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許強拉著陳永安坐了下來,和趙學海在一起聊天。陳永安和趙學海雖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但是有陳許在中間竄詞,倒也并不尷尬,但總有一絲自卑感縈繞心頭。
三人聊了約莫二十分鐘,直到賓館經理來找,陳許才放陳永安離開。
這二十分鐘也讓陳許了解了趙學海的一些現(xiàn)狀。
趙學海目前還在暨南大學攻讀西方經濟學在職研究生,兩人之后便聊了很多經濟學方面的知識。趙學海的學識僅僅局限于那兩三本教材,既不夠博,也不夠深,雖然在工作之中遇到過很多案例,但是并沒有系統(tǒng)性的總結,自然沒有陳許那么寬廣的視野。
陳許和他談論幾句,便探明功底深淺,那接下來就“且待小僧伸伸腳”。
“現(xiàn)在國內的經濟學研究還局限于理念爭議,而短于技術。理念站隊這一方面自然重要,但是對錯需要更長的時間,更大的周期去驗證,最后的勝負手也往往不是由經濟學本身說了算?!标愒S又一臉慚愧,“技術上面,數(shù)理研究是趨勢,容易出結果,論文最好水,動不動就是蒙特卡洛,但更容易忽略邏輯,走入閉門造車的死胡同。我之前便寫過一篇論文,還有幸在《經濟參考》上刊登過,但是事后看來,寫的不好,邏輯漏洞非常大。”
既然覺得論文寫得不好,那還說出來做什么?
“哦,高中就能發(fā)表論文,難怪高考剛結束你就知道自己能上北大,原來還是個特長生?”趙學海重視意味更濃,“《經濟參考》哪一期,我回去一定拜讀。”
“哈哈,被趙哥看穿了,是今年的二月刊?!标愒S心里遺憾,實在是找不到機會吹自己那八九不離十的狀元。
“那你怎么看深城呢?”趙學海問,“安德魯中午有一句問得好,包括我們自己人很多都不知道,深城地處港廣腹中,優(yōu)勢究竟在哪里?”
“短暫的優(yōu)勢還是政策,如果現(xiàn)在給足廣州同樣的政策,分分鐘把深城打趴下?!标愒S毫不留情,絕不會因為深城日后的繁華替它找借口。
這也真是趙學海所想,本也不抱希望,陳許一說出來,心情卻又不免郁悶。
“但是對于我們而言,對于深城而言,優(yōu)勢是否能維持并不重要?!标愒S說的口渴,喝了一口茶,“相對于整個國家的進步,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p> 陳許繼續(xù)說:“至于那些外商,說到底,他們押注的根本不是深城,而是中國。”
“確實如此,確是如此。我和我的那些朋友,當初一同來深城的時候也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現(xiàn)在有了點成績反而是瞻頭顧尾,想多了?!壁w學海端起茶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來來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晚宴之上再好好同你喝。”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便到了時間。陳許上樓把安德魯和戴維斯帶了下來,四人再次上了那輛進口豐田。
“安德魯先生,戴維斯先生,你們這是第一次來亞洲嗎?”去晚宴途中,趙學海有些沉默,陳許便開始找機會和兩位雇主說話。
“RB去過幾次,東南亞去過幾次?!卑驳卖斦f。
戴維斯補充說:“不過這是第一次到中國來。”
“印象如何?”
“充滿著活力,讓我想起了幾十年前美國的西海岸。”戴維斯說。
“幾十年前,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和家人一起從德國移民到加州。那個時候,整個城市的活力和現(xiàn)在的深城非常像。”安德魯說。
“希望你們在深城的投資能像歷史上那些投資加州的人一樣?!标愒S話里有話,想刺探兩人的投資意愿。
安德魯外表看著粗狂,內心倒是細膩:“chen,我理解你作為一名中國人對祖國的感情。但是,公司還是要對股東負責,要以盈利為最終考量,能否投資還得考慮?!?p> “business is business !”戴維斯在一邊補充。
說道這里,陳許也不好繼續(xù)勸說,只好再說兩個段子打發(fā)過去。幸虧前世脫口秀看得多,要不然還不知如何收場。
市政府的晚宴招待在新安酒家,因為安保的問題,當晚僅有安德魯、戴維斯這一桌,市委梁書記親自作陪。
雖在粵省,但是工作人員并不了解外賓口味,主宴還是參照國宴,以淮揚菜為主。酒店也盡量選取了適合刀叉的菜式,至于大煮干絲之類的那是沒有。
陳許對今晚所吃什么并不感興趣,他也相信在座各位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
他的英語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因為圓桌隔開的距離,趙學海坐在梁書記身邊,他則坐在安德魯身邊,共同分擔翻譯工作。
而在雙方正式上桌之前,趙學海也抽空找到了梁書記,將外賓中午的要求一一說出來。梁書記心思藏得極深,臉上面無表情。
雙方上桌,起初還是以吃飯,說笑為主。中方接力展示熱情好客的態(tài)度,弄得安德魯和戴維斯都有些不太適應。他倆一人還喝了一杯茅臺,臉上的五官一直往中間擠,嘴里念叨著:“spicy!spicy!”
桌上的玻璃轉盤轉了好幾圈,在場各位也吃的差不多,可算開始進入正題。
還是梁書記先開的頭:“剛剛我們的同志跟我說了加里紡織工業(yè)公司的擔憂,我可以在這里先向兩位保證,深城不會在貴公司的國內商品流通方面特別設卡。待遇方面比照正大康地,他們一開始也是以出口換匯為目的的,后來開始在國內銷售?!?p> 陳許一邊翻譯,一邊暗暗給梁書記點了個贊。以現(xiàn)行的外匯制度,加里紡織工業(yè)就是在國內賺了錢也只能花在國內。
怎么花?
消費、投資、儲蓄任你選,最后還不是肉爛在鍋里,天底下最爽的莫過于此,“拿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
相比于“只出不進”的策略,“先把肉放在鍋里”更為現(xiàn)實。
而且別看加里紡織工業(yè)嘴上說著要放開大陸市場,但是目前來說,只有進入國際市場,大陸的低成本才足夠有優(yōu)勢,銷售規(guī)模也才容易最大化。至于十年二十年之后,中國市場真的培育起來,那時候加里紡織工業(yè)指不定在哪呢。
安德魯和戴維斯又相互看了看,開始糾結于另一個問題:“東南亞的員工成本雖然比中國高一些,但是政策環(huán)境更加穩(wěn)定,如何在大陸確保他們投資的安全性?”
梁書記也早有準備:“四九年之后,中國在國際上說過的話向來言出必行??煽诳蓸贰⑺髂徇@種大品牌都已經進入中國,你們大可放心?!?p> 安德魯和戴維斯依然瞻前顧后,相對于那些家大業(yè)大的企業(yè),他們這種固定資產占比極高的企業(yè)更經不起折騰。
一時之間,討論陷入僵局,雙方又各自開始討論修整。梁書記都有一些急躁,完全不知道對方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一群人開始抽煙解乏,就連安德魯和戴維斯也拿出了萬寶路,吞云吐霧。
深城的外事部門也是很久沒有碰到這么難溝通的對手了,郁悶非常。
“這一個紡織廠,怎么就這么難談呢?上步工業(yè)區(qū)那么多紡織廠,從沒見過這么難談的?!币粋€小同志開始抱怨。
“別瞎說,每一個客商都好認真對待?!币贿叺睦贤玖ⅠR制止。
陳許在其中聞著二手煙難受異常,卻又不得不繼續(xù)忍受。他將安德魯和戴維斯領入陽臺,才算又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他也慢慢摸清楚加里紡織工業(yè)的現(xiàn)狀:經濟危機之后,加里紡織工業(yè)一面要忍受消費端的低迷,另一面還要應對因為貨幣超發(fā)快速上漲的成本,連續(xù)兩年的虧損之后,如今已有入不敷出的態(tài)勢。趁著這股低端產業(yè)轉移入東南亞的浪潮,加里紡織工業(yè)也在思考下一個產業(yè)基地。
“所以你們是為了降低成本想把整個北美的基地都遷移到亞洲過來?”陳許問。
“理論上是如此,北美的人工成本實在是太高了?!卑驳卖攲χ铝镣鲁鲆豢跓熑?,“一些高端產能可能會繼續(xù)留在北美,但是大部分的產能都要遷移出來?!?p> “你們已經考察幾個國家了?”陳許又問了一下細節(jié)。
“我們二人這一趟只有中國,其他國家有其他管理人員考察?!?p> 他們沒有想著要想可口可樂那樣試水進入、小打小鬧。
他們這是要搬家!
陳許前世從未聽過這家公司。如果真的搬家到了深城,那么以這家公司目前十三億美金的資產規(guī)模,不可能寂寂無名。
歷史上看來是失敗了。這是溝通上出現(xiàn)了嚴重的漏洞!
陳許心跳加速,對安德魯和戴維斯稍加安撫之后,快速找上了趙學海。
“你們是怎么做的工作?”陳許很生氣,反正他光腳不怕穿鞋的,不怕得罪人。
“怎么了?”趙學海一頭霧水。
陳許將其中因由一說,趙學海這才意識到其中問題的嚴重性。
別人有一百萬,自然可以拿二十萬去做風險投資,但是現(xiàn)在別人在找個地方放身家性命,總不可能讓別人賭上身家性命去博吧!
趙學海立馬帶上陳許去見了梁書記,簡單介紹之后,陳許又將情況載復述了一遍。
一聽到還有多個國家在備選之中,梁書記將煙掐滅,向前握住陳許雙手:“小同志,這兩天辛苦你,一定要穩(wěn)住外賓。如果有新情況,一定要及時溝通?!?p> 陳許回去找了安德魯和戴維斯,說了一下最新的情況:“市政府正在考慮給出新的政策,可能需要你們繼續(xù)留下來再待幾日。”
安德魯說:“沒有問題,我們時間非常充裕?!?p> 晚宴就此結束,眾人各自離開。
陳許和安德魯、戴維斯又回到了南湖賓館。
等到兩人快進屋的時候,陳許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們?yōu)槭裁匆婚_始不說自己投資非常大呢?”
“這和投資大小有什么關系,你們不應該待之如一嗎?”
這話問的陳許心里mmp,嘴角抽動,啞口無言。
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氣抖冷……
算了算了,就當他們是兩個普通的工廠管理人員。格局不夠!格局不夠?。?!
……

醬汁鮭魚
謝謝勇敢的戰(zhàn)士、貌似高高手、斷翅天使、ycm777、天上1980、物理滔天和所有讀者的推薦,一瞬間活了過來,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