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永別了紅柳
如果說,花花和灰子是我幸福和甜蜜的蛋糕的一部分,那么,紅柳就是最后的一塊蛋糕,我不知道,為什么上帝還要把它從我的身邊拿走,雖然,我并不是一個信徒,但我依然相信有上帝,正如我相信有仙女一樣,我一直堅信世界的美好,雖然生活給了我這樣或那樣的不如意,但我追求美好的信念遠遠不會改變,正如我堅信太陽落下去了,明天一定會重新升起一樣。
由于家人不在,大伯大媽對我的生活也是照顧有加,雖然我照顧自己還是游刃有余,但總有一些時候是非要他們幫忙不可的,比如,沒有了牲畜,我的飲水多數(shù)都是大伯用毛驢馱給我的,再比如,生活所需要的蔬菜、土豆等都是大伯給的,為了感謝大伯的照應(yīng),爸爸讓他種了我家閑置的土地,不要租子,只需要給一點維持生活所需的土豆和蕎麥,這兩樣,是當?shù)厝穗x不開的基本生活食糧。
因為賣掉了毛驢,我也就沒有了什么活計,所以,空閑的時候,我就幫大伯放驢,樂根跑了,放驢的活計基本都是大媽的,我?guī)退麄兎朋H,大媽就能騰出手來照顧地里的活計,也減輕了大伯的負擔。
一天,我在山坡下放驢,那是一個地勢平坦的緩坡,中間是一個小小的圓峁頭,上面長著一些粗大的柳樹,周圍蒿草茂盛,但是這些草都是驢子不喜歡吃的,而周圍山坡上的草并不怎么茂盛,但是都是驢子喜食的雜草,這里除了一片米谷地,周圍再無莊家,是一個不錯的放牧場所,于是,我就把驢子趕到山坡上,然后走進這片米谷地,由于沒有及時鋤地,地里雜草叢生,我想在這里順道拔些草,給驢子作夜晚的草料,就在我彎腰的當兒,我發(fā)現(xiàn)圓峁上有一只毛色發(fā)青的雜毛狗在奇怪地轉(zhuǎn)著圈,我看了一會兒,心想,這么大的狗還在追逐自己的尾巴玩,有意思,因為,草木遮擋,我以為它真的在追逐自己的尾巴,而后來證明,它并不是在追自己的尾巴。
我剛拔了一小撮草,就聽到米谷地里傳來了一陣沙沙聲,起初我以為是紅柳,因為紅柳一直跟著我,所以我并沒有在意,沙沙聲越來越近,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只雜毛狗就在我眼前兩米多的地方,它吐著舌頭,嘴角泛著白沫,它直撲而來,一時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當我想逃脫的時候,已經(jīng)在它更近的攻擊范圍了,糟糕,心想,我無助的舉起手中那一小撮草去掩護自己,雖然心里明白,這樣做也是白搭,但是當時的情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什么。忽然,紅柳不知從哪里冒出,像離弦的箭一樣撲向那只雜毛狗,兩只狗咬在一起,那只雜毛狗被紅柳咬在地上,然后爬起跑了,紅柳沒有再追,來到我身旁,我發(fā)現(xiàn)紅柳除了一只耳朵受了點輕傷,此外再沒有什么。我特別感謝紅柳,要不是它,我今天非要被這只雜毛狗咬傷不可,我不知道,這只狗為什么會追著我咬,因為在家鄉(xiāng)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狗,而且都是散養(yǎng)的那種,只要你不走進人家的院子,狗是不會叫的,更別說咬人了,這只狗的行為讓我感到很奇怪,但是,當我再次想尋找它的時候,它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一切正常,第三天的時候,紅柳不見了,一般情況,晚間它就臥在門邊,早晨只要我一起床開門,它就會起身伸伸腰腿,然后和我愉快地玩耍一會兒,但是,這天早晨我起床開門的時候,門前是空的,沒有了紅柳,這是媽媽走后,紅柳第一次沒有守候在門前,我叫了幾聲,但是并沒有見紅柳,一直到了中午,我都沒有看見,我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晚飯后,紅柳還沒有回來,我有些按捺不住了,就把紅柳丟失的事告訴了大伯和大媽,大伯說,讓我再等等,如果還不回來,他第二天幫我找找。
第二天,大伯和我分頭去找,我到后山去,因為我常帶紅柳到那里放驢,大伯就到山坡下的大溝去,那里地形復(fù)雜,溝壑縱橫。后山并沒有紅柳,我知道這樣找毫無意義,紅柳又不是羊兒,它知道回家的路,紅柳的突然失蹤,一定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心里越來越感到不安,我只能祈禱我的紅柳平安無事,我希望它只是貪玩,所以才忘記了回家。
中午的時候,我見到了大伯,他扛著一把鐵鍬回來。
“大伯,見到紅柳了嗎?”
“見到了?!彼f著就用布鞋的后跟去蹭鐵鍬上新鮮的泥土,這樣防止泥土粘在鐵鍬上導(dǎo)致生銹。
“在哪里?”
“紅柳死了,我把它埋了。”大伯依然蹭著鐵鍬上的泥土。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紅柳死了?”
“是的,它死了,死在大溝里了?!?p> “大伯,這不可能吧,它一直好好的,就沒有得病?!蔽医辜钡臓庌q道。
“它得的是狂犬病,”大伯把鐵鍬的前前后后都蹭的很干凈,“幸虧死了,要不就麻煩了。”
“什么狂犬?。俊蔽业哪X袋嗡嗡作響,我忽然想起了這一陣子是有瘋狗在游蕩,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小孩被自家的狗咬傷,一個月后狂犬病發(fā)作死亡,我沒有想到,我的紅柳也是狂犬病,他怎么會得狂犬病呢,我想。
“紅柳怎么會得狂犬病呢?”我好像在問自自己。
“那肯定是被瘋狗咬了。”大伯說。
“?。 蔽液鋈惑@叫一聲,我想起了那條雜毛狗。
“怎么了?”大伯問。
于是,我把那天紅柳為救我和那條雜毛狗咬在一起的事告訴了大伯,并把那條雜毛狗的奇怪舉止也告訴了大伯。
“就是那條瘋狗,狗瘋了看見什么咬什么,而且都是不發(fā)聲地靠近,幸好紅柳救了你,要不你就被瘋狗咬傷了,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大伯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可惜了一條好狗?!?p> “大伯,你把它埋在了那里,我想去看看她。”
“看什么,我把它埋在了山坡下,埋得很深,這是狂犬病,是要傳染的,我找到紅柳的時候,它整個頭都埋在土里,你就知道狂犬病發(fā)作狗有多難受,躲都來不及,還看什么看?!贝蟛畤绤柕刂浦沽宋摇?p> 我知道狂犬病的厲害,也知道村子里有幾條狗死了,理智終于說服了我,我沒有再說什么,就默默地轉(zhuǎn)身回了家。
那一整天,我都坐在院子里,像丟了魂一樣,一會兒抬頭望望藍天,天空漂浮著幾縷白云,偶爾飛過一群鳥兒,院子里幾只雞來回地踱步,椿樹上的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這些往日在我眼里無比歡快的情景,此刻卻不能激起我的任何興趣,我的目光呆滯、散漫,我似乎努力在回憶什么,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我的伙伴,接二連三地離我而去,我的眼里早已沒有了淚水,我似乎連哭都不會了。我在周圍用小木棍寫了一行字:永別了,紅柳!寫完一行,接著寫下一行,不知不覺,我就用這句話把自己圍在了中間。
就這樣,我一直坐到了傍晚,喂過了雞后,我就上炕睡覺了,我覺得很困,頭腦昏沉沉的,想睡,那一天,冰鍋冷灶,我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肚子卻一點都不餓。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已升得很高了,陽光透過一小塊玻璃窗,在炕上畫下一小塊菱形的圖案,又是一個大熱天,我想,可是,我感到很冷,不由得把被子掖得更緊些,但是依然感到冷,我想可能是餓了吧,于是想下地找點吃的,誰知,頭重腳輕,一頭栽倒在地,我只好爬起來繼續(xù)上炕睡下。
就這樣,一直昏昏沉沉地到了晚上,大媽從地里回來,吃過飯后,大媽來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病了。她一摸我的頭,感到燙得厲害,就給我喂了幾口水,想讓我起來,帶我到醫(yī)院去看看,可是,我連眼皮都睜不開,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怎么能站起呢,大媽看我的情況很著急,她背不動我,但是大伯又不在家,去看望外村生病的妹妹了,無奈,大媽去找柱子,想讓柱子背我去醫(yī)院,但是馬鐵匠不放心柱子,擔心柱子會摔了我,就一瘸一拐地背我去醫(yī)院,其實馬鐵匠怎么背我去醫(yī)院的,我已不記得了,那時候,我昏昏沉沉的,他們說些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感覺那些談話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一量體溫,體溫計竟然找不到頭了,醫(yī)生擔心量錯了,想重新量一次,另外一個醫(yī)生一摸我的頭說,不用量了,趕快退燒,于是,他們給我打了一針。
過了半晌,我感覺自己好些了,這時大媽又擔心地問我:
“那天,那瘋狗咬到你了嗎?”
我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大媽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沒有,”我虛弱地說,“是紅柳救了我,所以瘋狗才沒有咬到我?!?p> “怎么,讓狗咬了?”醫(yī)生有些疑惑地問大媽。
于是大媽便把紅柳的事告訴給了醫(yī)生,醫(yī)生聽后端來一杯水遞給我,讓我喝了,我接過來都喝了,我感到越來越好了。
“放心吧,孩子是嗓子發(fā)炎了,多喝水。”醫(yī)生讓我張嘴,看看我的嗓子說,“開點藥,拿回去吃吧,過幾天就好了。”
從醫(yī)院出來,我感到很虛弱,馬鐵匠執(zhí)意要背我,我只好趴在他背上,他的背由于長年累月的打鐵,背弓得很厲害,在加上一瘸一拐的,我趴在他的背上十分難受。
“鐵匠爺,你還是放我下來吧,你的背像駱駝背,咯的慌。”我說。
“那會兒怎么就不喊,這會兒就說我像駱駝了。”鐵匠爺呵呵地笑著說。
“那會兒,我睡著了,這會兒,我醒了。”我說。
鐵匠爺放下了我,大媽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慢慢地向家走去,當晚,在大媽家吃過飯后,我感到自己全好了,大媽不放心,就陪我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她告訴我,夜里我鬧騰不停,一會兒喊紅柳,一會兒喊灰子,直到后半夜給我喂了一杯紅糖水,我才睡得安穩(wěn)些,但是,我只記得我喝過一杯紅糖水,因為我只要一閉眼就會感到旋轉(zhuǎn)著飛上天,直到喝過之后,才沒有了這種感覺,我無法解釋這是怎么了,但是,這確是我當時真實的感受,至于別的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后來,大媽又陪我睡了幾個晚上,直到我的睡眠徹底正常。
因為,我不喜歡到大媽家睡覺,所以,我還是一個人守在這個院子,沒有了紅柳,院子里在晚上就更顯得孤寂可怕,我唯有把頭埋在被子里,讓自己一覺到天明,大媽每晚都過來看我,早上又準時過來叫醒我,那段時間非常感謝她對我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