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松風(fēng)水月
王昱生是個聰明人。
他遠赴白鹿關(guān)送去一紙調(diào)令，回京后只消幾日便將那晚的古怪遭遇分析得透徹。
長公主向他問話絕非是他的臆想，第二天早上公主沒有露面，一定是不愿讓人發(fā)現(xiàn)她的行蹤，由此可以看出公主是想暗中插手邊將調(diào)動一事。
后來短短幾天之內(nèi)，大將軍之子蘇衛(wèi)霜不僅沒有升任主帥，反倒被貶去青州做了個參軍，可見長公主實有著雷霆手腕。
在這之前，戶部尚書羽靳遙也被長公主連根從朝中拔去。
雖說眼下的朝堂，靖國如意公主正值春風(fēng)得意之際，可王昱生的直覺卻告訴他，長公主或許才是那個真正逐鹿之人。
因而他今日來到公主府，正是為了能夠加入長公主的陣營，同時亦帶來了機密情報。
遠遠見到長公主回來了，王昱生連忙起身向她行禮。
謝蘅坐上座，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你來找本宮有何事？”
王昱生恭恭敬敬地答道：“臣來將昨日的見聞稟告長公主。微臣覺得，長公主會感興趣。”
果真，王昱生帶來的情報價值斐然。
他身為兵部郎中，一向主管兵部的公文事務(wù)。
昨晚他忙著撰寫文書直到夜里，伏在案前睡了一覺醒來，正巧瞧見有名黑衣人進了尚書大人的屋里。
他壯著膽子前去偷聽了兩句才曉得，來人正是靖國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對邊境主帥調(diào)換失敗一事發(fā)了好大的火氣，又命尚書大人重新替她物色合適的人選，派往白鹿關(guān)頂替任心。
至于他們商討出的合適人選究竟是誰，王昱生便沒敢再偷聽下去。
盡管如此，他帶來的這個消息已經(jīng)足夠了。
果然，蘇衛(wèi)霜擔(dān)任主帥乃是兵部得了謝禎的授意，而謝禎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幫助蘇衛(wèi)霜積累軍功。
從她著急換人就可以看出，她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挑起大晉與扶余的戰(zhàn)爭。
只是兩國一旦開戰(zhàn)，于她究竟有什么好處？
謝蘅猜不透，故早早派遣沉浮前往北境，將這個消息傳達給崔東明，并且查明謝禎是否與北境其他部族的首領(lǐng)有利益往來。
弄清楚這些事情需要時間，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只有等。
王昱生離開以后，謝蘅輕輕敲著桌子說道：“我們的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是阻止兵部再次下達調(diào)令?！?p> 鳳虞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彎起嘴角：“倘若臣沒有記錯的話，兵部尚書顧望之正是妙端太妃的兄長?！?p> 謝蘅聞言與他對視一眼，眸光突然變得明亮。
幾天后，宮里的齋宴設(shè)在妙端太妃宮里的松風(fēng)殿，想必是取了橫匾上的松風(fēng)水月之意。
今日除了謝蘅、謝禎、謝莘三位公主外，后宮中的幾位太妃也都來了，太后雖未親至，卻也派來了身邊的寶珠公主，算是給足了妙端太妃面子。
眼下，謝蘅已經(jīng)在殿中坐了有些時候了，素三彩杯中的茶水快要見底，如意公主謝禎這才姍姍來遲。
只見謝禎穿一件微微露肩的闊領(lǐng)丹朱色宮裙，蓮藕似的雪白頸子連同肩背的肌膚皆裸露在外，驚艷得有些過分。
謝蘅下意識去看妙端太妃，她果真皺起了眉，直言不諱道：“如意公主這身裝扮好生艷麗，然而多少和宮里的規(guī)矩不甚相符了。”
謝禎坐下飲一口茶，笑著反駁她：“規(guī)矩？規(guī)矩本就是主子定的，本宮就是這宮里的主子之一，還用得著守什么規(guī)矩？”
要是放在平日里，妙端太妃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今天她卻破天荒地沒有再爭下去，只是撥了撥手中的佛珠，生生將脾氣壓了下去。
謝蘅瞧了覺得新奇，嘴角微彎，捧起熱茶淺啜一口。
一旁的崔寶珠看得云里霧里，湊近了謝蘅輕輕地問：“蘅姐姐，你笑什么呀？”
謝蘅看她一眼，高深莫測地說：“將來有機會再告訴你。”
話音剛落，松風(fēng)殿正式開宴，宮人們魚貫而入，端來清一水的素食佳肴。
有八寶什錦、白璧青絲、菇園小竹、二冬白雪、半江沉月等等，雖是素宴卻半點不含糊，菜品典雅富貴，精致非常。
妙端太妃平白無故花這樣大的手筆，只怕小聚是假，有用得著她們的地方才是真。
果不其然，宴席吃到一半，妙端太妃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雖然早就放棄了爭寵，也從未將保養(yǎng)容顏放在心上，但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縱使年逾四十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好底子，眉眼間隱隱蘊著一絲英氣。
她環(huán)視一圈眾人，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莘兒是個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紀就遠嫁徐州，偏又攤上個短命的夫君，不到二十就守了寡?！?p> “莘兒將來肯定是要再嫁的，這一次我也不求她能嫁得有多好，只盼著她能留在京城，常常承歡膝下。因而，諸位姐妹和公主那里若有合適的人選……”
妙端太妃的話尚未說完，謝莘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
她的一張素白小臉漲得通紅，當(dāng)即站起身來喊了聲“母妃”。
妙端只當(dāng)她是害羞，自說自話地講下去：“自古夫字天出頭，女子總是要嫁人的。你是公主，夫君死了改嫁很正常，不要覺得沒面子?！?p> 謝莘聽了，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她緊咬著唇丟下一句“我這輩子也不改嫁”，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松風(fēng)殿。
這一出鬧劇實在是來得太過突然，幾位太妃一時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禎則好似局外人一般，自顧自地夾著素齋。
她可是大忙人，下午還要去兵部聽顧望之匯報選人的進度，自是沒有心情插手后宮的家長里短。
很快她用罷午膳，匆匆漱了口，便也馬不停蹄地離去了。
妙端猶在生著謝莘的悶氣，她實在無法接受，一向乖巧聽話的莘兒居然敢當(dāng)眾頂撞自己。
就在這時，謝蘅慢悠悠地起身對妙端說：“太妃莫要惱了，我身為長公主，說話總還算有些分量，讓我去勸勸莘兒便是?！?p> 妙端聞言，不由抬起頭來細細打量謝蘅。
平心而論，如今還留在京城里的兩位公主，她是一位也看不上。
謝蘅懶散，貪圖享樂；謝禎跋扈，玩弄權(quán)術(shù)。
兩人皆有失于公主的禮儀道德，可相比之下，謝蘅的心性到底還是要寬厚些，從前也幫過她們母女。
因此妙端也只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低下頭道一聲“多謝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