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落戶
宋秀才是根本就不搭理高媛的，這個院子能跟他說上話的，只有周老丈，而且一天絕對不超過三句。多了的話，人家也懶得搭理。宋秀才最反感的，恰好就是高媛，因?yàn)樗@倆孩子吧，每天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了。滿院子跑來跑去的不消停，尤其是那個大的，一張嘴就不帶閑著的，天天跟在高媛后頭吧嗒吧嗒地說，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么多話，嚴(yán)重影響了他讀書的效果，孰可忍孰不可忍？果斷不理她。
除了院子里的這幾個，高媛不敢找別人問戶貼的事情。董掌柜倒勉強(qiáng)算個熟人，可那是個客戶，還是個極其精明的客戶，高媛不敢冒這個險。
浸淫官場幾十年而屹立不倒的柴文道很郁悶，嫂娘啊，您根本就不用愁啊，這個晉中知府恩施知縣啥的，一聽就知道很上道，知道時家村有咱們?nèi)宦┚W(wǎng)之魚，還不知道會高興成什么樣呢！您愁什么啊。哎呦，恨只恨現(xiàn)在自己太小，滿肚子的好主意不能說出口啊。
柴文道想了又想，借鑒了一番街上孩童說話的風(fēng)格，把肚子里的話換了換，給他嫂娘解惑去了。
“嫂娘，你為什么不高興？”深諳套話技巧的老鬼小身子柴文道問。
“官府要來進(jìn)行戶籍核查，咱們沒有戶貼，嫂娘不知道該怎么辦?！碑吘故亲詫W(xué)過兒童心理學(xué)的人，高媛向來不拿瞎話騙孩子。
柴文道最滿意的就是這一點(diǎn)，他嫂娘這個人吧，優(yōu)點(diǎn)特別多，從來不對孩子瞎說八道是其中最突出的優(yōu)點(diǎn)。
“那咱們也辦一個戶貼唄?！辈裎牡澜o他嫂娘出主意，咱家有倆男丁呢，還有我那兄長，雖然暫時不在家，可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戶主啊。
“嫂娘不知道該怎么辦?！备哝潞逯⒆油鎯海安贿^可以去找人打聽打聽?！?p> 柴文道點(diǎn)頭：“嗯，來核查的公差肯定知道?！?p> 高媛笑：“對哦，還是我家文道說的對?！?p> 柴文道對這種哄小孩的夸獎很免疫：“那咱們還算時家村的人嗎？”這個才是重點(diǎn)啊嫂娘。
高媛愁的也是這個，到底要不要繼續(xù)撒謊啊，撒謊容易，圓謊好難！
柴文道充分發(fā)揮了一個多年政客的功力，對于自家嫂娘的各種猶豫不決給了十分明確的判斷。
“咱們籍貫是時家村，居住地是晉中府城?！?p> 高媛大為驚喜：“文道你怎么知道這個？”這么專業(yè)的名詞，她一時半會兒的都沒想起來。
柴文道很會甩鍋：“聽秀才公說的?！?p> 高媛以為他說的是宋秀才，深覺秀才公說的有理。這樣一來，自己就可以不用撒謊了，實(shí)話實(shí)說就好，細(xì)細(xì)地推過去，不行，文道的來歷還得好好想想。
高媛轉(zhuǎn)著眼珠子想瞎話，柴文道一臉期盼地看著她，嫂娘，剩下的話您會說了吧？
高媛想明白了，做了個決斷：“嗯，就說嫂娘回去的時候，你跟那些大孩子出去玩迷了路，被我在山里撿到了，不對，小孩子進(jìn)不了深山，就說在山邊撿到了。你那時候生了病，我不放心，就沒來得及回家，先帶你去看病。誰知道到了鎮(zhèn)子上才知道，官兵封了村，我就把你帶到府城來看病。我來的時候匆忙，不知道村里是得了時疫，還以為你就是個普通的發(fā)熱。府城的大夫醫(yī)術(shù)精湛，把你治好了，我們就在府城住下等消息。嗯，就這么說，就說準(zhǔn)備等村子解了封之后就回家送信，免得公婆擔(dān)心你?！?p> 柴文道點(diǎn)頭，嫂娘你這套瞎話編的好，虛中有實(shí)，實(shí)中有虛，糊弄那些傻官足夠了。
高媛繼續(xù)自言自語往下編：“誰知道后來才聽說，敢情是村里得了時疫，一村子的人都沒了。咱們還得感謝知縣老爺，謝謝他讓公婆入土為安。不對，文道！”
她一把把文道抱在懷里，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出來，摸著文道的小臉：“你知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爹娘沒了的？”
柴文道有些傻眼，他腦子里根本沒有父母的印象，上輩子活到八十四，早就沒有了對父母早逝的苦楚感覺，這輩子知道和父母失之交臂，也沒有放在心上，卻忘記了在嫂娘的眼里，自己是剛剛失去父母的孩子，應(yīng)該正是思念父母的時候。怎么辦？怎么把自己繞進(jìn)去了呢？
多年人生經(jīng)歷讓他迅速找到了說詞：“爹娘去伺候爺爺奶奶了，嫂娘你為什么哭？爹娘不該去伺候爺爺奶奶嗎？”
高媛趕緊擦干了眼淚：“對，是，是。爹娘去伺候爺爺奶奶了，嫂娘沒哭，是眼睛里進(jìn)了沙子?！?p> 柴文道心里愧疚，急忙道：“我給嫂娘吹吹，吹吹就不怕了?！?p> 高媛握住他的小手：“沒事，沒事，嫂娘已經(jīng)好了?！?p> 這場對話至此結(jié)束，柴文道躺到正呼呼大睡的侄子旁邊裝睡，閉著眼睛反思著自己的不妥之處，誰知道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把倆孩子收進(jìn)空間的高媛：時候不早了，該去夜市賣花生了。話說還是府城的人有錢，十文一包的花生都能賣的那么好，得抓緊機(jī)會多賣些，好給倆孩子攢學(xué)費(fèi)。
等公差一上門，高媛就按想好了的，把自己是時家村的人說了。周老丈等人不知道時家村是個什么村子，公差卻是知道的，一聽說她是時家村的人，先倒退了幾步，等她再說是開春就受雇于肅國公府范經(jīng)歷的夫人來到府城，就放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再問下去，得知她剛從老家?guī)硪粋€孩子，忍不住倒退了三步。見一家三口十分健康，還是忍著沒有上前。
時家村這三個字太嚇人，公差自己做不了主，干脆就把人帶到了知府衙門。一個公差隔了一丈遠(yuǎn)在前頭帶路，一個公差隔了一丈遠(yuǎn)在后面跟著，只把三個人夾在中間。
高媛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就這么詭異地生平第一次，見識了衙門這個機(jī)構(gòu)的模樣。
結(jié)果，她根本沒有機(jī)會好好地看看人家衙門口到底擺了什么，兩邊的對聯(lián)到底寫了什么，就被帶進(jìn)了一間屋子，正前方坐著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
高媛就屈了屈膝，話說她只會這一種行禮方式，走到哪里都用這個：“民婦見過官老爺?！?p> 知府也不跟她一個民婦一般見識，直接就問：“你是時家村的人？怎么到府城來的？可有路引？”
高媛裝傻：“路引是什么？”
知府被她噎住了，重新問：“你就說自己是怎么到府城來的，何時來的，跟誰來的。細(xì)細(xì)說，說清楚了?！?p> 高媛就把自己想了幾天反復(fù)推敲細(xì)節(jié)之后的話說了，話說當(dāng)年看金老爺子的書，最喜歡的就是那位滿嘴跑火車的韋爵爺，學(xué)到了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十句話里只有一句假話，其余句句是真，細(xì)節(jié)尤其重要。
旁邊書案后的師爺揮筆疾書，等她說完了，幾乎同時落筆，專業(yè)素質(zhì)極強(qiáng)。寫完了還等了一會兒，看知府還有什么話要問。
知府沒話問了，這位說的不是一般的細(xì)，連自己在山里找到了一處溫泉眼，移植了一些山韭菜過去的話都說了，恨不得每天韭菜賣幾文錢，這錢買了什么都講了。
至于到了肅國公府范家聽到的事情，若不是他示意師爺不用記，怕師爺那支筆，今天就得寫禿了。
高媛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時辰，師爺極有怨念，雖說自己是個經(jīng)年老吏，可也架不住這人這么能說啊，胳膊都酸了。
看在她透露了許多京城消息的份上，知府很是和藹地問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高媛便道：“我看府城這個地方特別好，大家的日子過得安穩(wěn)，什么東西都有賣的，我一個婦人帶著倆孩子，還能吃得上肉，比我們那小村子好的多了。官老爺，你能讓我在這里住下去不？我家有兩個孩子呢，我看這地方還有學(xué)可以上，等我家倆孩子長大了些，還想把他們送去讀書呢。等考個秀才回來，我家就更有好日子過了。”
知府被她說的很開心，府城可是直接在他的治理之下啊，一個帶著倆孩子的婦人都能活下去，充分證明了他轄下有方??！很好，給你落戶。
師爺拿著記錄單過來，來按個手印，證明你說的都是真話。高媛并不著急按手印，先從頭到尾看一遍再說。這可是入檔的，不看清楚了怎么行？
知府和師爺對視一眼，知府好奇地問道：“你識字？”
不太相信怎么辦？
高媛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識倒識的，就是不怎么會寫，這位老爺寫的字真好看，話也記得清楚，真好，嘖嘖，真好。”
被夸獎了的師爺：我謝謝你了，你可不用再夸了。
一直充當(dāng)背景板的柴文道：看我嫂娘，見了官也不怕，還這么泰然自若，還有閑心看人家?guī)煚數(shù)淖謱懙暮貌缓茫皇俏矣H嫂娘。
第二塊背景板伐北：娘，餓。
本朝太祖出身貧民，小時候家里被無良的官員欺負(fù)狠了，對官員就很苛刻，相反對老百姓就很大度寬容。后任的皇帝們，雖然沒有了對普通老百姓的樸素感情，可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改太祖制定的章程，所以本朝官員們作威作福時就不敢太過分，老百姓的日子也比前朝好過了很多。穿越過來的高媛趁機(jī)撿了個便宜，在不動聲色地拍了知府一頓馬屁之后，成功地拿到了屬于自家的戶貼，有了這個時代的戶口本。
欣賞完了師爺寫的十幾張字，在后頭按了個手印，又大大地表示了一番自己一家三口都命好有福，遇到了一個特別好的官老爺，這才得以落戶讀書，更換門楣，果真是十分的命好有福。知府捋著胡須被這隱晦的馬屁、淳樸的情感說的很是志得意滿，等高媛帶著倆孩子跟著公差辦戶貼去了，囑咐師爺，這個，從自己下屬那里搶人口這件事情，就不必宣揚(yáng)了，反正也不多。
師爺自然點(diǎn)頭哈腰地同意，心里想若是這倆孩子將來真的考了秀才中了舉啥的，有這么一個娘天天念叨著自家這一切都是一位知府老爺給的，的確是值得大大高興的一件事情，將來能成為為官的助力也說不定。深覺自家老爺目光長遠(yuǎn)目光如炬，自己定要跟自家兒郎好好地說上一番，知道這個官到底該怎么做。
那邊高媛開開心心地拿到新鮮出爐的戶貼，交了些許手續(xù)費(fèi)，帶著倆孩子去攤子上吃了午飯，心情太好，叫了兩碗肉餛鈍，自己一碗，倆孩子一碗，吃得飽飽的回了家。從此之后，咱們就是城里人啦，府城這個地方好，考秀才不用東奔西跑，直接就在這里考啦。
柴文道看著嫂娘興致勃勃地展望美好未來，不忍心告訴她，嫂娘啊，咱們在這兒住不了多久。最晚到了年底，咱們還得搬家。這回搬的還格外的遠(yuǎn)，好幾年回不來。
說起來，那幾年的日子雖然過得不錯，可到了最后也著實(shí)吃了些苦，要不，咱不去了？
不去好像不合適，還有幾個很重要的人，等著到了那里才認(rèn)識呢。還有個后來震驚朝堂的大事，需要咱們?nèi)⑴c呢。最最重要的是，他還得靠那件大事，把自己的一個勁敵給扳倒呢。
嫂娘啊，兄弟對不住你。明知道那地方對您來說會有苦頭吃，可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不能告訴您。嫂娘，這輩子兄弟定然會好好孝順您，等熬過這幾年，定要您平安喜樂、無風(fēng)無雨地過這一輩子。
高媛根本不知道柴文道激烈矛盾的心理活動，成功落戶給她帶了無限喜悅，也給了她更多的發(fā)展空間。晉中府是河?xùn)|省的省會，高媛特意去打聽過，以后文道和伐北參加科舉的話，就可以一直在這里從秀才考到舉人了。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她可以在府城置辦房宅了。那些特權(quán)階級不用受戶籍限制，可以在全國多處買房置地，可對于她這種升斗小民來說，要想買房子，就必須要有戶貼。她租房的時候打聽過，為低廉的房價幸福不已。像她正在租賃的那個小院子，三十兩銀子就能拿下。這些天賣西瓜和五香花生，除去日常所需，她都攢了三兩銀子了。等冬天供應(yīng)新鮮菜蔬的時候，肯定能掙更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