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今天的功課又落下了，姜隱，你何時才能長大？”
案幾上的香爐里焚著安神香，師父跪坐在小榻上，雪白的長衫鋪了一地，長長的胡須垂在胸前，今天的他看起來格外疲憊。
我自知理虧，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只是偶爾偷偷抬頭瞧一瞧師父。
“我教你七百年，你還是學藝不精，我終是放心不下?！?p> 我沒聽出話里的異樣，只是像往常一樣回道:“師父，我再多修煉幾年就好了，你不用擔心。我底子是差了點，但也還算是湊合吧?！?p> 師父蒼老的聲音透著難得的無奈，他朝我招招手:“你過來。”
我不明所以，站起身走到師父跟前。
“坐下?！?p> 我小心地坐在榻邊，師父盯著我看了許久，眼里滿是哀愁，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他那雙眼不是在看我，好像在透過我看別人。
“為師前幾日觀天象，知大限將至。雖然早知會有這么一天，但確實沒料到會這么早，罷了，都是命。不過七百年，太短了，你還沒有修煉成上仙，你的法力在天庭連中等都排不上，教我如何能安心離去。”師父連連嘆氣。
我卻沒有注意他后邊講的話，所有的重點只放在他說的那句大限將至上。
我顫抖著，愣愣地問:“師父，什么大限將至？”
師父不在意地說:“這次天劫我渡不過了?！?p> 我不相信，一個勁兒地搖頭，“怎么可能呢？不就是一個天劫嗎？好多神仙都要渡天劫，不就是打幾個雷嗎？怎么會渡不過呢？”說到后面，我已經(jīng)開始哽咽。
雖然師父平日里對我比較嚴厲，我們沒有多少交集，可是他是師父啊，是給我指路引我入門的那個人，是界蘭山的主心骨，這七百年來，他就是我最親的人，他不在了，那我該怎么辦？
師父慈藹地笑了，他已經(jīng)活了幾千年，又不像其他上神那樣注重自己的外貌，所以他算是這天界第一個自然老去的神仙。
他笑得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你知道緊張，知道害怕了？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p>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說道:“師父，都什么時候了，你別再說我了，你趕緊想想辦法，你的天劫怎么辦吶！”
師父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命中注定，無法化解。今日叫你來，為師會將幾千年的道行盡數(shù)渡給你，以后，你要勤加修煉，萬不可再掉以輕心了?！?p> 這話就像一陣驚雷，在我耳邊炸起，我有些語無倫次，磕磕巴巴地說道:“師，師父，你是不是，病了？什么渡修為渡道行??？我，我聽不懂?！?p> 師父捋了捋胡須，無視我的瘋狂擺手，繼續(xù)說:“姜隱，你和別人不一樣?！?p> “我知道的，我和別人不一樣，我資質(zhì)不佳，又天性懶散?！?p> 師父沒有反駁，他又說:“你根基弱，這些修為渡給你，日后會有用的?！?p> 我覺得頭懵懵的，還是忍不住勸道:“師父，要不你還是留著吧，我以后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也不會給你丟面子的。”
師父慢慢闔上眼睛，不再聽我說話，任憑我怎么勸，他都不為所動，只固執(zhí)抬起手掌從我腦袋上一貫而下，那掌心靈力交錯，真氣四泄，我撐不住，差點腦袋開花。
幾千年的修為啊，足足渡了十天。充沛的靈力在我體內(nèi)亂躥，猶如奔騰的洪水，在拼命怒吼著想要破堤狂泄，全身像是要爆了一般難受。
而師父，在喪失所有靈力以后，已經(jīng)毫無生氣。
“走吧?！?p> 這是他最后對我說的話，那聲音宛如一口被風沙侵蝕千年的破鐘，蒼老得不忍細聽。
我想開口說話，我想把這些修為還給師父，我想讓他活著。
可是卻說不出一個字，我努力支撐的身體終究沒有抗住強大的靈力，重重倒了下去。
昏睡了多久？我記不清了。
后來我在自己的房中醒來，勉強撐起身子走出門去，只覺得天地巨變。
懸天的瀑布斷流了，仙池的蓮葉靈魚消失了，從不凋謝的花枯敗了，樹下的石桌石凳也成了一堆齏粉。
整個界蘭山仿佛死去了一般。
“師妹，你終于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讓我回過神來。
我扶著柱子，看向月門，正是林歌，我的師姐，也是我在這兒最好的朋友。
林歌向我小跑過來，她穿著簡單的白衣，許久未見，她的身形更加消瘦。
她站到我面前，雙眼通紅，像是哭過了好多次。我茫然問道:“師父呢？”
她掩面抽泣，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師父，師父兩個月前已經(jīng)不在了”，林歌聲音哽咽，斷斷續(xù)續(xù)，“那時你昏睡過去了，五道天雷直接劈到界蘭山，師父，他一道天雷也沒挨過，直接魂飛魄散了?！?p> 我聽了，身體不由地晃蕩幾下，快要站不穩(wěn)，一道天雷也沒挨過！
我一手死死扣住柱子，一手捂住胸口，囁嚅道:“那豈不是活生生被劈死？該多痛??！是我的錯，要是我再勤勉一點，努力一點，到頭了師父就不用擔心我！他就不用把修為渡給我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咳咳咳?！?p> 我躬著身子哭喊著，心如刀割。
林歌扶起我，擦干我臉上的淚，安慰道:“師父都已經(jīng)去了，你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界蘭山已然成了這個樣子，好些師兄師姐們都準備回到自己的封地和洞府，你現(xiàn)在醒過來了，也要早做打算才是?！?p> 我又扭頭看著院中慘淡的光景，竟是無語凝噎。
過了好久，我才輕聲開口:“現(xiàn)在看著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覺得心里堵得慌，過些時日等我身體再好些了，我就去天庭當值，等我成了上神，我還回來，也在這兒開壇授法，讓界蘭山重新活過來?！?p> 林歌眼中淚花閃爍，她拉著我的手附和道:“大家都會一起努力，界蘭山一定會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盛景?！?p> “你準備去哪兒？”我問道。
“我要去凡間，去斬妖除魔。”
“不再修煉了？”
林歌搖搖頭:“暫時不了，我有打算。”
我沒有再勸，人各有志。
沒多久，林歌離開了，其他師兄師姐也離開了，最后，我也離開了。
來時仙山瓊閣落花滿徑，去時殘垣斷壁枯葉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