有減輕多少,我倒是把自己每晚早早地催眠,不過,我在揉肚子前還多了一道程序,那就是每當奶奶洗完鍋后,躺在炕上叫我:
“平子,來給奶奶揉肚子。”
“好的,”我應聲而答,“我先給你做做法。”說著我便拿出桃木刀,插在門檻與門扇間,我隨即跪倒在地,口中念道:
“洪湖萬丈,
俱収邪門,
邪門歸正,
所有百興
······”
這是我從太奶的葬禮上學來的,那些陰陽常常在院中的木桿下說的就是這些詞,我聽了幾次,竟記住了很多。開始的時候,奶奶還禁止我,但是我時不時,就會在游戲中去模仿陰陽,奶奶也就隨我了。不僅奶奶,爺爺?shù)耐韧丛谔痰脑岫Y后也加重了,每當爺爺躺在炕上喊他腿痛的厲害的時候,我也會說:
“爺爺,你等等,我給你做做法?!比缓螅矣謺堰@些流程再走一遍,我不知道自己這樣作的目的,或許一半游戲,一半祈禱吧,因為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