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灰子去了
如果說花花的失蹤給了我一個緩慢地適應過程，那么灰子的死則完全讓我措手不及。
由于毛驢被賣了，我除了給自己做飯，照顧家里的十幾只雞，此外就沒有什么活計，所以樊學的一月三集，我一次都沒拉下，除過下雨。
那天傍晚，我照例遲遲地從集市上回來，在我家的山坡下面，我看到四五只大狗狂叫著在爭搶著什么東西，紅柳要沖過去，被我緊緊地攥著耳朵，因為那些狗體格都很大，而且有四五只，紅柳雖然健壯勇敢，但是一個要對付四五只，肯定是要吃虧的，我擔心紅柳被咬傷，所以沒有放開紅柳。再說，這種成群結隊的狗群，我已見怪不怪了，這都是來趕集的人，無意中把家里的狗給帶來了，或者說是家里的狗偷偷地跟著跑到了集市上，等到主人發(fā)現(xiàn)后，也只好順其自然了，土狗的記性好，嗅覺靈敏，所以無論跑多遠，他們都會自己回到家的，所以，即使遠在鄉(xiāng)外的集市，主人也會撒手不管，隨狗而去。有些狗會先主人回到家，有些卻在外面游蕩很久，當時的場面，并沒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
直到晚上的時候，我才忽然想起灰子，今天好像沒有見到它，于是，我里里外外地邊喚邊找，可是依然沒有找到，它這是去哪里了，以往只要一叫，它就會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可是今天任憑我怎么叫，就是沒有它的身影，我的心里感到隱隱不安，我想起了傍晚的場景。我慌忙帶著紅柳來到了那個狗群爭搶的地方，早已沒有了狗的影子，但是夜色太濃，地上的場景什么也看不清，我用腳在地上摸索了一番，什么也沒找到，紅柳卻嗅個不停，還不停的汪汪叫幾聲，紅柳不斷地吹著鼻子，使我更加確信，這里的確發(fā)生過什么。無奈，濃黑的夜色中，什么也搜尋不到，我只好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里，等待第二天再作查看。
第二天，我一醒來，就匆匆穿好衣服，翻身下地去找灰子，我先到灰子平常睡覺的地方去看，窩里空蕩蕩的，一摸，窩里很冰冷，灰子沒有回來，我又找遍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我希望灰子像以前一次被卡在了哪個角落，動彈不得，最后還是經(jīng)過我的一番尋找，才把它救了出來，我希望這次也一樣。但是，當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依然一無所獲的時候，我不禁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良久，我起身來到了昨晚查看的地方，這時，天色已放亮，我赫然地看到地上有一團醒目的血跡，邊上還有零零碎碎的幾撮灰色的兔毛，不用說，那兔毛和灰子的顏色一模一樣，我的心仿佛忽然被什么揪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我才慢慢醒悟過來，蹲下身，拿起一簇兔毛，上面還粘著血跡，看著周圍亂七八糟的場景，可以想象當時爭搶的激烈，我最后的希望破滅了，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對不起，灰子，我當時應該救你的，對不起，都怪我。”我在心里默默地對灰子說，我看到的時候，或許灰子已經(jīng)死了，但是，我可以提根棍子狠狠地揍那群狗，可是我沒有，還阻止了勇敢的紅柳，我當時的舉動，讓我非常懊惱，我在心里一萬遍地罵自己，就是個懦夫，慫包，還不如一條狗。如果時光可以倒回到昨天，我一定會狠狠地揍那群狗，不，我一定把灰子關在安全的地方，不，我一定不去趕集，而是在家好好地照看灰子?？墒?，一切都晚了，灰子死了，被狗群吃掉了，從此我的身邊再也沒有那個胖乎乎的大家伙了，那個曾無數(shù)次被家人罵作吃貨的家伙再也不會偷吃了，都怪我，怪我的疏忽，讓我的灰子丟掉了性命，我痛恨自己，恨不得拽著自己的黃毛把自己扔地遠遠的，我恨自己，恨不得自己也讓狗群吃掉。
沒有了灰子，我的心情十分低落，我甚至有一種幻想，那就是冷不丁，我的灰子忽然會從那個角落里竄出，蹦蹦跳跳地來到我身邊，或者，我想起了那個從帽子里變出活鴿的魔術師，如果我也有那么一頂帽子，我就會把灰子重新變回來。有時候，我會耽于這種幻想很久很久，但是，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回到現(xiàn)實，那就是我的灰子再也回不來了，我就是坐在門檻上沉思一天，也不會喚回一個死去的生命。
灰子雖為家兔，卻從來都是自由的，除了家里喂養(yǎng)的食物，它常常會跑到附近去找些自己喜歡的野草，我拔給它的，它不愛吃，所以附近的果園、菜園和草地都能見到它的身影，我們也習以為常，這次，估計又是到附近找食物，被游蕩的狗群盯上了，丟了性命。
失去了灰子，我不僅痛心，還有愧疚，我無數(shù)次地責備自己沒有盡到一個主人的責任，沒有照顧好我的灰子，讓一個鮮活的生命從此消失，讓我童年的記憶也蒙上一層陰影，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即使沒有人來嚴懲你，自己也不會逃脫來自心靈的懲罰。沒有人指責我的失職，更沒有人將我痛打，但是我希望有人來責罵我，或者痛打我，那樣我會好受些，我甚至懷念媽媽的火叉了，不是自己欠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搬開壓在我心頭的石頭，它讓我壓抑、難受，我想哭，可是沒有眼淚，干嚎幾聲，之后卻讓我更加難受，我踢踢門檻，捶捶墻壁，這一切都無法驅開我心頭的酸楚。肩上的包袱，讓我們感到骨骼難受，那么心頭的包袱是讓我們精神難受，相比之下，我想，所有人都會選擇前者，因為肩上的包袱會即刻放下，而心頭的包袱卻要背很久，那包袱里裝的是什么，有些是可以示人的，有些卻只有自己明白，就這樣一直背著，什么時候放下，沒有人知道，只有時間老人會告訴你答案，但是，時間老人從不會明確的給出答案，而是將其寫在過程里，這個過程需要磨礪，需要鍛煉，只有自己足夠強大了，這些包袱才會放下，然后自動打開，在日光下晾曬成為記憶，它清楚的印痕才會慢慢消失，變成一種暗色或亮色，成為成長過程的亮點或者缺陷，這些都會成為一生中珍貴的素材，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都將成為過去，在今后的生活中都會以過去式打開，但是，它給我們的影響不會消失，它會成為生命燦爛的助推器，也會成為加速消亡的暗力量，我們不能忽視這些曾在生命里存在過的東西，其實，這些都是構成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我們不能割斷它和我們自身的聯(lián)系，如果，強行隔開，那么生命一定是不完整的，是支離破碎的，一個完整的生命，不一定是完美的，但一定是一個整體，這個整體，或許存在缺陷，也正是由于這些缺陷，才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多姿多彩。我的這些淺薄的理解，正是灰子帶給我的感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弱小的生命帶給我的啟示。
失去灰子的頭幾夜，我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望著窗外黑洞洞的夜空，幾顆明亮的星辰像幾只亮晶晶的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仙女的眼睛，如果仙女此刻也知道我的心事，那就請把我的灰子變回來，我一定會編一個最大的向陽花花環(huán)，放在我的窗前，那是敬獻給仙女的禮物，就在我越來越離譜的幻想中，我又會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