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見戚寧看向自己身后，忙道：“王爺，臣妾聽說你受傷，臣妾這兩天都坐立不安，寢食難眠，王爺你看，我是否消瘦了？”
說罷，身子往戚寧身上一倚。女子雖已年屆三十，這番話語中不乏小姑娘的嬌柔香軟。
不料戚寧正好往旁邊側(cè)過一步，淡淡道：“王妃平日里命人買了許多山珍海味，放著不吃，豈不浪費?！?p> 蕭楚楚隱隱覺得叔父不愿跟這王妃多言，心想：剛才還好好的，他怎么又開始結(jié)冰了。
女子聽此言，雖面帶微笑，卻難掩難堪，嬌聲道：“怎么會浪費，都等著王爺回來一同享用才有滋味?！?p> 戚寧神色不變道：“我出門辦事是常事，不必每次都召集全府上下來迎接，把各自的事情打理周到便是。”
“王爺在外勞碌辛苦，臣妾心疼得很，可臣妾愚笨，也沒有什么能幫王爺分憂的，只是想讓王爺回府時看到大家會高興?！?p> 戚寧只道一句：“嗯?！?p> 蕭楚楚看著兩人說話，目光不由得被這位被綾羅綢緞、珠光寶氣包裹的女子吸引住。她自出生便隱居仙水洞，雖然至今沒見過幾個人，娘親和義母東玄子都長得好看，這寧王妃也是一位美人，但她的雍容華貴更是她所不曾見識的。只覺得她全身發(fā)著光，如天上神仙一般：頭頂梳著飛天高錐髻，左右各一支翡翠玉簪和一支珍珠釵，那珍珠不是一顆，而是好幾顆圓大亮澤的珍珠捆成的球，鬢發(fā)兩側(cè)各一支金步搖，流蘇也是細細的金箔片串成。
在蕭楚楚看來，人是不能跟神仙說話的，除非神仙大發(fā)慈悲先跟人說話。
寧王妃看到蕭楚楚，怔了一怔，目光在蕭楚楚身上快速打量。
她早便留意到戚寧身邊的這個少年，急于和王爺噓寒問暖，到此時才走到蕭楚楚跟前，低下頭，像忽然得了命令露出一個很突然的笑容。此時她頭頸一動，金步搖流蘇就隨動搖擺，映著日光粼粼閃爍。
蕭楚楚常年居于仙水洞，洞內(nèi)暗沉，太強烈的光會讓她雙眼不適。寧王妃的金步搖上流轉(zhuǎn)的金光有點刺著她的眼睛，但她覺得移開目光回避多失禮，只強忍著微微瞇著眼睛。
一直趴在蕭楚楚身后的戲鬼忽然跳到蕭楚楚的肩上，嚇得王妃失聲大叫跌倒在地。
蕭楚楚一邊叫戲鬼別搗亂，一邊滿心愧疚地走上前去扶王妃，卻只嚇得王妃更加花容失色：“別過來，別過來！”
一個老嬤嬤上前扶起王妃，斜眼責怪道：“哪來的野畜生敢驚嚇王妃。”說的時候，眼光不知看的是蕭楚楚還是戲鬼。
戚寧接過戲鬼，道：“這里沒有野畜生，這小東西是楚兒的玩伴，見了生人才會一時調(diào)皮。李嬤嬤快扶好王妃?！敝灰姂蚬戆杨^埋在戚寧懷里，唧唧叫了兩聲，又抬起頭瞟了王妃一眼，眼神頗為不滿。
蕭楚楚又氣有憋著笑：這初來乍到，你就在人家地頭上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為我接下來的日子考慮考慮。
寧王妃看得出寧王任由著這猴子，滿腹怨怒不好發(fā)作，唯有道：“原來如此，那確實不必見怪。”轉(zhuǎn)而問楊虎：“他就是那個少年？”
“回王妃，這位小公子是……”未及楊虎回答完畢，戚寧把手搭在蕭楚楚肩上，引著她往正殿里走，用背影留下一句話：“這位公子是頂重要的人?！?p> 王妃跟上來兩步，道：“王爺，我上午去宮中的祈福大會，皇后問起你?！?p> 寧王果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問：“皇后問起什么？”
王妃見寧王留步，面露笑容說：“她聽說你多日未入宮中，是否事務纏身，叫轉(zhuǎn)告王爺保重身體，還賞賜許多千年靈芝、牛黃丸，吩咐臣妾多給王爺進補?！?p> 寧王聽完，道：“牛黃丸？”沉思了一下，嘴角頗有意味地揚了一揚，又道：“嗯，知道了?！北阌珠_步，卻不去正殿，從正殿東邊廊道走了。
王妃望著寧王背影，心里又難過又生氣，問李嬤嬤：“大小姐呢？怎么王爺回府也不出來迎接？”
身旁的李嬤嬤答：“大小姐在玩木偶戲，說抽不開身?！?p> 王妃嘆氣道：“一個木偶有她爹重要！真是越來越不懂事?！睋]袖向殿內(nèi)走去。
戚寧帶蕭楚楚經(jīng)東路走到東邊廂房，途徑雕梁畫棟，戲臺樓閣，花園水榭，荷塘碧波蕩漾著奇山妙石，花團錦簇掩映著回廊曲水，置身其中，頗有柳暗花明、別有洞天之妙處。
行至一排七間的院落，戚寧對蕭楚楚道：“楚兒，這東邊第二間院，你看看是否喜歡?！?p> 戚寧說的這座院房，是整個寧王府最神秘的地方，多年來無人居住，除此之外，只有沈管家定期打掃的時候才被允許進入。一年中有兩夜，戚寧會在這里住上一宿。這兩個日子，只有沈管家知道其中意義。
寧王府里近年才進來的人都以為這院落是王爺除了自己住的一處居室之外，又給自己留了一處。只有二十年前就在這王府里的人，才知道這院落原來住過什么人。
蕭楚楚走進院落，只見居室門前的兩片空地種滿了扶桑花，此時開得正盛。院內(nèi)一共三間屋，蕭楚楚跟著戚寧走進正中間的那間，頓時怔住，一種既熟悉又依戀的感覺便隨著哀傷襲上心頭，卻不知所起，當即落下淚來。
戚寧想：母子之前果然心靈相系。不禁又驚訝又憂傷。
“喜歡這里嗎？”戚寧問。
“嗯，很喜歡，多謝叔父?！笔挸?。
“喜歡就好，你可以給這院起個名字，這里以后就是你的了。”
蕭楚楚確實喜歡這院這屋，思忖一下，道：“叫思清閣。清水的清，清朗的清?！?p> 戚寧點頭：是蕭清的清。
蕭楚楚逐一看過，居室內(nèi)窗明幾凈，臥榻邊立著鏡臺，上有一妝奩，戚寧打開妝奩，內(nèi)里只躺著一只白玉簪。
戚寧將其握在手中道：“這只白玉簪，是你娘親及笄之時貫發(fā)所用?！笔挸舆^白玉簪細細端詳，道：“這只白玉簪雕琢成竹竿，除了竹節(jié)，沒有任何雕飾，倒像是男子的飾物?！?p> 戚寧一笑，遙想當年，沉吟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娘親之時，她十五歲，一副男子的行頭?！?p> 眼前的戚寧，眼里目光粼粼如春日綠湖波漾，面容溫潤如陽春三月綠水映花。
他的笑，似是這世上已獲至寶，再也別無所求。
蕭楚楚心中一怔，出了神，差點沒聽清戚寧接著說的：“世間之事真是巧，你今年十五歲，與當年喬莊成男子的蕭娘確實一模一樣。”
蕭楚楚心中又是一顫，從剛才的微風醺人中清醒過來。
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還未向叔父坦誠，她心有為難而慚愧：初時為了防備而故意隱瞞，這一路上叔父幾次在生死關頭擋在自己跟前，足見其對自己是真心愛護，而今又住入了他的府邸，受他庇護，他若真的是我血緣上的叔父，便是我于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卻一直有所隱瞞，真是不應該。我若向叔父道明這事，叔父該不會因為我的隱瞞而發(fā)怒吧。
于是試探戚寧說：“叔父，楚兒若是女兒身，便像娘親一樣好看?！?p> 戚寧哈哈大笑：“你就算不是女兒身，現(xiàn)在這樣也好看，倘若你是女兒身，那可大事不妙了。”
蕭楚楚不解：“有何不妙？”
“就是枉……”戚寧忽而想蕭楚楚年紀尚幼，便把那句“就是枉送了許多人的性命。”改口道：“沒事，叔父只是開個玩笑?！?p> 戚寧雖然只說開個玩笑，但蕭楚楚看得出叔父神情有些不自在，心下緊張，便把說自己是女兒身的話吞回獨自里。
戚寧把白玉簪子往蕭楚楚的發(fā)髻一插，道：“這支白玉簪子如今就屬于你的了。”
說罷往后退出兩步端詳蕭楚楚，頓時錯覺她便是二十年前的蕭娘，便立刻轉(zhuǎn)過身去。
可就這么短短瞬間，蕭楚楚還是看見了他雙眸的淚光閃爍。
她看著他微微抬頭看向窗外的背影，心中莫名抽動一下，竟也難過起來。
他不再抬頭看窗，轉(zhuǎn)過身說：“這院屋以后便是你的居所，這些日子你一路奔勞，好生歇息，我吩咐沈管家給你差來幾個丫鬟，照料你的起居?！闭f著，便往外走去。
蕭楚楚自出生以來便不曾離開過朗悅峰，這些日子變故急劇，一下子又見到許許多多不同的陌生人，連日趕路并未得機會消停，此刻獨自在偌大的屋內(nèi)，才有了靜思，細細回顧這些日子的變故，想來最后一次和娘親到仙水洞中采摘草本，還是八九天前的事，而今竟覺得天人相隔已有多年，恍如隔世。
叔父對自己雖十分關懷，但剛才在正殿見得王府上上下下人丁眾多，她一個也不識得，她慣于生活在仙水洞中，如今身處豪華王府，只覺得沒來由地渾身不自在，心中茫然。想到這里，又沉浸在喪母之痛中，疲倦的身體躺在塌上，獨自啜泣，漸漸覺得疲倦不堪，便熟睡過去。
東邊第一間院，是王爺?shù)木铀?。第三間院是王妃的居所。
“那院屋不是誰也不讓踏足么！居然讓他住進了王爺自己的院落！”王妃聽完身邊老婦人的話，咬牙氣憤道。
李嬤嬤猶豫了一陣，道：“王妃，那處院落不是王爺自己住的。我聽伙房的老媽子說，那東邊院屋，二十年給那個女的住過?！?p> 王妃恍然大悟道，跌坐到身后那張美人榻上，傷心道：“原來是留著來睹物思人?！焙龆肿鄙碜泳o張道：“莫不是那女的又要回來了？王爺難道如此大膽，連他皇兄的女人也敢接到府中？”王妃咬著牙，氣得胸膛起伏。
李嬤嬤一笑，道：“王妃請放心，我已打聽過，那女的已不在人世?！?p> 王妃一聽，咬緊的牙根松了，面露笑容，忽而又神情黯然道：“難怪王爺一回來都沒個好臉色，原來是因為那女的死了，大概是悲憤哀痛罷。都許多年不見，那女人隔空也廢盡王爺心思為她牽掛，王爺這次受傷也是替那女人和她的孩兒擋的罷，獨自一人前往，也不知是不是怕人妨礙他與那女人做些茍且之事……”
“噓！王妃！”李嬤嬤趕忙使了個眼神，王妃便會意停住了嘴。
李嬤嬤靠近王妃兩步欠身湊近王妃耳畔：“那女的畢竟為皇帝生下皇子，雖不曾入宮獲得妃嬪封號，但母憑子貴?；实凵?，雖傳言說已無大礙，但仍未恢復早朝，老夫人離宮多年，前幾天忽而秘密入宮見皇帝，皇帝的身體恐怕比傳言更糟糕許多?！?p> 王妃聽罷，忽然輕輕嘆叫了一聲：“啊！”只見臉上帶思慮狀，眼珠子左右轉(zhuǎn)著，忽而又輕輕搖頭，嘴中沉吟卻無聲，然后像想到了什么驚險的事情似的，神采奕奕又掛著驚懼之色：“哦！是了，王爺接那少年回來，事關戚國命脈。”
而后又沉思一翻，臉上再次浮現(xiàn)怨怒：“王爺和老夫人裝得若無其事，我竟絲毫不知情，我好歹是王妃！”
王妃站起身來，在屋內(nèi)左右來回踱步，心下又思忖：王爺去會蕭清母子的行動秘密，不知是否圣意如此……若然王爺此舉是遵照圣意，那么這少年恐怕就是未來圣上；若既非圣上之意，也無關王爺野心，那……難道王爺對那少年如此關照，不僅僅因為他是自己的侄子，而是……
“李嬤嬤，王爺帶回來的公子非常尊貴，我們好生照顧，可絲毫怠慢不得?！?p> 李嬤嬤一聽王妃之言便了然于心，答道：“好，我這便挑選幾個機靈的丫頭去伺候小公子?！?p> “嗯，吃穿用度都打點妥當，丫頭伺候得如何，每日都必須來向我稟報。你這就去張羅，然后帶他來給我這位嬸嬸請安?！?p> “是?！崩顙邒邞溃阃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