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悲傷
老李婆抬頭一看，是老耿老婆，就拉著臉說：“咦？金寶是俺親孫子，俺咋打不得了？”
老耿老婆卻偏要故意逗她說：“咳，說的跟真的樣，是恁的親孫子唄？”
老李婆聽了，急的雙腳亂跳：“老耿家的，俺多得罪恁了？恁這話是咋說的？金寶不是俺的親孫子，難不成還是恁的親孫子？”
老耿老婆卻蹲在地上逗金寶說：“小金寶，快叫奶奶……”
金寶雙目炯炯，笑嘻嘻地看著老耿老婆，口齒不清地叫著：“奶奶……”
“嘿，真是乖毛蛋！”
老耿老婆摸摸金寶的頭，對老李婆說：
“聽見沒？他也管俺叫奶奶呢，俺都不說他是俺的親孫子?！?p> 老李婆氣的嘴唇哆嗦著，一把搶抱起金寶就進(jìn)了屋。
老耿老婆對坐在門上，喘著粗氣的老賈婆說：“瞧見沒有？老李婆老了，抱著金寶都有些吃力了，快抱不動了?！?p> 老賈婆瞪著她哼道：“嗯？”
老耿老婆趕緊拍馬屁說：“她哪比得上恁，八十多了，還能跑著攆著打人?！?p> 老賈婆滿意地咧嘴笑了。
坐在地上也喘著粗氣的狗奪，撇撇嘴說：
“看見沒？她是挑撿著聽，想聽見的就聽的真真的，不想聽見的，恁說一百遍，她也是個聽不見……”
老范和王老婆子也看出了院里的氣氛不對，慌張地跑到前院。
老范看見一梅，伸手就揪扯著一梅的衣袖，嗚哩哇啦地一通啞語轟炸。
一梅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王老婆子也湊上來一通轟炸。
一梅被兩人的啞語轟炸的頭痛欲裂，閉了眼扶著墻。
混子從地上一頭爬起來，一把揪住老范的胸口，大聲吼道：“老賈沒了！老賈沒了！老賈沒了……”
老范嚇的早就松了揪扯一梅衣袖的手，呆若木雞。
王老婆子愣了一下，沖上去要救援老范，嘴巴里又發(fā)出了憤怒的啞語。
張英和老曾趕緊上去勸解。
一梅的頭都要炸開了，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屋里，坐在書桌前，老僧入定似地發(fā)著呆。
老丁還在伙房里收拾著，他一句話也不說，把自己的一個碗反復(fù)洗著，洗了一早上。
電話響了，一梅看也不看地按了紅色的拒接鍵。
但電話鈴又響了，一梅反手又拒接。
電話好象故意要跟她抬杠一樣，鈴聲倔強(qiáng)地又響了起來：
“……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過往的賓朋聽從頭……”
往日酷愛的京劇老生于魁智的《三家店》，高亢、激越的唱詞縈繞在她的耳畔，唱了一遍又一遍，她煩透了。
手機(jī)不知道，聽?wèi)虻娜诵木骋呀?jīng)變了。
一梅無可奈何地隨手點(diǎn)了綠鍵，立刻一個聲音尖銳刺耳地飛進(jìn)了她的耳朵：
“方一梅，恁個丈人，竟然敢掛俺的電話？恁倒是說說，俺是偷吃恁的紅燒肉了？還是喝了恁的鴿子湯了？還是搶了恁的心上人了……”
一梅一語不發(fā)，任由葉看潑辣地口若懸河地埋怨著。
“喂，一梅，恁在聽沒？”
一梅淡聲說：“聽著呢?！?p> “昨兒不是說好了，恁今兒來店里試旗袍嗎？紅色艷麗嫵媚，淺粉色的時尚可愛，恁最喜歡白色的了，白色淡雅嬌俏……”
“改天，好嗎？”
一梅輕聲說，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她知道，依葉看的爆脾氣，再見了面，肯定先要把她罵個狗血淋頭，然后，然后就沒事了。
她忽然很想給老賈頭開個追悼會——等任閑回來先商量下。
她又想起今天是星期三，大伙里中午該吃米飯了，得叫老賈頭和老丁上街去割肉買菜。
“老丁叔！”她走到大伙門上，還聽見屋里有嘩嘩的流水聲。
老丁還在失魂落魄的洗他的那只碗，猛聽見一梅叫他，嚇了一跳。
手里的碗“當(dāng)”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轉(zhuǎn)了幾圈才漸漸停止不動了。
他如夢初醒的關(guān)了水龍頭，撿起那只碗，仔細(xì)看看，居然毫發(fā)無損——
好象這只碗的破損與否，預(yù)示著他的生死命運(yùn)似的。
“好險……”他雙手緊緊攥著碗，額頭竟然沁出了冷汗。
一梅已經(jīng)進(jìn)屋，走到了老丁面前說：“老丁叔，您和老賈叔去集上，買點(diǎn)兒做午飯用的肉菜啥的……咦，老賈叔呢？”
“老賈頭？”老丁詫異地看著一梅。
一梅驚覺自己叫失了口，沉默了半天，低垂著頭又走回到前院。
她邊走邊喊：“葛叔，您和老丁叔去趕集割肉買菜，咱們中午吃好的！”
混子蹲在墻邊，兩眼紅腫，賭氣說：“俺不去！”
一梅呆了，她以前使喚混子，混子可從來沒有拒絕過呀。
張學(xué)友搖搖頭說：“俺的魂都沒人叫了，還吃啥飯？”
老丁神情懨懨地從伙房走出來，他住在葉寶林和大老王隔壁。
他對一梅說：“院長，啥也崩買了，俺中午請個假，不想做飯……”
葉寶林說：“俺也不想吃?！?p> 老唐說：“俺一會兒去把豬喂喂，俺也沒胃口?！?p> 其余的人都搖頭說，今天不想吃飯。
其實(shí)，一梅也沒啥胃口，但她可不能說呀。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老丁叔請假歇一中午，今兒我給大家開小灶，請大家點(diǎn)菜，好不好？”
意外的，大家竟然依舊不為所動，都還沉浸在老賈頭去世的悲傷中。
他們推人及已，都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哀傷。
這是一梅當(dāng)院長以來，第一位去世的老人，而且老賈頭在敬老院里還是個頗有份量的人物。
一梅必須不能讓老人們有心理陰影，平穩(wěn)過渡。
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后悔的念頭——不該當(dāng)這個院長。
她以后還會一次又一次地看著這些老人們，就象秋末冬初那些老樹上的黃葉，一片片凋零在風(fēng)中，一個個永遠(yuǎn)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