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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有情三部曲

【二】夜婚

覺有情三部曲 糸色斷 4555 2020-06-25 08:30:00

  直到夜幕降臨,我們才從山上下來。

  “注意腳下?!卑⒐爬业氖郑檬謾C照亮我腳下的路,一點點帶著我下山。

  “對了。先前說到那個陶罐……”我又開始小心翼翼地作死起來,“你沒說完,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茫茫暮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我這輩子沒讀過什么書,不懂什么詩。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姐跟我說過的一首。但那時候太小,她為什么要跟我念這首詩,也記不得了。就記得我姐說以后如果有人跟我一提的話,就會懂的。詩的內(nèi)容就更記不清,什么墳?zāi)?、燕子、花什么的?!?p>  “細(xì)草春風(fēng)占墓田,銜泥曾記燕千千。行人不為看花至,更有何人說泰玄?!?p>  “對,應(yīng)該就是這首!你知道?”

  “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在跟你說紅樓夢吧。有人認(rèn)為,《紅樓夢》作者就在蘇州玄墓山圣恩寺出家,并且作者最后把自己的手稿也藏于此廟的地下。所以說到紅樓夢的版本,肯定會提到這個的吧?!?p>  “……說實話我真的不記得了……”

  “那么那個陶罐……”

  “??!明天是國慶節(jié)!”阿古突然看著山下說,“看來今年的九皇誕最后的壓軸戲就要開始了,你沒見高燈嵩都立起來了嗎,今年應(yīng)該是大祭!”

  “什么?什么雙黃蛋?”

  “是九皇。說起來,從這里出去了以后才知道我們這里這個風(fēng)俗很特別,不是哪里都能見得到。以前沒見過吧?你應(yīng)該會感興趣,明天帶你去看看……”

  于是陶罐的話題又讓他莫名其妙地帶過去了。

  ********************

  第二日是國慶節(jié),村里的氣氛似乎有點濃厚得過分,“咚咚鏘鏘”的聲音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傳入耳鼓,我從來不知道村里過國慶節(jié)還要唱戲祭神的。

  阿古翻看著手機日歷:“沒錯了,今年九皇誕壓軸是國慶節(jié)第二天,每年都從九月初一到初九持續(xù)九天,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始好多天了,也該熱鬧起來了?!?p>  我看著遠(yuǎn)處高高掛在竹竿上的九盞長明燈,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熱鬧并不屬于國慶節(jié):“是指那個北斗九皇嗎?”

  “對對,就是北斗九皇誕,每年這個時候拜北斗星,消災(zāi)延壽、福祿兼至。”

  “這里也過這個節(jié)?這個節(jié)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輸送到東南亞了才對?!?p>  “自然是跟以前不一樣的,記得小時候這個節(jié)日還比較繁瑣,但我們村里現(xiàn)在都不講三凈了,基本上就是一個形式,但還保持著三年一大祭的傳統(tǒng)。今年好像辦得特別大,打醮儀式在初一就完成了,壓軸這幾天會有跳乩,我從小就愛看這個。沒看過的話,你一定要去看看?!?p>  “什么跳乩?”我一驚,“不是自殘吧?”

  “不是不是。是我們這里的特殊習(xí)俗,也叫舞神。”他笑道。

  ********************

  村里所有傳統(tǒng)儀式的舉行歷來都在孔氏宗祠。由于孔二叔在宗祠邊上新建了一個籃球場,一些活動便在籃球場上舉行。

  薄暮冥冥,阿古帶我朝著高燈嵩的方向走去。傍晚時分,眼睛好像格外疲勞,什么都是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地上蒸騰起的熱氣讓所有景色都有些失真,遠(yuǎn)處巨巖上的樹根在秋風(fēng)中時明時暗,給村里籠罩上一股神秘的氣息,仿佛真的會有什么神仙飛舞著從天而降似的。

  還沒走到飛來石,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雙穿著紅綢褲的腿立在河邊,顫巍巍正準(zhǔn)備上橋。那真的只是一雙腿,十分巨大,大約有兩米多高,把路都堵死了。走近了看,還有個巨大的上半身跟在腿后面,亦步亦趨地不斷挪動,阿古急忙上前抬那雙巨腿,想幫助它上橋。

  ——這什么玩意兒???

  我正在傻眼,只見我爸從那雙巨腿后面伸出頭來,沖著我大聲吆喝:“請神了??!回避回避!”路邊立刻有女眷把我拉到赑屃后面說:“請神時候,女的要回避,等他們過去了我們再走?!?p>  我忍不住從赑屃后面探頭觀察,才看清這原來這是一具巨型關(guān)公像,為了方便搬運,分為了上下兩截,分別架在底板上,由幾個人在下面抬著走,估計就是去參加活動的。這個關(guān)公像看起來并不重,大概是用竹子編成骨架,外面糊紙做成的模型,在暮色中面目如生。但僅僅是半截就有兩三米高,若把兩截加起來,總高度會超過五米,再加上關(guān)公手里的青龍偃月刀,不用想都覺得實在是蔚為壯觀。

  我隨著一群女眷,跟在這個巨型關(guān)公像后面,一起到了儀式場地,那里已經(jīng)立著幾個巨大的神像了,看得出有哪吒、二郎神、麻姑、斗姆等,但還是武將和女仙居多。四周燈火通明、黃旌飄揚、鼓樂喧囂、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正仰頭端詳著那些神像,阿古在那邊叫我過去幫拍照。過去了才知道,這個關(guān)公是我爸帶領(lǐng)家族團(tuán)隊制作的,請神像的除了我爸爸和幾個叔叔,還看到了樓南風(fēng)和樓北云,還有其他幾個堂表兄弟,我真是為哥哥沒回來感到可惜,不過也心知哥哥從來沒有興趣參加村里這種民俗活動。現(xiàn)在爸爸正指揮他們把兩截關(guān)公像立起來,阿古讓我過去拍個視頻。我不禁對爸爸的崇拜更上一層樓,戲班子、辦工廠、搞儀式……哪哪兒都少不了他,絕對是寨老級別。

  我二叔不知道從哪搬了個樓梯過來,不想被爸爸狠懟:“要什么樓梯!當(dāng)我是那些小年輕???你以為我是誰???老樓我還沒老呢!按最傳統(tǒng)的來!”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是要干什么呢?

  可是接下來我就目瞪口呆,真的要五體投地了。家族那些男丁開始聚集在關(guān)公的腿邊,攜手搭起人梯,只見我爸運了一口氣,點地起跳、踏過人梯、凌空躍起,穩(wěn)穩(wěn)坐在關(guān)公像的腰部截面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果然神像里面是中空的,神像腰部有個座位,可以坐下一個人,雖然不明白這是要干什么,但也覺得我爸這一飛躍真是大將風(fēng)范,帥不可擋,宛如關(guān)二爺再世。

  爸爸對著下面一招手:“起!”男人們一同抬起關(guān)公神像的上半身向上拋去,爸爸穩(wěn)穩(wěn)接住,熟練地罩住自己,嚴(yán)絲合縫地將關(guān)公神像合為一體。神像里面大概有什么杠桿機關(guān),爸爸進(jìn)到里面以后,面相栩栩如生的關(guān)二爺突然伴著竹架子的吱嘎響聲,活動了起來!五米來高的神像就像唱戲一般,舞動起青龍偃月刀,在原地亮了個相,一直緊閉的雙眼“刷”地睜開,射出兩道精光!人群中一陣驚呼聲。關(guān)公像便伴著鼓點、邁著方步,朝其他神仙大踏步走了過去。

  阿古拍著手上的灰,找到人群中半晌合不攏嘴的我,說:“看到了沒?我從小就特別佩服咱爸這一招!有難度的,村里很多年輕人都不會了,全村就公認(rèn)他舞神最厲害,也就他能夠舞關(guān)公!但是好多年沒看到咱爸舞神了,他說今年想為我們祈福,才親自上陣的。以前我叫他教我,都不肯外傳,你說現(xiàn)在他可以教我了沒?”

  我笑道:“話說你不是想學(xué)這個才打我主意的吧?”

  說話間,八音聲響漸長,屹立在兩旁的各種神像隨著咚咚鏘鏘的鼓點,開始舞動起來,動作流暢,形態(tài)自然,絲毫沒有龐然大物的笨重感。武神將們動作豪情萬丈,還時不時拈起供桌上的小酒杯作喝酒狀;女仙們則裊裊窕窕,伴隨著舞動,抓起供桌上的水果、花、糖彎腰分發(fā)給女人和小孩們,人們紛紛跳起來搶神仙手里的花和糖,以圖沾點仙氣、收點吉祥。我看得眼都直了,想不到那么大的神像竟然能做到如此精細(xì)的動作,不亞于用挖掘機抽紙牌,而且用的是最原始的杠桿,是怎么做到的?光是站在這種擁有壓倒性體量的神像前,普通人都會感覺到那種像三歲小孩仰頭看著父母的感覺,心理上就不免產(chǎn)生出依賴感和敬畏感;然而這樣的龐大神像還像個高達(dá)一樣行動起來,甚至像個活人一樣自如,果然有如神仙下凡,令人嘆為觀止,雞皮疙瘩都不斷地冒出來。

  阿古說:“以前這個環(huán)節(jié)要提前凈身齋戒七日,舞神當(dāng)天早上就開始起乩,所以現(xiàn)在沿襲下來,一直把這個環(huán)節(jié)叫做跳乩?,F(xiàn)在早就沒那么迷信了,只保留了舞神這個形式,不用凈身也不用起乩了??墒羌词构馐俏枭?,都很難,現(xiàn)在也沒有人學(xué)這個了?!?p>  “趕緊申報非遺啊~回去我就幫你們填表寫材料!”我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簡直就要給我爸跪下來,拼命搖著阿古,“你一定要學(xué)你一定要學(xué)!求你帥死我吧!”

  可是到最后,他也沒有機會學(xué)舞神,而且從這次以后,我也再也沒見過那么精彩絕倫、恢弘大氣的關(guān)公舞。

  ********************

  九皇誕的最后一天,人們在村外一片空地上,焚化了所有神像,送神回天上。人們雙手合十,讓搖曳的火光,將各人的愿望和祝福帶至遠(yuǎn)方。

  ********************

  忙完了九皇誕,爸媽終于開始忙起我們的婚禮來。我是從來沒想過在農(nóng)村辦喜酒是那么麻煩的一件事,雖然先前也參加過哥哥的婚禮,但城市里辦酒席確實是簡化多了,至少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操心,而在農(nóng)村卻是事無巨細(xì),都要親自過問。饒是如此,之前爸媽和孔二叔都還已經(jīng)幫我們包攬了很多其他流程了。冬月還帶著幾個繡娘連夜趕工幾個星期幫我繡了嫁衣,讓我特別感動。真正辦酒席的時候,爸媽也為此忙了一兩個通宵,連哥哥一家也在這幾天回來給我?guī)兔ε鯃?。我雖然覺得累,但也開心,在國慶假期的最后幾天,人生大事終于得以塵埃落定。

  比較有趣的是,村里一直保留著夜婚的風(fēng)俗,并不是指夜里辦酒席,而是夜里接親。據(jù)說是以前當(dāng)?shù)赜型涟酝蹩偢尚屝履锍跻箼?quán)的惡事,人們敢怒不敢言,便都在夜里偷偷摸摸接親結(jié)婚,這種風(fēng)俗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因此,新郎來接親時,沒有鞭炮、沒有鼓樂,只有阿豐他們一些孩子在前面打著火把,靜悄悄地帶著伴郎前來,從哥哥那里接過我,背回去,莫名有種偷婚的神秘感和刺激。我反而覺得,兩家住得太近,倒是少了些路途中的樂趣。

  按理說我作為一個老新娘,在儀式中是該五味雜陳感動一下的,結(jié)果看到這種沒見過的事情,探究欲涌上來,莫名興奮,幾天來不停東問西問刨根究底,我那幾個嬸子差點發(fā)飆。她們不停地勸我還是哭一下吧,好歹就做個哭嫁樣子也行。問題是我真的哭不出來,捂著臉一個勁兒想笑,真是要瘋了,最后我媽怒而給我蓋上了兩層蓋頭,說反正人家也聽不出我瘋瘋癲癲的是哭是笑、也看不出我臉上流下來的是淚水還是口水。兩層蓋頭也是我們這村里的婚俗,通常一塊是娘家準(zhǔn)備的,一塊是新郎家送過來的,其實這兩塊蓋頭都是媽媽準(zhǔn)備布料帶過去讓冬月的繡娘手工繡成。

  若是讓人知道了我是村里歷史上第一個笑嘻嘻把自己嫁出門的新娘,估計這個話題可以讓周圍幾個村說好多年。

  阿古背我回去的時候,對我說:“你這人也真是夠?qū)嵲诹??!?p>  我趴在他背上,湊著他的耳朵輕聲笑道:“你也很實在啊,都沒有背著我翻墻。”

  “要不要試試?”他說著就往墻走,嚇得我狂拍他的背制止他。

  不管怎樣,好歹是嫁出去了。

  ********************

  回老家結(jié)了一趟婚感覺像是旅了個游,回城里的時候仍是跟哥哥一家一起回去。哥哥和阿古坐在前排聊天,我坐在后排幫嫂子一起帶兩個侄子。

  嫂子是一個美得很有距離感的女人,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妝容精致、衣衫整齊、身材婀娜、姿勢挺拔,有種韓劇里財團(tuán)家千金的貴氣,兩個孩子絲毫不能影響她的優(yōu)雅。有時候我甚至?xí)荦}齪地想,她在生孩子的時候,會不會也是保持這樣的一副面孔,如果不是,那她的另外一副面孔又是什么樣的。

  我其實是很佩服又羨慕這樣的女人的,畢竟自己根本做不到這樣的精致。但就是因為自己學(xué)不會,便也從來沒有跟她比過,不比也就絲毫沒有壓力面對她。不過嫂子并不傲氣,對我們家人都很溫柔、殷勤、面面俱到,隨時都是笑容滿面,這更加深了我對她的佩服。

  然而佩服是佩服,我跟她之間卻沒有什么共同語言,她說的奢侈品牌和流行偶像劇我不懂,我說的詩詞文學(xué)和大學(xué)生活她也不感興趣,最后只能聊聊兩個侄子。到孩子都睡著,我們就再也沒有話題聊了。

  我的耳朵漸漸移到前排男人們的話題中去。有時候,我真覺得男人的話題比女人的聊天有意思得多。阿古一直在拋出各種問題,大概就是國內(nèi)外經(jīng)濟(jì)形勢、本市經(jīng)濟(jì)文化政策發(fā)展動向之類的看法;哥哥侃侃而談,似乎分析得頭頭是道。我把臉貼在前排靠背上,聽了一路,這種博弈式的聊天讓我聽得津津有味。

  最后,他們的話題終于轉(zhuǎn)回到我身上來。哥哥說:“別看我們一直關(guān)系鐵,你要是敢欺負(fù)樓拉,我絕對去揍你?!?p>  我在后排立刻接話:“不會的不會的,他從來都舍不得欺負(fù)我的。”

  他們一同回頭看我。哥哥嘴角上揚:“不會?上次在火車上哭得驚動了幾節(jié)車廂那個人是誰啊?”

  我急忙把臉埋在前排靠背里:“我不知道是誰,不要看我?!?p>  回去后,收到哥哥信息:回去鎖好你們家孔嘉古,別放他再跑來問我那些問題了,難死我了。

  我一笑,回復(fù):編得不錯,面子還在,連我都信了。

  

糸色斷

九皇齋節(jié)在我國潮汕一帶還是存在的,只是當(dāng)?shù)厝诵叛龀跸胂蟮念B固,絕不會像文中的這個村子,只留形式,不留內(nèi)涵。不過即便是有信仰的潮汕地區(qū),也比以前簡化多了。反而是東南亞,把這個節(jié)日做到了極致。小斷幾年前親自把馬來西亞和泰國普吉島的九皇齋節(jié)從頭跟到了尾。馬來稍微文明一丟丟,泰國普吉島那邊的九皇齋節(jié)就是個烏煙瘴氣的大型自殘現(xiàn)場。除了清晨的起乩儀式不讓女的去看就沒有看以外,小斷跟著乩童們在烈日下從早上游行到晚上,從來想不到這些乩童那么瘦弱的人,竟然有這個體力不吃不喝,用各種匪夷所思的物品刺穿臉和身體,在烈日下癲狂的跳上一整天,在供桌上取花取酒,還給大家分糖。除了鬼神上身,小斷真的不知道還有什么解釋。當(dāng)時有個哪吒上身的乩童還特地?fù)荛_人群,給站在外圍的小斷遞了一顆糖,不知道算是小斷的榮幸還是應(yīng)該說我有吸引奇異磁場的體質(zhì)。所以那顆糖至今過期良久,不敢吃、不敢送、也不敢扔——好歹也是“神仙”送的東西,還是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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