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媽咪?”一個長著圓圓的臉蛋,忽閃著大眼睛,頭發(fā)略顯蓬亂的小女孩用著稚嫩簡略的語言問及媽媽去了哪里。
躺在她身邊的剪有板寸頭,戴著眼鏡,稍有些中年發(fā)福的男人神情倦怠,順著女孩稚嫩的童音,憋著呵欠,一句一拍地哄著“婆婆她生病了,媽咪要去幫忙照顧婆婆,等妹妹睡醒了,媽咪就回來啦?!?p> 此處孩子說的婆婆是外婆的意思。
“爹地,媽咪到底什么時候回來???”躺在男人身旁的另一個同樣剪著波子頭,體型瘦瘦的小男孩,也跟著妹妹問。
“你當哥哥的也別說話了,快點睡覺。等明天太陽公公出來了,你們倆一睡醒,媽咪就會回來啦……”爸爸用差不多的話語哄著男孩。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著,窗外面還傳來許多聲音“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來把你敬仰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處把你傳揚……”;“臥似一張弓,站似一棵松。不動不搖坐如鐘,走路一陣風……”
中年男人緊皺眉頭,靜悄悄地從兩個孩子中間抽身,輕跑著關上窗戶。低聲罵道:“真他妹的缺德!都快三更半夜了,還把電視開這么大聲,還讓不讓人睡啊?”
這邊剛收住聲響,微信又傳來了新消息的提示聲:“孩子剛入睡會滿頭大汗,不要太急給他們蓋被子,等完全收汗了再用薄被子輕輕蓋住,露出腳……晚上別睡太死,要注意孩子有沒有出汗或者踢了被子……”
是中年男人的老婆發(fā)過來的信息,她照顧著老岳母還不忘兩個孩子,實在是夠辛苦的。他連忙打字回復:“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兩個孩子,你不用擔心家里的事。阿嬸的身體好些了嗎?你有時間就早些歇息吧,別熬壞了身體?!?p> 廣東有某些地方的族例里,父母擔心自己的兒女養(yǎng)不大,為祈求健康成長。讓兒女上契給觀音、玉帝;而讓兒女稱自己為叔嬸。
夫妻倆在微信上聊得幾句后,中年男人從床尾去拿來汗巾,給一對兒女擦拭頭上的汗,心中五味雜陳:經(jīng)濟低迷,公司生意不好,業(yè)務量急劇縮水得只剩下原來的一兩成。公司的人員越裁越少,自己估計也快要“被下崗”了。
或許是人到中年,最近這精神狀態(tài)也很差,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遇上了“夢中夢”。在公司午休時夢見自己就在辦公室里,被電話鈴聲吵醒,然后這個情境重復了兩次,才回到辦公室的電話亦在撕心裂肺地響著的現(xiàn)實世界。
上網(wǎng)百科了一下,說是過度疲勞或者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中年男人想著,不禁啞然失笑,估計是要學會減壓,或者……真得需要找個心理疏導師談談了。
倒騰了好一會,倆個孩子終于收了汗。男人給孩子蓋好被子,自己又慢慢躺在兩個孩子的中間;微信同學群里又彈出一條新消息:“各位爺,天文臺預測,今晚人馬座流星雨,有一起爬起來賞流星許愿的嗎?”
另一條消息彈出:“狐貍,快上北俠,華山論劍快要開始啦!你身為掌門人,不上來給同門師兄弟們撲倒幾個高手,能行嗎?快上來啊,華山論劍完了再一起看流星雨啊……”
文字信息方顯示不到幾秒,同學群內(nèi)又彈出一段語音;伴著絕無優(yōu)美旋律,五音不全地唱著:“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讓你的淚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愛只肯為你勇敢,你會看見幸福的所在……”
群里的同學們說的“北俠”游戲,全稱為“北大俠客行”。是一個以查庸所寫十數(shù)本武俠小說為原型,運行二十余載的中文MUD游戲。
“北大俠客行”屬于開放式沙箱游戲,玩家在游戲中通常擁有非常大的自由度。里面有數(shù)個文化各異的國家;成名的門派、幫派數(shù)十。可以投身江湖、習得武藝,他日論劍華山,成為一代宗師傲視江湖;亦可寒窗十載,一朝成名入朝為官,執(zhí)宰天下;更可以投筆從戎、保家為國,位列王侯。
大學時,昵稱被稱為“狐貍”的中年男子就與同學們一起在機房為自己的武俠夢而在游戲里醉生夢死著。一晃眼,大學畢業(yè)不覺已有十數(shù)年,各自都從叛逆青年經(jīng)歷了就業(yè)、失業(yè)、再就業(yè),結婚,生子,一步一步走至如今的不惑之年。
中年男子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低聲喃喃苦罵:“當家才知柴米貴,養(yǎng)兒方曉父母恩。三更半夜哪還有興致上“北俠”華山論劍,看人馬流星雨。都以為自個還是二十年前對著流星雨許愿的懵懂少年???爺有這時間還不如找周公下盤棋呢?!?p> 借這不合時宜的消息,罵得了幾句,怨氣稍為舒泄。他感覺眼皮像灌了鉛一樣重,打算先睡一會,一會醒了再給孩子看看有沒有踢被子……迷迷糊糊間,他就這樣進入了夢鄉(xiāng)。
剎那間,在人馬座前蹄的位置,一顆巨大的流星猛然劃破了夜空,像是玉帝正用一桿碩大的毛筆,在天空正中大大地書寫了一撇,天幕上畫出幾道無比奇異的光芒。這道光芒并不像其他流星那樣瞬間即逝,而是在天空中停留了好一會,才一點點地融化到夜空里,極不情愿地退出了天空的舞臺。
眼前朦朦朧朧、如夢如幻,什么都看不清。男人只覺眼前不遠處站有一人。
“請問這是哪?”男人小心并不失敬意地問道。
“對你而言,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币魂囪笠艄嗳肽腥硕鷥?nèi)。
男人焦急道:“我要回家!”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若能完成使命,便能回去?!?p> “那是什么使命?我怎樣才能回去?”
人影緩緩伸出右手,擎指向男人身前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路便在腳下,要靠自己去走?!?p> 男人不加思索跨步前行,不覺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墜去。
不知過得多久,男人雙手抱著腦袋痛苦地發(fā)出一聲呻吟。
他全身疼痛、艱難地睜開眼睛。眼鏡去哪呢……眼鏡不在鼻梁上,卻也還算看得清楚。定了定神,四周卻不是熟悉的家:自己躺著的不是原來那張梛棕床墊,而是一張古式實木硬板床;身邊一對可愛的兒女亦不見了影蹤。
遲疑了好一會,他才從床上爬起,床側的墻邊懸著一幅地圖,畫著東亞形狀,卻不是常見的紙質;那是張巨大的牛皮,隱約都還能認出來四條腿。
上面的字寫得奇形怪狀,地名也不對勁:朝鮮半島的位置成了高句麗,日本換成了和國,原來的天朝雄雞分裂成好幾大塊。長江以北,大多由朱砂色的線條框著,標一大字“漠”。大概寧夏的所位置標注著“夏寧軍”,西南面青藏高原標有“吐蕃”;在夏寧軍、吐蕃、漠國三國之間,夾著一個始于青海湖東側的西寧城,用褐色粗線條圈延綿向西畫有一大塊,標示為“契丹”。西南角位于云南附近則是“大理”,緊接著的是“安南”。
長江以南的其它部份則屬于一個叫“晉”的大國。從地圖上看,估計按史官的說法還能叫成“北漠南晉”。
身邊的一切都不熟悉。他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托腮獨自思索著:“《盜夢空間》中小李子曾經(jīng)說過,‘我們做夢的時候,夢境是真實的。只有到醒來的時候才會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從來都不記得夢從何而起,記得的只有夢中間的部分?!茐舴菈簦嗷靡嗾?。最近睡眠質量相當差,莫非又是夢中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