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田氏代齊
也叫田氏篡齊，是春秋走向戰(zhàn)國的標志性事件之一，指戰(zhàn)國初年陳國田氏后代取代齊國姜姓呂氏成為齊侯的事件。《史記·齊太公世家》《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講述了姜齊以及田齊的興衰史。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是各國大夫?qū)ＵZ權(quán)運動的高潮，他們的成果最終為周天子認可，這表明奴隸社會及其統(tǒng)治思想已經(jīng)被撼動，中國的封建社會開始形成。
***
一個身穿破衣爛衫的男人光著腳踩在沙灘上。在他面前，是一片偉麗而寧靜、碧藍無邊、如玉石般清瑩秀澈的大海。小小的漣波在海岸的金色細沙上喃喃著，像前赴后繼的王八們，朝他的腳邊不斷爬來又陸續(xù)退去。潮起潮落，男人耳朵里回響著一聲聲嘆息，又像是一種嗚咽，有時變作一陣猛厲的吼聲，令他如同聽到野豬嚎一般心驚肉跳。
男人右手止不住地顫抖，卻還在努力握著魚竿。細心的漁民經(jīng)過，會發(fā)現(xiàn)這根魚竿的古怪：魚鉤是直的！
“先祖姜太公，請保佑本王早日釣到文王后裔，助我殺回國都，鏟除亂臣賊子，為我們姜氏一族討回公道！”男人嘴里念念有詞，路過的人只當遇到瘋子，趕緊繞道。
原來，這位衣衫襤褸的邋遢漢子，并非漁民，也不是乞丐。他漫無心思地釣魚，腦子里翻江倒海的盡是過去的事。他想起幾年前的祭祀大典上，自己還身著華貴的天子禮服，威儀凜然，身穿黑衣的女御和諸臣分別侍立于西階和東階下，密密麻麻一片，像一群被縫上了嘴的烏鴉。這位君王率領(lǐng)官老爺們，在列祖列宗的靈位前跪伏祭拜，祈求國泰民安……而今，只剩他孤家寡人一個，拿著根破魚竿對著想象中的祖先發(fā)牢騷。
他叫呂貸，是姜子牙呂尚和齊桓公姜小白的直系后裔。堂堂齊國國君，卻被自己的下屬、相國田和流放到了這座偏遠海島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想到這，他恨得牙癢癢的，真想把那該死的田和扔進海里喂王八。
呂貸眼神呆滯地凝望著茫茫大海，充滿朝氣的海藍色在他眼里逐漸化為一團混沌，晦暗而模糊……
忽然，他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zhuǎn)身看見兩個白胡子老頭氣勢洶洶地站在身后。其中一個怒氣沖沖地責(zé)問他：“自老夫受封以來，齊國這塊土地已經(jīng)由我們姜家統(tǒng)治七百多年了，為什么偏偏敗在你的手里？”另一個更是兇神惡煞：“想當年，齊國在我和仲父治理下，國富民強，領(lǐng)袖群倫，如今竟淪落至此，國際形象嚴重走衰不說，連宗廟都丟了。你小子該當何罪？”
呂貸一時被吼得呆若木雞，快速咀嚼了一下兩個老頭的話，再瞅瞅他們的雙腳——哎媽呀，竟是騰云駕霧飄在半空！
呂貸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先發(fā)話的老頭跟前，連連磕頭：“尊敬的姜太公，您教訓(xùn)得是。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都怪我曾經(jīng)很傻很天真，才會掉進那姓田的挖的坑，以至于讓先祖蒙羞。我知錯了，如果您能勸說文王后裔來助我平亂鋤奸，我保證絕不心慈手軟，將田家和那些叛亂分子通通凌遲處死、五馬分尸、鑊（huò）鼎烹煮、誅滅九族！”
看到這個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昔日國君還在死鴨子嘴硬，姜子牙連聲嘆息又不停搖頭，半晌牙縫里才擠出了一句：“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里！”
“你知道我是誰嗎？”姜子牙身邊的老頭走過來，彎下腰瞅著跪在地上的呂貸問道，侃然正色，不怒自威。
“當然知道了！”呂貸冷笑著回了一句，突然發(fā)飆，一擊悶拳朝那個頂住自己額頭的鼻梁揮去，把老頭打得180度翻了個身，上半身趴在沙灘上，屁股卻撅得高高地對著呂貸，托著他的那朵祥云也消散不見，兩條細腿直挺挺地扎在沙子里，活像只正在伸懶腰的雪納瑞。
“你就是齊桓公小白！名字起得真不賴，夠傻夠白，又偏偏遇上田氏這個冤家，成了名符其實的傻白田！田氏代齊，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若不是當年你引狼入室，收留了那個陳國來的流浪漢田完，還封以高官厚祿，讓這個外來戶一步步做大成了暴發(fā)戶，我們姜齊的家產(chǎn)又怎么會被田家搶走？”
這齊桓公也不含糊，伏在地上一個驢蹬腿就把呂貸踹老遠，又一個驢打滾滾到了哀聲連連的呂貸身邊，也不顧自己的鼻血淌到了呂貸臉上，怒視著呂貸說道：“寡人當年樂善好施，也是為了幫你們這些子孫多積點德。遺憾的是，縱使寡人曾經(jīng)稱霸諸侯，威震八方，辛辛苦苦為齊國打下大好基業(yè)，一手好牌卻被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打得稀爛。寡人在世時，田家人恭敬賢良，為我們姜家肝腦涂地。若不是你和你的幾個祖宗不爭氣，耽于酒色，不理國事，失了民心，又怎么會讓姓田的鉆了空子，鳩占鵲巢？”
呂貸無言以對，也確實怕了那雙驢蹄子，唯有一語不發(fā)，癱軟在地。
然而，呂貸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見兩個老頭兇神惡煞地湊近自己，不顧他的慘叫，一個拎起他的雙臂，一個拖住他的雙腿，像搖晃吊床一樣讓他在半空蕩起了秋千。姜子牙說：“你以為照著我的魚竿扒了個假冒偽劣產(chǎn)品，就能拯救江山社稷了嗎？你自己下去問問，魚同不同意？”齊桓公說：“事到如今不知反省，還在推卸責(zé)任，真是無藥可救，讓你看看栽贓寡人的下場！”
嚇蒙了的呂貸剛想張口求饒，兩老頭已經(jīng)松手，他像個沙袋一樣被重重地拋進了大海……
“咳咳！”鼻子和嘴巴都嗆滿了海水，本能的求生欲望讓呂貸使盡全力掙扎起來，沒想到雙腿一蹬立馬踩著了底。他站直了身子，回過神來一看，這海水只剛剛沒過自己膝蓋。
“哈哈，昏君成了落湯雞！”兩個男孩正站在岸上齜著嘴嘲笑他，露出兩排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齒。
“是……是你們推我的？”呂貸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分明是兩個還在換牙的小屁孩，他剛才怎么就看成了那兩個老頭呢？
“就是我們，怎么樣？看你裝模作樣在這釣魚，自己還打起了盹。我們毫不費力就把你推進了海里！”
“小小年紀，怎么如此惡毒！”呂貸指著孩子們罵道。
“你還說我們惡毒？你知道嗎，我爹、我爺爺、我曾爺爺都是死在你、你爹、你爺爺手上的。你們姜家數(shù)代昏君奢侈無度，好治宮室，勞役不止，厚賦重刑。百姓生活無著，到處都是餓死的人?？範幍娜嗣癖绘?zhèn)壓，滿街都是受刑被砍去雙腳沿街乞討的半截身體，開鞋店的都紛紛倒閉了。我們家?guī)状耍赖乃罋埖臍?，差點絕后。幸虧相國田氏體恤百姓，他們開放糧倉，向人民借糧時用大斗借出，小斗收回，變著法子救濟百姓，又開辦了多家公益性質(zhì)的假肢康復(fù)中心，為滿街的殘疾人安裝假肢，這才救活了不少人。要是砍掉的腦袋能安上去，他們一定也會不遺余力地去救死扶傷的！后來，田氏號召人民出工出勞，幫他們開辟海島，建造鹽場和漁場，用來救濟更多窮苦百姓，我們家也響應(yīng)號召，跟著生產(chǎn)大隊來到了這座島上。這幾天，聽說臨淄城里的那個昏君被流放到了這里，我們就想著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你，為我們家人，和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出口惡氣！”
一語驚醒夢中人。呂貸這下明白了田氏做大的原因，悲從中來，他在心里暗暗思索：“姜家數(shù)代國君對國家大事和百姓疾苦漠不關(guān)心，貪圖享樂，任憑卿室貴族把持朝政，致使王室漸被架空。田氏一邊剪除政敵，悄然實施奪權(quán)陰謀，一邊施行私政，用公家的錢糧收買人心，忽悠老百姓那是一套一套，圈了不少粉。那所謂辦什么鹽場、漁場，不過是中飽私囊，卻哄得老百姓傻傻為其賣命。然而，他們田家三百多年來，就靠著這種瞞上欺下的把戲，最終完成了這場蓄謀已久的權(quán)力交接，或者說是和平演變。難怪了，一直以來，對于這件看似驚天動地的外姓篡位事件，齊國民眾不以為然，沒有發(fā)生任何騷亂和暴動，甚至王公貴族們也全無所謂，沒有發(fā)出抗議的聲音?？蓱z的姜氏政權(quán)如同溫水煮青蛙般，悄無聲息地就被淘汰了?！?p> 呂貸仰天長嘆，已覺生無可戀的他轉(zhuǎn)身朝著大海深處走去，直至身體一點一點被冰冷的海水沒過，咸水灌進了他的喉嚨、鼻孔、眼睛、耳朵……隔著海濤滾滾和鷗鳥嚶嚶的聲音，他依稀聽到岸上傳來的人聲，沒有呼救，沒有同情，只有幸災(zāi)樂禍的歡呼聲。
***
【賞析】
優(yōu)美的詼諧
何爭鳴
看到“誰動了……奶酪”這個句式結(jié)構(gòu)，我的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兩只小老鼠的形象，也想到這一期的主題應(yīng)該是：得而復(fù)失。對于姜子牙，我的認知大部分來源于《封神演義》，也從一些歷史片段中知道周滅商后，他被封到了現(xiàn)在的山東地界。那么這一章會是封神中的一個片段呢？還是被封后，治理中的一些波折呢？
正文的一開始，我就被一段優(yōu)美的描述吸引了：平靜的大海微波蕩漾，一個男人端坐海邊，持竿垂釣。這是一個多么悠閑、愜意、讓人無限向往的靜態(tài)寫生畫啊。
然而，作者接下來將筆鋒一轉(zhuǎn)，寫男人聽到了“嘆息”“嗚咽”“吼聲”，又寫到“男人右手止不住地顫抖，卻還在努力握著魚竿”，這些細節(jié)將這個男人的內(nèi)心斗爭清晰地呈現(xiàn)了出來，他是在吃力地對抗一種“絕望”。那么這個男人是誰呢？“魚鉤是直的！”——姜子牙吧，我是這么認為的，相信大家也一樣想到了。
然而我們都想錯了，他不是姜子牙，但和姜子牙有關(guān)系，是其后裔，齊國被流放的國君呂貸。姜子牙的后代為何不叫“姜貸”呢？原來姜子牙是姜姓呂氏。被流放到海島的呂貸，把姜子牙的“奶酪”——齊國弄丟了，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田氏代齊事件。這里很巧妙地扣合了標題。
接下來，作者對精神恍惚的呂貸進行了細致刻畫，這些刻畫詼諧幽默，讓人忍俊不禁。這些描寫將呂貸的內(nèi)心世界真實地呈現(xiàn)了出來，他對姜子牙的懺悔，對齊恒公的指責(zé)，揭示了他對責(zé)任的推脫，對自己的盲目自信。但是，當齊恒公以反駁指出了他失去“奶酪”的根本原因時，呂貸無地自容了。為了讓呂貸更清楚地認清“奶酪”讓別人搶走的深層原因，作者借兩個孩子之口，對呂貸進行了無情的鞭撻。事實很殘酷，但作者的語言很俏皮，呂貸由“呆若木雞”到“落湯雞”，中間還在吊床上蕩秋千；齊恒公的后空翻、雪納瑞造型、驢蹬腿、驢打滾等等，都制造了不少笑料……
姜尚也罷，齊恒公也罷，他們說的話都不及孩子的一段話：“看你裝模作樣在這釣魚，自己還打起了盹。我們毫不費力就把你推進了海里！”這句話說明呂貸在未被放逐之前，已經(jīng)失去了對“奶酪”的控制能力，但是自己卻渾然不知。讓他到海島過自食其力的生活，對實際控制“奶酪”的田氏來說，也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至此，呂貸徹底失望，被打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失去了在海島生活的勇氣，一步步走進大海深處，讓大海把一切抹平。
這則將優(yōu)美和詼諧兩種語言風(fēng)格巧妙融為一體的故事，敘述的是呂貸生命歷程中的一瞬間，放在歷史長河中只是一個很小的瞬間，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作者將此呈現(xiàn)出來，并進行了細致刻畫，以起到以古警今的效果。本文借呂貸之死這樣一件小事，揭示了一個真理：君王如果民心向背，必然會遭到背叛。那塊營養(yǎng)豐富的“奶酪”，也必然會被別人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