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旭日東升 （1）

　　御道東邊一街之隔，正是杭州城最繁華的下瓦子。雖日落西山，下瓦子的街上仍是熱鬧非凡。街道兩旁的攤檔擺滿琳瑯滿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華燈初上，下瓦子鄰近的中和樓內(nèi)的酒香撲鼻而來，令人回味無窮。中和樓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酒樓，薈集眾多江南一流名廚，以經(jīng)營正宗杭菜而聞名。

　　樓內(nèi)人聲鼎沸，小二臉上盡是堆著憨厚討好的笑意，招呼著在眾多客人。

　　圍坐在大廳上暗紅色的木桌旁的有袒胸露背的腳夫，有身著儒服、頭頂章甫冠的讀書人，亦有路過打尖的商販?？腿藗冇行┙乐Q豆米、有些品酒吃肉。

　　有幾桌客人或因些許小事，爭執(zhí)得滿臉漲紅，正當(dāng)其挽起衣袖欲要動手之時；只聽一聲醒木聲響，眾人一下子收斂起來，屏息靜氣面向堂中，漸漸安靜下來。

　　堂中一幾一椅，幾旁站著一位身著灰色長袍的說書人。只見那說書人須發(fā)皆白，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

　　說書人抱拳向眾人作了個羅圈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長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變憂。庭前背后言長短，恩來無義反為仇。只見堂前雙結(jié)義，罕有相交到白頭?！?p>　　說到此處，說書人手持醒木在桌面重重一擊，咬牙切齒怒道：“話說十?dāng)?shù)年前漠汗無道失德，趁我朝出兵討伐謀反作亂的夏寧軍之時；令大元帥額日敦巴日統(tǒng)率三軍，以大將軍阿納作先鋒突襲我朝故都汴京……”

　　“漠蠻狗賊背信棄義！老子全家便是死在漠蠻子手上……”一位腳夫奮然而起，說到傷心之處，嚎啕大哭。

　　廳上眾人亦用著各種方言罵罵咧咧，以發(fā)泄心中怨恨。

　　好不容易才等一眾聽客稍微安靜，說書人接著道：“漠汗哈喇巴布定都洛京之后，某日，他假托夢境天書之名，欺世盜名，對外吹噓——漠汗哈喇巴布該乃為官祿之主、眾星之主、斗數(shù)之主的紫微星托世。紫微星有北斗七星圍繞著四季旋轉(zhuǎn)，漠汗身周的能臣勇將分以北斗七星授之。

　　北斗有七，即為一天樞、二天璇、三天璣、四天權(quán)、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

　　天樞星貪狼號稱北斗之首，其象征智慧；授于洛京府尹鄭王呼和哈深。

　　天璇星巨門，在北斗之中為暗星，主官場是非。百官之首的中書令塔格塔自是當(dāng)仁不讓。

　　天璣星祿存，主管人間財富。賜予手握河北四州的冀王德勒黑。

　　天權(quán)星文曲，主管科甲名聲、文雅風(fēng)騷，任之漠國禮部尚書蕭坤。

　　玉衡星廉貞，化氣為囚星，為官祿主。因貪狼廉貞，一正一偏，一陰一陽。授于哈斯其其格郡主。

　　開陽星武曲，五行陰金，司掌勇武。以大元帥額日敦巴日冠之。瑤光星破軍，乃以沖鋒破敵的大將軍阿納所得。

　　漠蠻子覬覦我朝地大物博假以北斗星君降臨之名，糾集軍隊(duì)東征西討，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所不作。屠殺我朝百姓千萬，尸橫遍野，十室九空！”

　　未待說書人說畢，廳上的客人已在跺腳哭罵：“憑什么漠蠻子就有就有狗屁天書，勞什子星君。咱們流落北地的親人同胞卻活得如豬如狗，受盡折磨！老天不開眼啊！”

　　說書人見聽眾們情緒近乎失控；醒目一擊高聲道：“正當(dāng)我朝存亡之際，一顆天外巨石墜于川陜四路，成都的王府內(nèi)。巨石上有陰文刻就‘天府’二字?！?p>　　一眾聽書的客人頓時被吸引住，紛紛問詢這天府是什么意思。

　　“天府星古稱福星，主財帛、田宅。又名令星。在命盤上，天府星與北斗星主的紫微星遙遙相對；故稱為南斗星主?！闭f書人雙手抱拳向南一揖“天府巨石降世，漠蠻在大江上接連吃了幾場敗仗，戰(zhàn)船俱毀！各位不需懷疑，南斗星主下凡的正是我朝繼圣天子??！”

　　“既然陛下乃南斗星主下凡，為何仍不率軍渡江北伐，匡復(fù)萬里河山？”

　　“打回江北，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廳堂上又響起各種聲音。

　　一個滿身酒氣的醉漢拖著長調(diào)，嚷嚷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咱們的陛下便是南個什么斗星主，亦是雙……雙拳難敵四手，老虎也怕群狼……”尚未說罷，醉漢一頭栽在桌上，已呼呼入睡。

　　說書人向醉漢右手平伸，揚(yáng)聲道：“這位客官高見吶！漠蠻子的北斗星君中有管錢財后勤，有管官員錄用，有管財，有統(tǒng)率三軍，有沖鋒陷陣。我朝單憑陛下一人，想與之抗衡稍顯勢單?！?p>　　才將廳堂中的聒噪聲壓下，說書人，用著抑揚(yáng)頓挫的語調(diào)，搖頭晃腦說道：“紫微斗數(shù)乃為中天三星，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組成。中天三星乃太陽、太陰、紫微。南斗分別是天府司命，主掌生死爵祿。天相司祿，掌管諸官。

　　天梁俠義，流年太歲，大小二限得遇天梁則能逢兇化吉。天同化祿主解厄、通財善算。將星七殺，能征善戰(zhàn)，文武兼?zhèn)洹Ｌ鞕C(jī)乃智慧、計(jì)數(shù)之星；有握籌布畫、運(yùn)籌決策之能……”

　　伏桌而睡的醉漢，忽地打一激靈，張開乜斜迷糊的雙眼向說書人豎起大拇指，拖著懶音道：“沒想到你這糟……糟老頭還懂得挺多。這……這是龍虎山或是司天監(jiān)的說辭？”

　　說書人聞言臉色不禁微紅，憨然笑道：“正所謂活到老，學(xué)到老。那桃林書院的揚(yáng)夫子便是住在城北。不論貴賤賢愚，老弱婦孺皆可到她堂前受教?！?p>　　“原來是揚(yáng)夫子的高足啊。敬揚(yáng)夫子！”醉漢高舉一壇酒，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下。

　　說書人抱拳向醉漢拱拱手，接著道：“北斗主殺，南斗主生。如若南斗六星君齊聚我朝，必能驅(qū)除漠蠻，拔亂反正！”講到此處，廳堂上眾位客官哄然鼓掌歡呼。說書人亦借此機(jī)會，從桌上抓起一把蠶豆米扔進(jìn)嘴內(nèi)大口咀嚼。只覺眼前一花，抬頭瞥見適才與其對答的醉漢已快步出樓。

　　與此同時，杭州城余杭門邊的北街上擠滿前往廟會的行人，處處充斥著各種歡聲笑語。

　　月暗星明，天上點(diǎn)點(diǎn)繁星一眨一眨，就像一群孩子在銀河里嬉戲打鬧。揚(yáng)紫倚在破舊不堪的茅屋前草堆上定神地望著夜空。

　　明亮的紫微星北面正是散發(fā)著詭異血紅色光芒的北斗七星。

　　揚(yáng)紫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雙眸中的憂傷顯而易見。她口中喃喃自語道：“北斗主殺，這十?dāng)?shù)年間自稱已齊集七星能臣的北朝漠國，占得我國半壁河山，已不知屠殺我朝多少無辜子民啊”。

　　“姐，您是爹爹常日念叨著的‘中天星主’，您就不能統(tǒng)率群豪為我朝驅(qū)除漠蠻，復(fù)我大好江山？”一位身穿墨綠色長袍的少年在話語間推開柴門步進(jìn)。乍一看，他頭上黑線用一條發(fā)帶隨意束縛著，盡帶書生清秀氣。

　　“太陽星照命，若為男子必為一方豪杰?？上О。憬銋s是生就一副女兒身。太陽星入女命，在家奪父權(quán)，出嫁奪夫權(quán)……唉！”揚(yáng)紫說著，不覺憶起種種往事，難免有些許唏噓，淚水在她俊美的臉上沖出兩道溪流。

　　揚(yáng)紫唯恐這副軟弱的樣子讓弟弟看見，她連忙別過身，將頭高高地斜昂著。突然在南邊的星空上，現(xiàn)出一個由六顆暗淡的星星組成的“勺”狀，與北斗呈南斗相對。

　　南邊“勺”底的位置一顆明亮的流星劃破夜空，瞬間的璀燦后向著西湖方向墜落。

　　秀氣書生猛然伸手指著遠(yuǎn)方朦朧的南斗星驚呼著：“姐，您快看！南斗星尋常不是七八月才能看見的嘛？這算不算天降異象？”

　　“紫微斗數(shù)常言，北斗主殺，南斗主生。這南斗隕星墮落，想必是有星君下凡匡扶我皇，我朝光復(fù)有望了！小米，你快到司天監(jiān)去尋宋師哥，讓他派人快把星君給找出來！”

　　被喚作小米的綠袍書生連聲應(yīng)允，不顧儀態(tài)地往外狂奔。

　　夜空依然寧靜，閃爍的點(diǎn)點(diǎn)繁星一切如舊，這顆迅速劃過的流星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