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年......至云中,與突厥頡利可汗兵會,大戰(zhàn)于白道。突厥敗,屯營于磧口......靖軍既至,賊營大潰,頡利與萬余人欲走渡磧。勣屯軍于磧口,頡利至,不得渡磧,其大酋長率其部落并降于勣,虜五萬余口而還。
———《舊唐書·卷六十七·列傳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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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千里之外,河?xùn)|道(山西)定襄城西北百里之外,有一個渡口,名字喚做磧口。
渡口以南,緊挨著一個小鎮(zhèn),深冬的寒風(fēng)呼號,吹過鎮(zhèn)子中的破敗房屋,也吹過了結(jié)霜的地面。
地面是紅色的,一戶人家的院子里,堆滿了百姓的尸體。
院子外的街道上,成群的突厥士兵列隊圍住了一間看起來相對完整和漂亮的房子,士兵們面有憂色,但卻依然強(qiáng)打著精神。
屋里坐著四五個男人,其中一個滿臉橫肉,裹著一身狼裘,頭戴金冠,其余都做武將裝扮,還有一個卻是先前與吳相倫在天府之外交談的大漢,大漢背著一把隕鐵弓,身后的箭壺內(nèi)全都是鐵箭。
這金冠男人,便是西域霸主,大唐的死敵,突厥大可汗——阿史那咄必。
號曰頡利。
“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的頡利可汗完全沒有大可汗該有的樣子,他不斷拍打著桌子,神色慌亂又氣惱:“吳相倫說好了在唐國境內(nèi)制造混亂,牽制李世民,結(jié)果非但沒有成果,現(xiàn)在唐軍已經(jīng)打到跟前了!”
“偉大的頡利可汗這是害怕了?”那大漢皺眉道,“你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控之中?!?p> 旁邊,一個武將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唐人口音罵道:“掌控之中?你們天府的娘戶把我們害慘了!”
短髯大漢瞄了他一眼,突然從身后箭壺中抽出一根鐵箭,擲了過去。其余眾人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青光,下一瞬,那箭就插在了武將的額頭正中央。
剩下幾名將領(lǐng)神色大變,拔出腰間的刀,驚恐的看向大漢。
那大漢頗為平靜的走了過去,一把拔出了插在尸體上的箭,用尸體的衣服抹掉了箭鋒上的血。
頡利可汗微微瞇了瞇眼睛,怒極反笑:“好,好,好,易掌門好手段。天山一箭射三雕的易三雕名不虛傳?!?p> “我已經(jīng)不是掌門了,掌門之位已經(jīng)傳給了兒子?!?p> “哼!我管你什么掌門不掌門,你武功再高,殺我的將軍有什么用?你能殺了那些唐軍嗎?你能把那李靖射死嗎?”
易三雕嘴角一翹:“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你就算射死他,李世民麾下還有那么多大將,你能一個個都?xì)⒘??”頡利可汗氣的站起了身子,“我不想跟你做口舌之爭,唐軍不日便會追到,你就告訴我,現(xiàn)在你們的計劃是什么?”
“現(xiàn)在?府主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下一步,咱們只需要等一個人?!?p> 頡利可汗站了起來,易三雕卻坐下了。
“等人?哪里還有閑工夫?”
“放心吧,昨日破城,算下來他也應(yīng)該快到了。”
屋內(nèi)重回平靜,幾個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收了刀站在那兒神色各異。頡利可汗大踏步走來走去,易三雕席地而坐,扳著指頭,嘴上念叨著“兩萬,六萬...”好像在算些什么東西。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屋外傳來一陣騷動,屋內(nèi)眾人集體看向門口。片刻后,門開了,一個帶著頭罩,穿著棉衣的人走了進(jìn)來。
“易掌門,久等了?!眮砣讼崎_頭罩,漏出面孔,沖屋里的人打著招呼,“頡利可汗,可還記得我?”
“是你?”頡利可汗心下震動,有些不敢相信的盯著來人面孔。
這人他是認(rèn)識的,他在突厥的探子傳來的消息中見過此人畫像,昔日李世民初登基,他攜大軍直逼京兆,在渭水河畔對陣時,也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過這人。
關(guān)鍵在于,這個人是李世民的心腹!
所以頡利可汗有些恍惚:“如果我沒記錯,你叫侯君集?”
“可汗也聽過在下的名字啊?!焙罹⒁稽c(diǎn)頭。
“但你...”頡利可汗驚疑不定,“你不是李世民身邊的人嗎?怎么,你也是天府的人?”
“侯將軍不是天府的人,只是跟我們合作罷了?!币兹裾酒饋斫忉?。
好厲害的吳相倫,竟然能把手伸到了皇宮里面!
頡利可汗禁不住在心中感嘆。
“現(xiàn)在可以把你們的計劃說出來了吧?吳相倫讓他來,難道是他可以讓唐軍撤退?”
侯君集搖了搖頭:“唐軍不會撤退。我現(xiàn)在也沒有那么大權(quán)利?!?p> 頡利可汗面色一變:“那你來有什么用?”
“我是來勸你投降的?!焙罹馈?p> “什么???”
屋內(nèi),突厥將領(lǐng)們和頡利可汗一齊發(fā)怒。尤其是頡利可汗,一臉橫肉漲紅了大吼:“易三雕!這就是你們天府的計劃?讓我投降?不可能!”
吼完,又用突厥語罵了幾句。
易三雕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可汗,我問你,你攻打唐國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讓我們的疆域擴(kuò)大!”
“不對不對?!币兹窬従彄u頭。
“怎么不對?你又懂什么?”
“我懂得雖然不多,但我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無非一個‘利’字?!?p> “哼!利益哪有我們的民族重要!”
“可汗不要著急反駁我?!币兹裥Φ?,“要我說,你攻打唐國,其實也就是兩個東西。一是為了錢。這疆域大了,人就多。人多了,錢賺的就多,錢一多,你的日子就過得更加雍容華貴,統(tǒng)治也更加牢固。二呢?突厥久居漠北,雖然能把控西域,但是卻沒什么鳥語花香風(fēng)和日麗,相比之下,中原沃野,住著也舒服一些。要我說,這兩個原因,才是你最大的圖謀吧?”
頡利可汗張了張嘴,想要否認(rèn),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曾經(jīng),他也滿腔熱血,想要帶領(lǐng)全族人占領(lǐng)中原,光大民族??珊髞黼S著大唐逐漸走上正軌,他逐漸受到了更大的壓力,現(xiàn)在的目標(biāo)早已從一開始的為了榮耀,變成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
這才會與天府合作。
因為突厥久居塞外,沒有占到什么地利,大家都以游牧為生。游牧不缺肉,但是缺糧食。和平時期糧食的主要來源就是貿(mào)易。但放牧是一件看天吃飯的事兒,一旦氣候變化,牧草受損,那各個部族都無飯可吃。屆時,要想維護(hù)自己的統(tǒng)治,要想繼續(xù)當(dāng)他風(fēng)光無限受人尊敬錦衣玉食的可汗,就只能通過轉(zhuǎn)嫁內(nèi)部矛盾的方式,發(fā)動對外侵略。
而有價值的侵略對象,只有糧食富足的中原大唐。勝了,突厥人就有糧食,敗了,人口銳減,糧食負(fù)擔(dān)也會減小,而且部族的矛頭會指向大唐而不是自己。
說到底,要說他是為了利,似乎也沒說錯。
頡利可汗額頭的川字紋逐漸緩了下來。
易三雕看他反應(yīng),又笑了笑,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想要得到這些東西,未必需要跟唐國死磕。此時的突厥雖然已經(jīng)打不過唐國,但畢竟疆域在那兒放著,氣候已經(jīng)成了,此時你若投降,待遇必定是一方諸侯的待遇,不但可以住在中原富庶之地,照樣還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到時候隨便一揮手,就有成百上千的漢人小妞愿意服侍你。你又何必那么累呢?”
他說完,看了看頡利可汗身后的幾個將軍,又補(bǔ)充道:“各位將軍也是一樣。”
頡利可汗沉默著思索片刻,走了兩步,坐了下來:“那你又怎么能保證李世民不會殺我?”
“這個很簡單,且不說你和李世民在渭水河邊立下過誓言?!迸赃吅罹忉專岸揖拖褚渍崎T說的,為了利益。大唐為何與土蕃少有大規(guī)模交鋒,卻總跟突厥不死不休?其中一環(huán)便是突厥常年把控西域,而西域商路的背后,是一大筆錢。大唐不可能放棄這筆錢。你投降后,傳書西域各國,讓他們一起投降,屆時,李世民必定不會殺你,殺了你,那些西域國主會怎么想?”
“沒錯,這么多年來,我做盜匪,你做護(hù)衛(wèi),你我聯(lián)手,從那商路之中得到的利益可不小啊?!币兹窀胶?。
“可如果我投降了,西域歸附大唐,你賺什么去?”
易三雕擺了擺手:“我還是做我的盜匪,只是出手時小心些就行了,我算過了,我的利潤不會少的。倒是你,那么多銀錢,不管是增強(qiáng)軍隊還是購買糧食,最后不都是得流到李世民的口袋里,何必呢?”
頡利可汗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如果放在幾個月前,可能他會對易三雕的話嗤之以鼻,但現(xiàn)在大軍被擊潰,心中已然怕了三分,所以忍不住覺得投降確實是一件對自己利大于弊的事情。再看看他身后的幾名將領(lǐng),神色激動,顯然也被易三雕的話說動了。
他微微嘆了口氣,而后問:“可是,我投降了,對天府有什么好處呢?”
“你投降了,侯將軍也能積累下軍功。而這對我們府主下一步的計劃很重要?!?p> 侯君集斜眼瞥向易三雕,后者裝作沒看到。
頡利可汗畢竟是突厥之主,聽了這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咬牙道:“這么說來,我們倒成了天府的棄子了?”
“誒!這話說的難聽了!”易三雕笑了,“天府不會忘了你的,日后我們推翻李二,你想要的我們都可以封賞給你?!?p> 屋內(nèi)恢復(fù)了沉默。
末了,侯君集站起身來,道:“可汗好好考慮。徐茂公的軍隊已經(jīng)在對岸集結(jié),可汗若是想拼,也可以拼一把。只是我直接告訴你,突厥這次一點(diǎn)兒勝算都沒有。當(dāng)然,我其實還是建議可汗這次先逃回去,然后帶著所有人拼死一搏。一來,死的士兵多一些,李世民未來不會太提防你;二來,他已經(jīng)發(fā)覺突厥和天府的關(guān)系,你投降太快,他未必相信?!?p> 他頓了頓又對易三雕道:“這次我來,還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告訴你?!?p> “什么?”
“朝廷派了九個人去天山圍剿你的門派了?!?p> 易三雕眉毛一挑:“九個人?莫非就是之前和府主在長安交手的那些?”
“不錯,八個都是高手,還有一個少年,我知道的不多?!?p> 易三雕仿佛沒放在心上:“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p> “那八個可是能跟吳相倫打平的人。”
“那也不怕?!彼赜谐芍瘢骸按碎g事了,我回去看看?!?p> “好,那我就走了,離開軍營太久,我怕被懷疑。”侯君集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有些疑惑為什么易三雕如此有恃無恐,“還有...”
他話到嘴邊,回頭看了看那些突厥將領(lǐng),又看向易三雕。
后者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把他送了出去。
侯君集關(guān)上屋門,帶好了頭罩,從外頭的士兵手中接過馬,在呼號的北風(fēng)中離開了鎮(zhèn)子。屋外的突厥士兵對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指指點(diǎn)點(diǎn),大家都不知道這個神秘的人是誰。突然,從可汗屋中傳來幾聲叫喊。士兵們認(rèn)得這是自家將領(lǐng)的聲音,連忙拿起武器沖到院內(nèi),卻看到頡利可汗和易三雕從里面走了出來。
“唐軍已到對岸,告訴后方趕來的各部族,打不過就投降吧?!鳖R利可汗臉色慘白,吩咐道,“還有,把我的快馬牽過來。”
旁邊易三雕輕輕抹去了手中箭上的血跡,打趣道:“可汗這是準(zhǔn)備回去帶上剩下的軍隊來慷慨赴死了?”
頡利可汗沒有說話,頭上的金冠在屋里火光中金光閃閃,可此時站在天地間,那光芒黯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