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后,我每天都在唏噓,看到束之高閣的那堆古書,再次拿來細細翻看。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分別時,阿古塞給我的拼木手鐲,當時是用一個袋子裝著的,戴著回來收拾好以后,就再也沒有打開仔細看過。我突發(fā)奇想,他會不會在袋子里面夾了信或者留言之類呢?那個時候,只顧著傷心,卻沒有想到去看看。
可是從頭仔細翻到尾,還用手電光細細觀察過,并沒有我想象的東西。自嘲之下,未免也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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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的日子依舊云淡風(fēng)輕。
直到有一天,我走在街上,有個店鋪櫥窗擺放著的一系列背包、帽子、服裝、鞋吸引了我的注意。因為工作關(guān)系,我總是正裝打扮,一向?qū)iphop這些年輕人的時尚不太感興趣,可是這些衛(wèi)衣和帆布鞋上色彩斑斕的國潮紋樣讓我感到十分親切,似乎觸發(fā)了心底深最柔軟的地方,有種泫然欲泣的懷念。站在櫥窗前,在腦中搜索了半天,始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這些紋樣。
那天晚上,睡得十分不安穩(wěn),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在做夢,夢中紛亂繁復(fù)的場景交織錯雜,讓我如溺水一般窒息。
我夢見了紅樓夢,各種人物在身邊熙熙攘攘言笑晏晏,色彩斑斕的衣物和榮華富貴的場景在眼前左右晃動,嘈雜而煩亂。穿過繁華的榮國府,在院子里的湘妃竹下看到了一口井,井里面呼呼往上冒著文字,好奇過去一看,這口井就把我吸進去,密密麻麻的文字把我包圍、將我淹沒。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在文字的海洋中窒息,快要上不來氣。
遠遠地,看到前面有一道光亮,光亮中有一個背影,我認出那是阿古。他就在前面不急不慢地走著,我喊他、想要追上他、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他,卻怎么也無法企及。追了很久很久,眼看著就要碰到他,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出口。
穿過那口井,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在河里,周圍倏忽變成了河水,眼前有一座橋,橋拱的弧度與水中的倒影組成了一個光潔明亮的月亮,其中有一把劍在月亮中飛舞,點亮了旁邊巖石上一群不停游動、發(fā)出熒光的龍。
正驚嘆于那些龍的美麗,它們就飛出天外,纏繞著天上漂浮的一個人,是阿古的姐姐,她穿著華麗的服裝,一如當年的年輕美麗,對著我微笑,伸出手,指著一個方向。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原來她指的是孔二叔家。
我便按照她的指示轉(zhuǎn)身向孔二叔家跑去,但腳步好像踩在棉花上,想要奔跑,卻像是有什么東西拖著腿一樣,半天也走不出一米。
掙扎了很久,終于到了孔二叔家門口,大門自動打開,里面照射出一道白光,亮得幾乎睜不開眼,數(shù)以萬計的繡片和紙樣如蝴蝶一樣紛紛向我撲過來,拍不及拍,擋不能擋……
我終于從夢魘中醒過來,渾身大汗淋漓。
喝了幾口水安定了一下,我終于想到了——白天那家店櫥窗里展示的產(chǎn)品,上面的紋樣,和阿豐的媽媽,冬月做的那些刺繡紋樣一模一樣。雖然元素來自最原初的農(nóng)村審美紋樣,經(jīng)過這些產(chǎn)品的再設(shè)計創(chuàng)作,竟然非常時尚。
阿豐說過,有人在網(wǎng)上收購冬月的刺繡作品。會不會就是這家公司呢?我頓時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第二天一大早,我來到這家店鋪,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東西遠遠比櫥窗展示的要多,除了年輕人的潮系列產(chǎn)品,也有絲巾、坤包、胸針等淑女系列以及職業(yè)系列等,產(chǎn)品從服裝、配飾到文具、用品等各種品類,琳瑯滿目的產(chǎn)品在店里場景化展示出來,產(chǎn)生了規(guī)模優(yōu)勢,讓人眼花繚亂,每樣?xùn)|西都特別有質(zhì)感和設(shè)計感,讓人愛不釋手。
我問這是從哪里進的貨,店員告訴我,這是他們公司自己的門面店,這個品牌叫“覺有情”——那么潮的產(chǎn)品,卻有個那么佛系的品牌名字,我也是啞然失笑了。
最后我跟店員要了一份品牌的廣告宣傳單,打算自己去尋找這個公司。
看了地址,發(fā)現(xiàn)這家公司原來就在本市。于是,我循著傳單上的地址,找到了這家公司。
這是個文化創(chuàng)意公司,成立沒幾年,人也不多,只能算個小微企業(yè)。我跟前臺接待的姑娘說對他們的產(chǎn)品非常感興趣,希望能夠進行校企合作,想跟老板談?wù)剬釉O(shè)計師的事情。小姑娘說老總外出了,倒了茶讓我在小會議室里等等,還給了我一份企業(yè)宣傳冊讓我先看。我翻了翻企業(yè)成果,總覺得產(chǎn)品設(shè)計元素都似曾相識。最后,翻到一頁產(chǎn)品包裝案例,正是爸爸廠里那個青桔茶的包裝,不禁莞爾。
我問那個小姑娘:“你們老總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說:“我新來的,說不好……就覺得他是個工作狂,經(jīng)常自己加班,還好沒要求我們也加。不過聽說他想法特別多,我們很多產(chǎn)品的創(chuàng)意理念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其實他對我們這些員工都挺和氣的,個子又高人也帥,就是基本上不跟員工有工作外的交流,也不清楚他有什么興趣愛好,很疏離。嗯?!彼c點頭。
“他很兇?”
“也算不上,應(yīng)該說是禁欲系吧,尤其對女的很冷淡?!彼龎旱吐曇羟那牡卣f,“成天跟他那個男秘書混在一起,聽說還一起住……我們都有點懷疑他是個GAY……不過聽說他很熱心做農(nóng)村公益,定點扶貧什么的。我覺得你跟他談什么合作,他肯定會接受的?!?p> “霸道總裁?”
她“噗嗤”一笑:“您也看網(wǎng)文啊~可是,眾所周知,霸道總裁都開邁巴赫,哪有像他這樣開個五菱宏光到處跑的。他也沒有薄荷煙草味,倒是有點土味。所以……長得是挺有霸道總裁那個意思,但生活質(zhì)量差遠了。雖然我們公司業(yè)績目前還過得去,可他就是那個樣子,也不管別人說他什么。聽說他以前不知道干什么負債累累,還借過高利貸呢,一直在填債,可能是以前的公司破產(chǎn)了吧。不過這也是道聽途說,畢竟我們工資也不低,還都能夠按時發(fā)放的?!?p> 她話鋒一轉(zhuǎn):“我跟你說啊,倒是跟我們公司合作的一家大公司有個高級總監(jiān),那才真是霸總,玉樹臨風(fēng),意氣風(fēng)發(fā),又有錢又會生活……雖然最近只來過一次,但我們公司很多姑娘都是他的迷妹呢~我也是!哎對了,說起來,我發(fā)現(xiàn)老師你好像和那個總監(jiān)很有夫妻相哦!只可惜人家早就結(jié)婚了,小孩都有兩個了?!?p> 說著,她拿出手機,在相冊里左右翻找,然后放大一張合影湊過來給我看:“你看,這就是那個合作公司的高級總監(jiān),跟你長得還挺像是不是?……太帥了!”
我斜眼看著照片上那張從小以來再熟悉不過的臉,不免有點嗤之以鼻:“這人帥嗎?肯定沒有你們老總帥吧?”
她見我如此不解風(fēng)情,便悻悻收起手機:“我只是跟你閑聊八卦一下,你也就聽聽,不要亂說啦~”
“你就這樣跟我一個外人八卦這些,把職場想成什么了?”我皺皺眉,心里沒來由地閃過一絲心疼,“……沒猜錯的話,你們老總,姓孔吧?”
“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終于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隨即站起來,遞過自己的名片:“我還知道你們合作公司的那位高級總監(jiān)姓樓呢?!乙残諛?,單位還有點事就不等了,改天再來拜訪。麻煩一定幫我把名片轉(zhuǎn)交給他,說我會一直等他。我不會把你今天告訴我的講出去的。”
——大概真是年紀大了,對城市里這些浮躁的空氣越來越不習(xí)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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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燈下拿著放大鏡逐字逐句地看著那些古籍。
電話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我若有預(yù)感,心劇烈跳起來。捂著心口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那邊果然傳來一個熟悉得幾乎要忘卻的、激動而又隱忍的聲音:“……終于等到你了,出來見一面吧?!?
糸色斷
本卷完結(jié)于202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