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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蓮生菩提劫

第一章:天階夜色

一念蓮生菩提劫 心癢難耐的糖 3509 2020-05-26 10:48:22

  北國京中,四時八節(jié),冬日漫長,夏日苦短。

  宮城四方,紅墻黃瓦,東南角望星臺高懸,為前朝祭祀儀典重地,如今幾近荒廢。

  夜涼如水,兩名新晉的小宮娥,輕紗紅裙,烏發(fā)高綰,偷偷溜到此處登高,觀一片星漢燦爛。

  “我阿娘說過,那是銀河?!?p>  一人滿眼激動,指向頭頂那片星河,對另一個道。

  “牛郎織女,隔著的就是那條河?!?p>  那人聽過,不為所動。

  “天上怎么會有河,你阿娘誆你的?!?p>  簡短一句,噎死人。

  “佛蓮,你真無趣,我怎么同你分在一處值守?!?p>  “冬凌,你我在一處自是因為你吃得太多,會搶了旁人的口糧,而我吃得最少,哪怕被你搶過,我也餓不死?!?p>  “好啊,我這就讓你嘗嘗餓的滋味?!?p>  “來啊,誰怕誰?!?p>  兩團(tuán)火紅滾在一處,本是玩鬧,卻失了分寸,二十幾級臺階,就這么直直滾了下去。

  待得停下,兩人頭暈?zāi)垦?,眼前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年齡不大,一襲暗色宮裝看不出身份,口氣卻是不善。

  “深夜之時,在宮城之內(nèi)嬉戲打鬧,你二人,可知罪?”

  “你…你兇什么兇,?!Ul呢?”

  到底冬凌機(jī)靈,上上下下將那人打量一通,先發(fā)制人。

  “你…你一身常服,發(fā)未簪玉,無人隨侍,連…連盞宮燈都未掌,定是哪里來的小內(nèi)監(jiān)…”

  說著,她暗暗扯了一旁尤在呆愣之人的衣袖,小聲道:“快遛,這里沒人且黑,他不一定認(rèn)得我們。”

  “哦…”

  “快,就現(xiàn)在?!?p>  到底心里沒底,臨逃跑之前,冬凌不忘狠狠推了那人一把。

  只是,她撩起紗裙跑出老遠(yuǎn),才發(fā)現(xiàn)原本跟在背后的人仍在原地立著不動。

  “唉,缺心眼兒,就是缺心眼兒,沒救了?!?p>  狠狠跺了跺腳,冬凌做那林中紛飛鳥,大難臨頭,各自逃命,被她丟下的一只留在事發(fā)當(dāng)場,未覺有絲毫不妥。

  “這里這么黑,你為何不掌燈呢?”

  佛蓮抬手仔細(xì)為身邊的人撣過衣衫之上的塵土,疑惑道。

  “磕到哪里也瞧不清楚,難道內(nèi)監(jiān)都如此拮據(jù)?”

  “我…不是內(nèi)監(jiān)?!?p>  恰逢月隱入云,她身前立著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你,怎的不逃跑?”

  “你不過是個窮內(nèi)監(jiān),我跑什么?”

  眉心微蹙,佛蓮不解。

  “我已說過,我不是內(nèi)監(jiān)?!?p>  沉默片刻,那人咬牙,試圖爭辯。

  “做內(nèi)監(jiān)有什么丟人的,為何肯不認(rèn)?”

  “我說了,我不是?!?p>  “我不信。”

  “那,你信誰?”

  “自然是冬凌,她腦筋活轉(zhuǎn)彎快,你看她剛才多機(jī)靈,不像我,想一件事都要好久?!?p>  “我,明白了?!?p>  一聲長嘆,那人不再做任何解釋。

  這小宮娥,怕不是個傻的?

  應(yīng)該是吧,肯定是的,必然是的。

  瞧他靜立不動,默不作聲,似是深覺那內(nèi)監(jiān)二字有辱身份,佛蓮指尖在額角發(fā)絲之上繞了繞,再問。

  “你來此,當(dāng)是值夜,對吧?”

  “不是?!?p>  “那是,出恭?”

  “亦不是?!?p>  “我知道了,你是想同我們一樣,登高,觀星,是不是?”

  “我…”

  耳邊的聲音帶明顯的雀躍和欣喜,顧念生微怔,口中那個“不”字卡了片刻,便沒能再說出來。

  她,這是在,高興什么呢?

  “走,我?guī)闳ツ歉咛??!?p>  不等他拒絕,空著的掌心已多了只小手,溫?zé)崛彳浝w細(xì),他想,約莫也很小巧可愛。

  生帶眼疾,他白日里視物不清,夜色晦暗目力更差,根本分不出腳下哪里是平路,哪里是階梯,好在她個頭小步子更小,引著他卻是剛剛好。

  “到了。”

  站定高臺之上,佛蓮指著方才冬凌說的那道星河對他說道:“告訴你個秘密,天上也是有河的。”

  “那是,銀河?!?p>  “銀河,難道不是河嗎?”

  “自然,不是?!?p>  “既不是河,為何喚它做河?”

  “因為,它像…”

  唉,還是,算了吧。

  閉口,顧念生微微仰頭,放棄同身邊這傻丫頭的任何爭辯。

  銀河到底像不像河,是不是河,于他,有何意義?

  星幕漫布,天光灑下,柔和無比,落入他眼中,不過一片平淡單調(diào)的黑,奈何有人意見偏偏同他大相逕庭。

  “你眼睛里,也有星星呢?!?p>  側(cè)身低頭,他蹙眉不解,再開口,已忘了平素忌諱。

  “你,不怕嗎?”

  “怕什么?”

  “…”

  他一時無言,她歪頭,疑惑,片刻之后,來了更多的興致。

  “在我家鄉(xiāng),有成片成片的海子,就是這樣碧藍(lán)顏色,好看得很,晚上,有星星落在里面,一閃一閃地,像在對人眨眼睛,你眼里盛著的星星,更好看?!?p>  微微一怔,顧念生忽然有些想瞧瞧眼前這小丫頭的傻模樣。

  “是嗎?”

  “當(dāng)然。”

  “你喜歡觀星?”

  “嗯?!?p>  重重點頭,佛蓮忽而再問:“你可知道,冬凌說的牛郎織女是什么?”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jī)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p>  再是點頭,她似有些滿意,卻又不甚滿意。

  “詩好聽,你的聲音也好聽,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為什么他們要哭呢?”

  “因為,他們被分開了?!?p>  “被誰分開的呢?”

  “天帝?!?p>  “天帝是誰?比陛下還大嗎?”

  “嗯,還大。”

  “真的?”

  “真的。”

  “你沒騙我?”

  “沒有?!?p>  “可是…”

  “可是什么?”

  “他們都不懂水性嗎?隔著銀河,游過去不就好了?!?p>  她歪頭望天,他低頭撫額。

  “我說過,銀河,并不是河。”

  “那,在詩里面,怎么說是河呢?”

  “那只是,打個比方?!?p>  “哦,那,到底我該信哪個呢?”

  她忽有些搖擺不定,他蹙眉,理直氣壯。

  “自是,信我說的?!?p>  “你是誰?”

  “我娘,喚我阿生,你呢?”

  “我爹叫我二丫。”

  “這名字…”

  簡直粗鄙不堪,哪里上得了宮牌?

  他蹙眉,這傻丫頭,竟敢誆他,哼。

  “如今,我叫佛蓮。”

  低頭擺弄著襟前小小宮鈴,她并未瞧見他眼中神情。

  “入宮前,我娘在廟里替我求了名字,佛前蓮花,佑我在此平平安安。”

  “佛蓮,我記下了?!?p>  夜色漸稀,東方既白,承風(fēng)殿偏居?xùn)|側(cè)之東,與宮墻相隔只一道永巷,日日清晨,總有宮鈴伴著水車轱轆碾過之聲,悠悠蕩蕩。

  宮門陳舊,朱漆斑駁,匾額高懸,蒙塵日久,戍守在外的羽林衛(wèi)換防在即,一赭衣內(nèi)侍冠服整齊神色焦灼,仰頭踮腳沿宮道望向西南,終見得一人著紺青色常服,迎著晨曦微光緩步而來。

  “殿下,您可回來了?!?p>  匆忙幾步迎上前去,方慶云悄悄抹了一把額上冷汗。

  “趙侍衛(wèi)還有一刻就要換班,若是您再不回來,他怕是要挨杖刑?!?p>  “已經(jīng),這么晚了嗎?”

  身子一頓,顧念生蹙眉,原本閉著的雙眼似乎想要睜開,衣袖的一角已被人輕輕扯了扯。

  “殿下,這里…”

  “哦?!?p>  驟然回神,他腳步不停,無需指引,一路行來,亦半點無礙。

  “我走得慢,誤了時間,慶云,隨我進(jìn)來?!?p>  “是?!?p>  身后宮門緊閉,隱有落鎖之聲,顧念生緩緩睜眼,日光熹微,好過入夜之后那一片漆黑。

  眼前宮室陳舊,年久失修,雖不至于斷壁殘垣,卻冷冷清清無甚人氣,他蹙眉,未再多看一眼。

  “去書房,伺候筆墨?!?p>  “是?!?p>  畫紙鋪就,執(zhí)筆在手,揮毫潑墨,他胸中未有成竹。

  墨色濃淡兩相宜,入畫深淺未可知。

  夏日炎炎,承風(fēng)殿分不到冰,哪怕晨間,已有些悶熱難耐,書房之內(nèi)亦如此。

  方慶云立在一側(cè),一手打扇,一手備好擦汗的帕子,奈何今日卻派不上用場。

  十一殿下好興致,夜游整晚,不思休息,不進(jìn)早膳,偏來作畫,額間汗落亦不在意,不過拿衣袖隨手一抹。

  這還是他那個在外冷漠少言,處處謹(jǐn)慎持重,行止絕無半點錯處的主子嗎?

  想著想著,這一廂有人已停筆,方慶云低頭細(xì)看,那畫中人宮娥打扮,身量小巧,墨發(fā)高束,手拈銀鈴,眉目卻是一片空白。

  蹙眉沉思,顧念生橫筆在手,墨色飽滿,距他唇邊不過分毫之距。

  下一刻,這點距離,就沒了。

  口中味道苦澀,他愣住,慶云捂了眼睛。

  “殿下,我去打水。”

  “等等。”

  抬袖隨意一抹,慶云眉稍抽了一抽,悄悄溜去井邊,顧念生半張臉已烏黑一片,卻是毫無所覺,只在心里懊惱。

  他怎么就沒想起來親手掐一掐那傻丫頭的小臉?

  被她一問接一問纏磨半夜,他只知她個子小,竟連她胖瘦都不知,當(dāng)真窩囊。

  佛蓮,佛蓮,他記下了,她且等著。

  “阿嚏,阿嚏,阿嚏。”

  “讓你跑你不跑,在外瘋到四更才回,生了風(fēng)寒,活該?!?p>  “我身子好著呢。”

  揉了揉鼻子,再摸過額頭,佛蓮蹙眉,隨即展顏。

  “約莫是娘在念叨我呢?!?p>  “還做美夢呢,快干活?!?p>  眼角余光里,秀芳殿掌事姑姑遠(yuǎn)遠(yuǎn)而來,冬凌按下近旁人高高抬著不知深淺的腦袋,手中抹布擺弄得越發(fā)勤快。

  “姑姑,安好。”

  “請姑姑安?!?p>  那身著一襲水色流云緞宮裝女子一路前行,沿路自有人問安,偏殿角落清洗地板的兩個小宮娥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還是沒能逃過她的注意。

  “見過姑姑?!?p>  “見過,姑姑?!?p>  “冬凌,佛蓮。”

  “是。”

  “是?!?p>  “你二人入宮已有些時日,規(guī)矩已有模樣,自明日起,冬凌入花房做事,佛蓮,入承風(fēng)殿,為下等宮娥?!?p>  心中陡然一驚,冬凌眼睛睜得老大,險些喊出來,卻是強(qiáng)行壓下,低頭道:“是?!?p>  佛蓮似無所覺,跟著應(yīng)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

  待得偏殿再度安靜下來,冬凌已是跌坐在地,臉色蒼白,似是大禍臨頭,佛蓮眼中仍舊懵懵懂懂。

  “你怎么了,早起吃得不夠嗎?”

  “佛蓮,你可知那承風(fēng)殿是個什么地方?”

  “能是什么地方,宮城之內(nèi)不盡是貴人居所,有什么兩樣?”

  佛蓮不解,冬凌搖頭,渾身都有些哆嗦。

  “那里住的,雖是貴人,亦是鬼子,我聽說,那位十一殿下誕于中元鬼節(jié),是容淑妃死后所生,天生瞳色有異,命中帶煞,主禍亂,克親近之人。你這傻子去了,怕不是要把命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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