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那疤臉漢子臉上陰晴不定。
很顯然,本來是穩(wěn)贏的局面,自從武植加入進來,自己一方幾乎完全沒有克制他的辦法,這廝腳下極快,力氣又大,打法又極簡潔,雖不殺人,但往往一擊就廢掉己方一人,全無一合之敵!
甚至這個時候,眼見他將一匹馬直接撞飛的這一幕,他自己心中有數(shù):即便是自己,只怕也未必是這廝的對手!
所謂一力降百會,絕非虛言,他久歷江湖,當然知道這樣的人除非遇上同樣條件,且至少有一個方面是穩(wěn)穩(wěn)壓過他的,否則就近乎無敵,只能靠人數(shù)去磨。
但問題是,自己這邊已經(jīng)沒幾個人可以拿來磨他了!
當此時,他自是知道,今日怕是已經(jīng)討不了好了!
硬要吃,許也能生吞下來,卻勢必要死傷極大。
到時候就算是贏了,想要走脫卻是不容易了——既然贏了,財貨總要搬走,死傷的弟兄也要帶上,這便都是極大的累贅。
一個不好,還有可能徹底栽在這里。
他在那里愣了片刻,那剛才躲閃武植的漢子,已經(jīng)縱馬繞出去一個小圈又跑回來了,卻是道:“哥哥,扯呼吧!吃不下了!”
那疤臉漢子聞言深吸一口氣,以手指著武植,道:“你是條漢子,他日江湖再見,俺必殺你!”
武植哈哈大笑,“何必他日,便是今日如何!”
那疤臉漢子聞言面色一僵,似乎是在咬牙,但最終,看看身后聚攏來的傷員,再看看地上還躺了兩個哀嚎著打滾起不來的,也是自家的兄弟,他最終還是大喝一聲,“小的們,風緊,收了!”
卻在此時,武植大吼一聲,“想走,沒那么容易!”
說話間,他已經(jīng)快步?jīng)_了上去。
那疤臉漢子一見,不由眉頭一皺,手中一柄樸刀攥緊了,當即一夾馬腹,竟也是毫無懼意地沖武植沖了過來。
當?shù)囊幌?,武植的哨棒仍是準確地擊中了他的樸刀刀柄,但卻并未如愿打得那人脫手,反倒震得自己也是手臂一麻。
而這個時候,那人展露出極強的控馬之術(shù),非但沒有給武植撲上來撞馬的機會,反而輕提韁繩,那馬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奮力踢出。
這一下來得突然,武植剛才的一撞得手,這時候又多少有點飄了,不由愣了一下,這才狼狽地猛然后閃,堪堪避開。
待那馬前蹄落下,那疤臉漢子倒是并未追擊,只是刀指武植,陰鷙的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道:“莫要逼俺拼命!”
這個時候,那邊的打斗聲,隨著那疤臉漢子剛才的一聲大喝,已經(jīng)是停了下來。而那邊負責圍攻的八九個漢子,也已經(jīng)匆忙回撤。
此時,身后傳來一聲喘著粗氣的大喊,“讓他們走!”
剛才那一下出擊換回的狼狽,使得這時候的武植正是有些心虛加后怕的時候,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便干脆后退一步,以示收手。
人家主人家都發(fā)話了,自己一個幫拳的,難不成還要繼續(xù)拼命?
反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對方無功而退,自己的任務(wù)應(yīng)該算是已經(jīng)完成了?
…………
對方說退就退,沒有絲毫的猶豫。
十幾個基本沒什么大礙的,加十幾個傷員互相攙扶,沿著官道跑出一陣,便上了一條小路,眼看著直奔約莫五六里地開外的山林而去。
留下了六七具尸體,并一匹殘馬。
那個被武植連人帶馬給撞飛出去的漢子,竟是被摔落的馬給砸斷了腿,他自是被扶著走了,但他的馬,卻顯然是被摔得七葷八素,已經(jīng)是站都站不穩(wěn)了。
此時,隨著賊寇走遠,這邊剛才還站著的幾個漢子,竟是一個個直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卻有一個年約三十余歲的中年漢子,似乎尚有余力,沖武植走過來,抱拳拱手,一臉的感激之情,“若非壯士援手,今日我等必死無疑!”
武植還是拎著自己手里的哨棒,聞言一笑,也抱拳拱手,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那人點了點頭,感激之情愈增,卻是道:“還請壯士稍待,容俺少禮,卻要看看家主人如何了!”
武植擺手,道:“你自去!”
那漢子又拱了拱手,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般將手中腰刀歸了鞘,幾個大步走到中間一輛車子前,向內(nèi)探問:“老夫人!老夫人可好?公子可好?”
武植站在原地,只聽見里面?zhèn)鱽硪宦晧阂种?、顫抖著的聲音,?yīng)該是個老夫人,道:“我……我等無事,賊人退了么?”
那漢子登時松了口氣,道:“回稟老夫人,賊人已是退了!”
說話間,那漢子又跑到最前頭一輛馬車前,問:“夫人、小姐,可還無恙?”
就在這個時候,車簾子忽然被從里面撩開,一個年約三十歲出頭的中年婦人,面色煞白地探頭出來,看了看,問:“賊人真?zhèn)€被殺退了?”
那漢子見自家夫人似是無恙,不由又松了口氣,卻是回首一指武植,道:“多虧了這位壯士援手,賊人已被殺退了!”
…………
現(xiàn)場一地血腥。
兩輛馬車上的人剛一露面,就都又紛紛縮了回去。
即便武植站在外圍,也能清楚地聽到馬車里傳來的作嘔聲。
此處自不是貴人停留之地。
那漢子眼見主人家安然無恙,已經(jīng)是放下了心,便又將累癱在地的眾人都吆喝起來,喝令大家檢視傷員。
輕傷者不算,他們這邊的死傷者亦多達十幾人,最終檢視完,確認死了九個。
再加上那賊寇匆忙撤走遺下的尸體,也被抬到路旁放下,一時間,便是一共十五具尸體,雖烈日炎炎,看去也有些瘆人。
等到這一切處理完了,那漢子才終于跑去最后一輛車上,略做檢查,確定他們攜帶的財物也并未損壞減少,便又是松了口氣。
這樣一場猝然而來的遭遇戰(zhàn),戰(zhàn)果堪稱慘烈,但最終,他們總算還是守住了,這已經(jīng)是莫大之幸運。
于是緊隨其后,此人又去請示了他家兩位夫人,隨后便奉命,安排兩個人,挑了兩匹馬,命二人快馬直奔清河縣衙。
要說起來,此處距離清河縣足有三十五里開外,距離南邊的臨清城,卻反倒只剩下二十許里,雖然地界說不好是哪邊,但毫無疑問,去臨清城報案要更快。
但是,通過他們的談話,武植很快就隱約聽出來了。
那前后兩輛車里坐的,居然是清河縣知縣蔣端的家眷!
這就一下子對上了!
…………
忙活了好一陣子,那漢子終于分派完畢。
報案,或者說報信的人早就走了,這邊尸體也已經(jīng)清理到路旁,負傷者也大多得到了極簡單的醫(yī)治,于是,那人安排下兩個家丁在此守著,便喝令馬夫催動馬車,要去前面的鎮(zhèn)子上稍歇,等候清河縣里派人來接。
這個時候,他才終于又掉轉(zhuǎn)頭來,顧得上武植了。
剛一過來,他兜頭便是一揖,起身,誠懇地道:“今日之事,若無壯士出手,我等幾乎休矣!方才我家老夫人和夫人,就都想要當面向壯士致謝,卻無奈……”
說到這里,他臉上露出些無奈的笑容。
武植也笑笑,其實他很理解,別說剛過來那時候看到滿地死人的感覺了,就是現(xiàn)在,他也不怎么敢看路邊那一排的死尸。
瘆得慌。
自己尚且如此,何況人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太太?
于是他擺擺手,做“壯士”模樣,灑脫地笑道:“此何足道哉!幾個毛賊而已,何須貴人道謝!”說到這里,他拱手,道:“既然已經(jīng)無事,那便就此別過!”
“且慢!”
那人趕緊道:“如此大恩,豈能無謝?在下姓周,名轍,人稱周大,乃是這蔣府的管家,還未動問壯士高姓大名,貴鄉(xiāng)何處?”
武植也就是虛說說,他就是奔這個來的,哪里會真的著急繼續(xù)往南去?
于是這個時候,他道:“俺姓武名植,便是這北邊清河縣人也?!?p> 那周轍聞言當即眼前一亮,“啊呀,卻不是巧!武壯士竟是清河縣人?”
武植點頭,“正是?!?p> 那周轍竟忽然笑起來,一拍掌,“如此實在是巧!實話不瞞武壯士,貴縣知縣大人蔣公,正是我家主人?,F(xiàn)馬車里坐的,便是我家老夫人、夫人,并公子小姐。我等此來,正是要去貴縣的!”
武植聞言故作愣了一下,“啊呀,竟是如此?”
“便是如此!”
說話間,那周轍忽然想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那一排尸體,伸手一指,嘆息一聲道:“本來隊中卻好便有兩位,乃是家主人派來接老夫人并家人們的鄉(xiāng)兵,便都是清河縣人,不巧,方才皆是歿了。還有一人,乃是隊率,也是清河縣人,方才也已經(jīng)被在下差遣,派去城里報信了?!?p> 武植訝然地扭頭看過去一眼那邊的尸體,也嘆了口氣。
不過那周轍很快回過神來,又拱手,問:“武壯士此番是要往南去?若非急務(wù),可否稍停一時?一來有壯士在,俺家老夫人并夫人等,才可安心,二來壯士此番搭救,家主人必有話說,何不稍待?”
武植聞言,故作猶豫了一下,道:“倒是沒有什么急事,只是臨清州里有兩位舊友,俺此番是想要去拜訪他們二位,討幾杯酒喝的。”
那人聞言大喜,當即道:“既如此,且請同往前面鎮(zhèn)子上稍歇?!?p> 武植聞言略一停頓,便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