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將終于在毒花的指引下找到了魔皇。
聽毒花們說，老大這次似乎比平常傷得更重。墜落到花叢中后，他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一身都是血腥味。
“……老大？”
花叢中，魔皇兩腿舒展，雙目微斂。一只手輕輕撫在血紅的唇上，而另一只手的手背搭在光潔的額上。
“老大，你還醒著么？”見人一句回應(yīng)都沒有，魔將湊上前，只手捏住了魔皇的手腕，探起脈息來。
十分微弱，甚至比上次還要微弱。
魔將正想趕緊把人帶回去，結(jié)果卻被躺在地上的傷者制止了。
“本皇問你，”魔皇睜開他血色的雙眸，“如果你不懷好意地輕薄了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不僅沒有反抗，反而還全盤接受了下來，你說，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老大……我又不是女子，我如何曉得……但是，根據(jù)我常年經(jīng)驗來看，這名女子約莫要不是嚇得要死不敢輕舉妄動，要不就是心甘情愿吧?！?p> 魔皇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接著忽而又想到什么。
“那，你覺得本皇嚇人嗎？”
“……”
隨著魔域在修仙界的處境日益水深火熱，魔人的境遇也越來越危險，時常是只要出門便有被針對的可能，更休提魔皇日日東跑西顛、游歷修煉了。是以隔三差五他就會被圍追堵截，而后渾身掛彩地回來。
好在魔皇本就天賦異稟，傷口恢復(fù)得快，只消即時療傷便可痊愈。可是不知為何，魔將發(fā)現(xiàn)他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放任傷口的惡化。
就比如今日，明明受了如此深重的內(nèi)傷，魔皇還恍若無事地問一些無傷大雅的問題來拖延時間。
“你錯了，本皇不是在拖延時間，這個問題也并非無傷大雅。”魔皇正色道。
“唉……老大，你一丁點兒都不嚇人?！睙o法，魔將只好回答這個問題。
“……是嗎？”聽及此言，魔皇反復(fù)確認(rèn)，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于是他露出了一副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其實她給的那些藥，于他所受內(nèi)傷來講無非是杯水車薪。只是待在她的身邊時，再深刻的疼痛，他都仿佛無知無覺。
數(shù)千年的孤獨，不知何時開始漸漸地雪融冰消。
或許很久很久之前，從發(fā)現(xiàn)她躲在樹叢后面偷偷看穿他的偽裝時，他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
心中，悄悄種下了一個心愿。
“老大，療傷要緊，我們走吧?！?p> 魔皇終于晃晃悠悠站起來，在魔將的攙扶下消失于毒花之海。
紫紅色的毒花，在極光之下蔓延成一條五光十色的綢緞。
即使宋珈去了那么多次毒花海，她也不知道那些花兒是會唱歌的。
這些花兒和魔皇感同身受，樂即歡笑，悲即哀鳴，隨風(fēng)而動之時，恍若有歌聲傾瀉而出，動人心魄，催人淚下。即使魔域一步步走向傾覆，她們也從未停止過吟唱。
當(dāng)魔皇把宋珈拒于門外時，這些花兒也受到了感應(yīng)，自顧自地翩然唱起了如流水一般悠長而悲傷的曲調(diào)，接著，魔皇就獨自開始了他如瘋似魔的修煉。
魔域生靈已被殘害將盡，魔將也未能幸免。而他只有盡早飛升上神，才能獲得和對手平起平坐談判的資格、守護(hù)住自己的家園。
唯有花兒知道魔皇有多么想沖出去見心上人一面，卻只能被重重的命運(yùn)束縛。那些說不完道不盡的無助和絕望，這些花兒幫他唱了出來。
然而，就連她們，最終也沒能扛過大自在殿佛子的野心和怒火。
連綿的業(yè)火燒凈了整片魔域花海，也泯滅了回蕩數(shù)萬年的聲聲吟唱。魔域徹底歸入死寂。
在萬念俱灰、元神寂滅的前一刻，看著宋珈向自己跑來的幻影，魔皇想起了自己還沒實現(xiàn)的心愿。
他摸向自己胸口。
那里是他的精元所在。
當(dāng)時，魔皇躺在無邊無際的毒花之海中，默默發(fā)著誓。如她哪天真的愿意將自己完全托付與他，他就把自己的精元挖下一半給她。
結(jié)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始終都沒能抓住機(jī)會。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讓他再回到她的身邊去，他一定會不管一切陪伴在她的身邊……
于是，他便將自己殘存的魂魄塞入精元，化作一塊丑陋的石頭，飛到了她的面前。
而細(xì)心如珈珈，一下子便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所在。
“黨有道……黨有道！”耳邊傳來顫抖的聲音。
他握緊了身邊宋珈的手。
“……什么東西過來了？”
將閻羅王的寵物們消滅干凈后又把他打成了重傷，宋珈和黨有道這才逃出來，結(jié)果闖入了一片伸手五指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約莫是其他眾鬼王聞訊而來，設(shè)幻境將他們重重包圍住了，就像用漁網(wǎng)兜住兩條大魚。
若真是如此，那么饒是黨有道他能劈開十條河也無力回天。
現(xiàn)在他們就像兩個瞎子一樣，聽得見卻看不見，只能緊緊依偎在一起，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沉重的腳步聲和兵器摩擦聲正在逼近。
“黨有道，這回我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將她擁入自己懷中，下巴緊緊貼在她的額頭上，仿佛在感受著那真實的體溫。
這個場景，讓宋珈想起了她和兔子看的那場戲。
“……黨有道，我想起一個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就是這個樣子，然后最后都死了。我們也逃不掉這個結(jié)局的。一切都太難了……”
突然想起什么，她抬手摸摸黨有道的臉：“……不過，真厲害，果然沒哭。”
結(jié)果她倒哭了起來，還哭得泣不成聲。
黨有道伸手將她的淚水擦干，然后摸到她的嘴唇，低頭吻了下去。這一吻仿佛有停滯時間的法術(shù)，宋珈在那一瞬間什么都聽不見了，只剩天旋地轉(zhuǎn)。
良久，他從她的唇上離開，溫柔地說道：“不會死人，相信我。你忘了嗎？我早已是一條孤魂野鬼，而我不會讓你死?！?p> 宋珈突然發(fā)現(xiàn)，這次黨有道沒有用他那個十分臭屁的自稱。
說著，黨有道又吻了上來，混合著她的淚水，宋珈感覺他正在慢慢消失。
以為他也要像兔子一樣離她而去，她開始猛推黨有道的胸口，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也化作了斑斑駁駁的碎片，正在緩緩消散。
黨有道捧著她的臉，將嘴附到她的耳畔，抓住最后的瞬息輕輕對她說了許多話。
可惜宋珈一直在哭，聽得零零碎碎，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她都沒能理解黨有道說了些什么。
結(jié)果當(dāng)眾鬼王氣勢洶洶地打開他們的漁網(wǎng)時，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
他們怒不可遏地把冥界翻了個底朝天，每只鬼都捉來看了看，連冥河里頭的野鬼也撈上來逐個檢查了一通，最終依舊以毫無成果告終。
擔(dān)心魔皇又在別處作惡，冥界眾鬼王在那之后掛了幾百年的捉鬼令，也使盡了各種手段在整個修仙界挖空心思地尋找，最終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魔皇和那名女子的蹤跡。
一人一鬼，就這樣毫無痕跡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