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逃亡入秦
“謁者”是當時一種專業(yè)的外交使節(jié),屬于“無任所大使”。
但比大使的級別低得多,僅高于“信差”。
干的也是跑腿兒的差使,往返于各國之間,答對禮節(jié)上的應(yīng)酬。
哪怕明天我就要攻你,今天仍派謁者去致以“最親切的問候”。
而且頻頻舉杯,握手言歡,以麻痹對方。
有時戰(zhàn)爭爆發(fā),迫不及待,“謁者”來不及逃脫,因而成為犧牲品的也不乏人在。
他們大多是糊里糊涂地送命。
有的則是明瞭上級意圖,但無論是“糊涂”還是“明白”,送死都是“天命”,必須硬著頭皮去闖。
所以楚王派申公投國書于宋而使鄭。
明知就是要以自己的性命為導(dǎo)火線引發(fā)楚、宋間的戰(zhàn)爭,他卻必須為“國”舍命而使。
后來的謁者學乖了。
他們利用出使的機會,與各國的權(quán)勢重臣、社會名流卑躬曲交,以求危急時能得“緩頰”保住自己的小命。
信陵君無論國內(nèi)地位還是“國際”知名度都很高。
所以王稽每到魏國,都要畢恭畢敬地來拜望。
一般情況下信陵君對秦使的態(tài)度比較冷淡,僅是禮貌性的略作寒暄,再贈些土特產(chǎn)和食品便端茶送客。
這次卻不同以往,不但陪著閑聊了小半天,中午還留飯。
不在于酒菜的豐盛,這個“面子”實在太大了。
達官貴人都很難得到這種規(guī)格的待遇,王稽受寵若驚,以致語無倫次。
要知“謁者”的主要工作就是鼓唇弄舌說假話,所以都是伶牙俐齒之輩。
面對一國之主,甚至險象環(huán)生之時,也都“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從容不迫。
怎么今天信陵君給了個“好臉兒”就如此失態(tài)?
未免太丟人了!
王稽連忙做了幾次深呼吸,運功力調(diào)整心態(tài),才總算恢復(fù)平靜。
但款待升級,表明自己與信陵君的關(guān)系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王稽仍興奮不已。
可惜,他忘了“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的古訓,即便豪爽如信陵君,也不會無故請他“搓一頓”。
酒過三巡,信陵君把話題拉入主題:
“王大夫,無忌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答應(yīng)。”
原來如此,王稽的頭腦變得冷靜了。
但天下都是人求信陵君,今天信陵君居然求到自己頭上,也是萬分的榮幸。
連忙站起躬身:
“公子有何驅(qū)使,一句話而已,何言‘相求’二字?”
信陵君笑著招招手:
“大夫請坐,無忌有個朋友張祿才華蓋世,因大梁狹淺,不足大展其才,想到貴國去一試其鋒。
不知大夫可肯提攜并介紹給秦王?”
信陵君的朋友要到秦國去似乎不必求我,這后面還隱藏著別的吧?
想到這兒王稽試探著問:
“此乃舉手之勞,只是下官車陋馬劣,一路上豈不委屈張先生?”
他的用意很明顯:
你有的是好車、好馬、好朋友,為啥偏要我?guī)兔Γ?p> 當時無論軍人參戰(zhàn)、官員出使,一切需要都是自備,王稽的經(jīng)濟條件差,車馬檔次確實不高。
信陵君明白王稽用意,實際上也不準備全瞞著他,先招手令從人抬上百鎰黃金:
“實話實說,張祿與魏相國有點兒小矛盾,又不愿意同他解釋,所以才想搭乘您的車游秦。
秦、魏友好,秦使一般不會受到盤查,對您沒有什么麻煩。
至于路費嘛,無忌備金五百,如果您認為不足,還可以提出。”
好家伙,五百金!
相當于自己幾年的俸祿!
能買幾輛駟馬高車!
這個“禮”不算輕,若能因此而與信陵君攀上交情,其價值又何止五百金?
不過秦國目前的政治形勢既紊亂又微妙,丞相魏冉大權(quán)在握,特別厭煩外國游說之士。
以自己的職位,把人帶到咸陽還不成問題。
但若被穰侯知道自己向秦王引薦,就可能招來麻煩。
所以他想找理由推卸向秦王介紹的責任。
信陵君對秦國的政局也非常了解,知道王稽心存畏懼,便又提出一個條件給他加油鼓勁:
“我這朋友才華蓋世,若能入秦必得大用,到那時感念你援引之力,豈不極力相報?
其利更大,且是長久之計也?!?p> 這倒觸動了王稽的心。
他與穰侯魏冉的手下愛將白起是同鄉(xiāng),但兩人的關(guān)系卻很糟,所以白起極力排擠他;
有這樣一個人在丞相耳邊說壞話,不要說升遷無望,就這成天玩命的差使也不見得能不能保住。
只有得到有力的后盾,才能扭轉(zhuǎn)目前處境。
但現(xiàn)在朝中有勢力的他全巴結(jié)不上,張祿果然有出息,還真是自己未來的一條后路。
信陵君不會瞎說話隨意評價人,可信程度高,不妨試試。
至于怎樣才能既薦于秦王又不惹惱魏冉,那就見機行事。
王稽反復(fù)掂量了利害關(guān)系,決定同意,至于張祿在魏國有什么麻煩,他并不放在心上。
對于外國使節(jié),特別是秦國的,并沒有人仔細盤查。
出于謹慎,每到城門關(guān)卡,張祿還是藏進車廂。
所以直到出境都是一路平安,這時張祿才敢坦然地與王稽坐于車中。
王稽想通過閑談摸摸張祿的底碼,以判斷是否值得為他冒險。
果然張祿的知識豐富,天文、地理、政治、軍事、經(jīng)濟,無所不曉,有問必答。
還教給他一些外交場合上的“竅門兒”,很有實用價值,已使他佩服不已。
秦、魏接壤,出了魏國就入秦境。
一天正行在路上,忽見遠處一隊車馬迎面奔來,揚起的塵霧中,大旗上隱約現(xiàn)出“穰”字。
張祿瞇眼看清后一拍正在瞌睡的王稽:
“停車?!?p> 王稽迷迷糊糊,滿臉的不解:
“怎么啦?”
“前面來的可是穰侯?”
王稽抬頭望去,有些驚慌:
“果然是他,看樣子是出來例行巡邊。”
張祿咧咧嘴:
“聽說穰侯專秦國之政,最不喜外國游士。
若在此地相遇,必被驅(qū)逐出境,所以得躲一躲。”
王稽也著急:
“對、對,還是藏在車廂里吧。”
剛蓋好箱子,魏冉的車隊已如風般飛到近前。
王稽急忙下車,垂手立在路邊,等魏冉的目光掃視到他身上,便拱手施禮:
“謁者王稽使魏方回,給丞相請安。”
魏冉略一頷首:
“大夫辛苦了,國外可有什么大事?”
王稽又一躬身:
“稟丞相,各國目前都平安無事?!?p> “嗯,那就好,走吧?!?p> 魏冉剛說放行,忽又從車幔中伸出頭來盯住王稽的車:
“且慢,可有什么閑雜人隨車而來?”
他了解這些謁者,為了賺“外快”經(jīng)常夾帶“私貨”。
王稽再拱手:
“沒有。”
好在王稽的車上沒有嚴實的帳幔。
從外就可一目了然,確實沒人,魏冉這才滿意地縮回頭:
“此輩全憑如簧之舌蠱惑君王,騙取富貴,全無實用,絕不許他們竄入秦境。
你們在外邊不許結(jié)交他們,任意妄為!”
王稽根本就沒直腰,連說了幾個“不敢”。
魏冉的車隊轟然遠去后,王稽才伸個懶腰拍拍車廂:
“出來吧,這關(guān)算是過去了?!?p> 張祿出來后卻爬下車,王稽奇怪:
“你還不走?。俊?p> 張祿指著前邊的樹林:
“危險并沒過去,穰侯還要派人來搜車,我先到那兒去躲一躲。”
果然,時間不久,一陣馬蹄聲就疾馳而至,喝令:
“停車!”
四個騎兵翻身下馬,先打開車廂見里面空空,這才向王稽敬禮、解釋:
“對不起王大夫,我們是奉丞相命之令來復(fù)查,也是對您負責,打擾了,告辭!”
上馬而去。
王稽嚇得倒抽一口涼氣,等張祿回到車上,不免問他:
“你怎么知道丞相還要殺個回馬槍?”
張祿笑笑:
“我從車廂逢中偷看穰侯朝車廂望時直搖頭。
此人眼內(nèi)多白又愛斜視,說明他性多疑又反應(yīng)慢、易后悔;
走出去后必定還要回來復(fù)查他所疑之處才能徹底放心?!?p> 王稽嘆道:
“從這件事上就可見先生才智過人!
我算服你啦。”
從此也就堅定了向秦王推薦他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