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雞鳴狗盜
典故出自《史記·孟嘗君列傳》：孟嘗君出使秦國時，被秦昭襄王扣留，孟一食客裝狗鉆入秦營偷出狐白裘獻給秦王妾以說情放孟。孟逃至函谷關(guān)時秦王又令追捕。另一食客裝雞叫引眾雞齊鳴騙開城門，孟得以逃回齊。除此之外，本章還融合了幾個知名典故：彈（tán）鋏（jiá）而歌、馮諼（xuān）市義、集腋成裘、狡兔三窟。孟嘗君，名田文，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齊國宗室大臣，以廣招賓客，食客三千聞名。在中國歷史上，“孟嘗”二字幾乎成了江湖義氣的代名詞。《說唐》中的秦叔寶，《水滸》中的柴進，乃至《書劍恩仇錄》中的周仲英，都曾被冠以“小孟嘗”的稱號。這在江湖中是很高的榮譽，說明他們很講義氣，得到天下英雄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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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夜真是靜，靜得讓人腳趾頭縫里都感到一陣寂寞，靜得掉根頭發(fā)都能聽見它摩擦大地的聲音。如果頸椎沒毛病的話，可以隨時仰望天空，?。⌒枪膺€是那么璀璨，燒餅大的月亮依舊那樣皎潔，月宮上的桂樹像燒餅中間烤糊的黑渣，清晰可見。廣寒宮里的嫦娥此時肯定又在嘆息著，因為她孤寂的嘆息里總帶出一絲寒意，讓本就冰涼的冬夜顯得更加寒冷刺骨。
田府里，內(nèi)眷和丫鬟們都已早早睡去，往東西廂房連同院子里側(cè)耳一聽，那呼嚕聲此起彼伏，像登山的老牛喘氣一般震天響，驚得老鴰在窩里都待不住，躲到十里之外的山溝里躲清凈去了。馬廄里的馬自從到了這個家就沒睡過一天安穩(wěn)覺，生怕不結(jié)實的房梁隨時被呼嚕聲震折坍塌，弄得都得了驚厥癥，瘦得個頂個跟減了肥的驢一個模樣。蝙蝠此時也不再出來，因為強大的呼嚕聲把它們的雷達系統(tǒng)都給攪亂了，出門就撞墻。貓頭鷹干脆把生物鐘調(diào)反了，如今是夜伏晝出，當然食物是依舊沒減少，因為耗子也開始倒白班了。
此時老態(tài)龍鐘的田文還沒睡，龜縮著圍在火爐旁正搓手，火光在他臉上急促地跳躍，雖然披著一件狐皮大衣，但他依然冷到瑟瑟發(fā)抖。
小廝扛著糞箕又來給爐子加煤，他三十多歲，奉命伺候田文已經(jīng)好幾年了，彼此說話早已無拘無束，所以他每次來填煤都要怨婦似的嘟囔兩句:“碳價又漲了，足足漲了十幾個子兒，好家伙，那得買多少窩窩。您也是，煤這么貴，每月的俸祿都不夠喂雞的，越是這樣，您倒是還越學那些個年輕人熬夜，早點睡不好嗎？您燒的是煤嗎？是錢，是白花花的銀子?！?p> 田文笑了笑，讓了讓身子讓小廝加煤:“我橫豎睡不著，老年人覺少，你看我還能活多久？浪費點就浪費點吧！”
小廝加完煤也搬個木墩圍在火爐旁坐下烤火，他笑道:“老爺，您把心擱肚子里，放心活，人說七十古來稀，我看您活到七十歲跟玩似的?！?p> 田文頭也沒抬，弱弱地說:“我今年六十九。”
小廝突然被煙嗆了一下，猛烈地咳嗽了兩聲:“噢！我……我是說虛歲。”
“要按虛歲我今年就得死?！?p> “今天的月亮真圓吶！老爺，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圓的月亮，跟您的臉一樣大……呃!您看窗外有顆流星飛過，您不許個愿嗎？”爐火照得小廝本就發(fā)燒的臉更加通紅了。
“我許個愿，但愿自己能撐到明年?！?p> “老爺，咱能換個話題嗎？別動不動就死呀活的。”
“你以為老爺我怕死嗎？我可是從小到大死過好幾回的人，你取點蠶豆在火上烤烤，再燙壺小酒，聽我慢慢和你說，一提到死我就餓?！?p> “?。∫惶崴谰宛I？這是什么怪毛??？”小廝吐吐舌頭，慢條斯理地去準備東西，他把一個小銅架擱到爐子上頭，將從灶臺上拿來的豆子一個個排在上面。不一會爐子就開始滋滋作響，豆子的清香撲鼻而來，酒也一人斟了一盅，兩人開始邊吃邊聊。
“先說第一次，”田文說，一邊往嘴里硬塞了個熟豆，因為太急，差點把嘴燙出個燎泡，“我爹有四十多個兒子。我一生下來，他竟然想讓我媽把我掐死。我媽覺得用手掐吧，我肯定憋得慌；用繩子吊吧，我指定勒得慌；拿刀砍我吧，濺一地血回頭還得收拾屋子；喂鶴頂紅吧，那玩意太貴，為了我不值當?shù)?。思考了一年，愣是沒死成。長大后爹才知道我還活著，質(zhì)問我媽為什么還讓我活著，我媽嚇得渾身發(fā)抖，我卻很淡定，問他為何一定要我死，他說因為我是五月五日出生的，等個子長到跟門戶一樣高，會害父害母的。我說，那您把門戶修個八丈高，我鐵定夠不著。我爹被懟得無言以對，從此對我刮目相看。后來見我待人接物持重有禮，便更加器重我，讓我主持家政。四方豪杰慕名投奔，我門下食客三千，個個身懷絕癥……不是，是身懷絕技。”
田文陷入美好的回憶中：“有位義士因為吃飯時頭頂上的燈滅了，看不清自己盤里的食物，以為我吃的比他的豐盛從而大怒，我親自舉燈為他照亮，他發(fā)現(xiàn)冤枉了主子以后當場拔刀自殺，豪氣沖天吧？還有位兄弟，很有眼光，和我家小妾好上了，我知道后很高興，干脆把小妾送給他當老婆，他也沒嫌棄我送的是二手貨，很高興地笑納了，多講義氣??！最牛的就是那個馮諼，他剛來時，日日彈鋏而歌，抱怨沒魚吃，我于是親自燉了條鯊魚送去給他賠罪。過了幾日，他又唱起歌來，抱怨沒車坐，我于是給他配了臺八匹騾子拉的香車寶馬。就這樣，他在我家心滿意足地住了幾年，直到我都忘記了還有這么個人。后來，因為養(yǎng)的門客太多，家里經(jīng)濟吃緊，我讓門客們自薦去我家的封地薛地幫我討債，但我放高利貸的那個地方，民風彪悍，之前派去的人都是豎著去橫著回來，還能喘口氣的已經(jīng)算命大，所以這次沒人敢去。這時，馮諼站出來了，不但接受了任務(wù)，還說要額外給我?guī)c土特產(chǎn)，我那叫一個高興。去了幾天，他回來了，身上一根骨頭都沒斷，但錢也一毛沒帶回來。他說，他把債務(wù)人召集在一起，然后把所有債券都扔進火盆里，那些老百姓集體歡呼萬歲，大家還圍著火盆辦起了篝火晚會。我聽了之后氣暈了過去，結(jié)果又讓他的話給樂醒了過來，他說：雖然錢沒帶回來，可我給您帶回了再多錢都買不到的土特產(chǎn)，那就是——義！聽完最后一個字，我又暈了過去?！?p> 小廝哈哈大笑，端起酒盅與田文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田文喝完放下酒盅，說:“先斟上，我今天興致高，想給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咱們不醉不休?！?p> 豆子在爐架上烤得直冒清水，弄得香氣滿屋。
“聽說由于您德才兼?zhèn)涿麧M天下，還差點上了秦國佬的當，有這事嗎？”小廝問道。
田文似乎有些醉意了，枯樹皮般的臉頰像潑了一層紅漆，嘴也有點不聽使喚:“想我這一生，有著猴一般的腦子，干著牛一樣的活計，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驢晚，還和豬一樣，隨時都有被宰的危險。那年齊湣王派我到秦國，秦王也不知出于什么鳥心，讓我擔任了秦國宰相。他的臣僚怕我搶了他們的飯碗，拼命進讒言，他于是又罷免了我，還把我囚禁起來，盤算著是把我喂狼還是絞成肉餡。我央人去找秦王的寵妾求救。那個寵妾提出條件，希望得到我的白色狐皮裘。當然不是這件?！碧镂拿嗣砩系暮ご笠?，眼里涌出思念它前任的眼淚來，“這件是一張狐貍皮做的，花不溜秋的，那一件，可是數(shù)以百計的狐貍咯吱窩下的白毛拼織而成，純白的，無價之寶！天下沒有第二件！可是到秦國后我已經(jīng)把它獻給了秦王，去哪再找一件？一籌莫展之際，一個自稱盜圣的下等門客出現(xiàn)了，說他有辦法得到白狐裘。當晚，他化裝成狗，鉆入秦宮倉庫，偷出那件狐白裘，轉(zhuǎn)送給秦王寵妾。那女人說話算話，在枕頭邊替我向秦王說情，秦王便釋放了我們。獲釋后，我?guī)еT客乘快車逃離，秦王一覺醒來，后悔了，立馬派人追捕。我們到了函谷關(guān)，按照關(guān)法規(guī)定雞叫時才能放人出關(guān)，這時，又一個下等門客站了出來，學了幾聲雞叫，附近的雞隨著一齊叫了起來，我們便立即出示證件逃出函谷關(guān)。你看看，多學一門外語多重要！”
小廝點點頭，捧了一把豆子撒在爐架上，又給田文斟滿一盅酒，自己此時也有些醉意了，眼看月亮已經(jīng)從天際垂了下去，更夫打了三遍更鼓，小廝想回去睡覺，田文突然哭了起來，把小廝嚇了一跳。
“老爺，您喝醉了，歇歇去吧！”
“閻王爺大概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總時不時惦記著我，我?guī)状嗡览锾由?，多虧了?jīng)常做好事還總留名的緣故。逃回齊國不久，我又遭遇了一場劫難，齊湣王聽信讒言，以為我有不誠之心，為避災(zāi)禍，我提出辭職，他應(yīng)允了。此時，得知我失勢，三千門客竟然一夜散光，世態(tài)炎涼?。〗Y(jié)果只有一個人留下來了，就是馮諼，他不離不棄，陪我流亡到薛地。沒想到，一路凄涼苦悶的我，到了薛地，竟受到全城百姓夾道歡迎，他們一邊高呼‘萬歲！萬歲！’，一邊帶著豐厚的禮物來迎接我。我感動得泣不成聲，這才明白馮諼當初買義的苦心。后來，馮諼又幫我設(shè)計了一個狡兔三窟的謀略，派出一些說客，鼓動秦國、魏國紛紛爭搶我去當相國，齊湣王生怕肥水外流，又把我請了回去，于是，我又重新當起了齊國相國，門下很快又聚集了不止三千門客?！?p> 爐子里的煤又要燃盡了，小廝已經(jīng)困得站不起來，雙腿無力，眼冒金星，此時看什么都像雙胞胎，因為沒找到嘴，他把燒熟的豆子放進了鼻孔眼里，鼻孔瞬間擴大了一倍，燙得他渾身“鼻子疼”。
“老爺，”小廝捂著鼻子說道，“咱回去歇著吧！三更了，就是夜貓子也該打盹了?！?p> 田文醉眼惺忪地擤了把鼻涕，肩膀往上聳了聳，把狐皮大衣裹得更緊了:“爐子沒火了，去添點，把豆子也都抓來，我再墊巴墊巴！”
小廝撅著嘴晃晃悠悠站起來，一邊踉蹌著拿著糞箕去拾煤，一邊小聲嘟囔:“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后來不是又被齊湣王趕走了嗎？倒是魏王收留了你，還偏偏讓我來伺候你，我真是白倒了八輩子霉了?！?p> “先別抱怨倒白霉，你先把黑煤給我倒過來再說?！碧镂牡穆犃Φ故且稽c沒減弱。
小廝步履蹣跚地把煤背來，又一塊一塊往爐子里添，用沾了煤渣的黑手把豆子撒在銅架子上，這時田文好像有點清醒了似的，嚼豆子的嘴一鼓一癟，像拉風箱。
小廝把糞箕扔到一旁，眼皮又開始打架了，他無力地一屁股坐下，望著田文道:“說實話，老爺，您現(xiàn)在是三無人士，沒國籍沒戶籍沒臉皮，我跟著您等于上了一艘沒保險的賊船，您倒是黃土都埋到頭頂了，我還年輕呀！丟下您不管吧，于心不忍，跟著您又沒出路，干脆您還是歸附齊襄王吧！”
田文酒勁上來了，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嗝……你這家伙想讓我早死呢？你忘了，我后來為了泄憤，曾助燕國大敗我的母國齊國了么？齊湣王也在國破家亡后慘死，他的兒子齊襄王恨我入骨，恨不得用我的肋巴條剔牙縫，我能自投羅網(wǎng)？我如今保持中立，不屬于任何國家，他就會怕我。不但是他，別的國家也一樣，誰敢害我，我就投奔他的敵人去！我的座右銘就是：此地不留爺，鏟平這塊地！”說罷，又把一盅酒干了個凈。
小廝也醉得不輕，這會連給田文斟酒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一個勁地吹酒氣。
“嗚嗚嗚嗚……”田文忽然又痛哭起來，把小廝弄得一怔。
“咋跟個怨婦似的，動不動就哭，您當年叱咤風云的男子漢氣概哪去了？不是裝樣，我實在是拿不起酒壺給您倒酒了?！?p> “不是酒的事，”田文的老眼腫得像個畸形的核桃，“我是孤獨呀！沒人理解我，我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理解，您是英雄，是烈士……不是，是壯士，只有英雄才配得上孤獨，狗熊想孤獨那獵人也得愿意才行，您說是不？想開點吧！”小廝強撐著眼皮安慰他道。
“這話倒是挺受聽，看來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您說什么？”
“我說你看起來也像個大俠?！?p> “您成功是必然的，因為腦子轉(zhuǎn)得快，說瞎話都不帶眨磨眼的?！毙P咧嘴笑道，這時院里的雞突然啼叫起來，他往外一瞧，天已蒙蒙亮了，晨曦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紙窗模模糊糊照射了進來。卻見田文強撐著老弱的身子要站起來，他趕緊一把將田文按回座位:“加煤的活我來干，您不用動。”說著趕緊起身加煤。
剛加完坐下，田文又強挺著身子想起來，小廝又一把將他按下:“您看看，客氣啥？豆子我來撒，還用得著您動手?”說著立馬把旁邊剩下的最后幾粒豆子全擱到銅架子上，豆子頓時滋滋冒起清油來。
還沒等烤熟，田文再一次梗著脖子要站起來，小廝再一次將他按回原位:“您這是打我臉呢？能讓您給我斟酒嗎？這點眼力都沒有，我還干個什么勁，您擎好吧！”說著把早已晾涼的酒倒在田文的酒盅里。
“我要起來……”田文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癟著嘴要哭，一面掙扎著想站起身。
“您看您，又哭！有事您吩咐就是，我替您干……”小廝剛要站起來繼續(xù)按他，被田文一巴掌擋了回去。
“你替不了，我要起來……”田文帶著哭腔說。
“沒有我替不了的，您說吧！就我這個能力……”
“你就是有搬山的能力也替不了，我拉肚子，想上茅房，你替得了？”
“那是替不了……”小廝差點笑出聲，看著田文已經(jīng)憋成豬肝的臉，他知道老人家已經(jīng)撐到了極限，趕緊讓他去茅廁，年近古稀的人此時跑起來比夸父還快。
但過了好長時間田文也沒出來，好不容易出來了又立馬折回，這時已經(jīng)起床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急切地問小廝:“昨天我放在灶臺上的巴豆你看見了嗎？”
“阿!巴豆，那不是蠶豆嗎？”小廝一聽，突然也感覺腹下一陣發(fā)涼，一股鉆地之氣向下極速涌去。
“是巴豆，那是打算晾好了給夫人治喉痹用的?！毙⊙诀哒f道。
小廝“哎呦”一聲捂著肚子往廁所跑去，此時東西廂房里的呼嚕聲早已停止，田文和小廝的哀嚎聲此起彼伏地從廁所里又接上了茬。弄得貓頭鷹和耗子們的生物鐘再一次紊亂了，不知道到底該晝伏夜出還是夜伏晝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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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葉公好龍的孟嘗君
茍大戈
古往今來，有錢有勢的人家一般會雇傭丫鬟、奴仆、家丁等傭人，也有富裕人家在災(zāi)年的時候開倉放糧接濟災(zāi)民，或是廣設(shè)粥棚為無家可歸的流浪乞丐放飯。但戰(zhàn)國絕對是個與眾不同的時代，那時的權(quán)貴們似乎更流行豢養(yǎng)食客。
我們無法考證豢養(yǎng)食客這一現(xiàn)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興起的，但孟嘗君絕對是引領(lǐng)風潮的代表人物。以養(yǎng)‘士’著稱的有魏國的信陵君魏無忌、趙國的平原君趙勝、楚國的春申君黃歇、齊國的孟嘗君田文。因其四人都是禮賢下士、結(jié)交賓客之人，后人稱之為“戰(zhàn)國四公子”。這四人都求賢若渴，門下賓客如云，尤其孟嘗君，更是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據(jù)《史記·孟嘗君列傳》記載，孟嘗君對門下食客可謂仁至義盡。為表尊重，他將跑來白吃白喝的食客們尊稱為“賓客”。每當有賓客來投奔時，他都親自熱情接待，而且會問清其家人住址，賓客剛離開，他就已差人到賓客親戚家問候，并獻上禮物?！缎码u鳴狗盜：圍爐夜話》中也提到幾則小故事：有一次吃晚飯，“有位義士因為吃飯時燈光被擋住了，看不清自己盤里的食物，以為我吃的比他的豐盛從而大怒，我親自舉燈為他照亮”，“還有位兄弟，很有眼光，和我家小妾好上了，我知道后很高興，干脆把小妾送給他當老婆”等等，可見孟嘗君對這些食客有求必應(yīng)，因此人人都認為他平易近人，孟嘗君禮賢下士的名聲越來越大，投奔他的人也越來越多，門下食客一度達到三千之眾。
士為知己者死。一些食客也確實做到了為孟嘗君排憂解難，甚至在大難臨頭時救他于水火。譬如“雞鳴狗盜”的下等門客，“買義”和設(shè)計“狡兔三窟”的馮諼，還有為了向齊湣王證明主子并無反叛之心，“遂自剄宮門以明孟嘗君”的死士等等。
種種跡象似乎都表明，孟嘗君愛才若渴，而那些食客也有情有義，以滿腔熱誠來回報主子。而孟嘗君傾盡家產(chǎn)為國家儲備人才的行為，也是可圈可點……那么，事實真相果真如此嗎？禮賢下士的孟嘗君確實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善人、義薄云天的江湖豪杰嗎？我看未必。
先拿一件“小事”來說，《史記》載：“孟嘗君過趙，趙平原君客之。趙人聞孟嘗君賢，出觀之，皆笑曰：‘始以薛公為魁然也，今視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嘗君聞之，怒?？团c俱者下，斫擊殺數(shù)百人，遂滅一縣以去?！眱H僅因為別人嘲笑自己矮小，就大開殺戒屠城，這樣的人只怕連起碼的人性都沒有，更別提仁義和感恩了。表面上看，孟嘗君對食客們恩重如山，其實那只是為收買人心施展的伎倆罷了。不然，他也不會根據(jù)能力高低將食客分為三六九等，而是應(yīng)該一視同仁。
還有幾件與孟嘗君相關(guān)的“大事”，人們甚少提及：孟嘗君一路從秦國雞鳴狗盜地跑回來，很狼狽。他再次擔任齊國相國。為發(fā)泄遭秦人扣押的私憤，他利用手中相國職權(quán)，動用齊國資源，大舉伐秦，一直圍打了整整三年，付出極大物資和人員代價，終于迫使秦昭襄王承認失敗，割去三座城池講和。但是，三座城池由于距離齊國本土遙遠，齊人無法接收，就近給了韓魏。齊國白白消耗了國力而無所得。韓魏成了扶貧對象，而齊國當了活**。雖然對齊國無利，但孟嘗君卻報了私仇。在齊秦大打出手時，趙武靈王連攻中山，趁機滅之，宋康王也積極出去撈油瓶，吞滅了齊國附近的滕國以及齊國以南的淮北土地。宋國、趙國都自我壯大了，而他們的壯大，都是對齊國的削弱。孟嘗君遠攻秦國三年，結(jié)果卻是虛弱了齊國，贊助了韓魏，便宜了趙人，肥大了宋國，還丟了倆油瓶——中山和滕國，可謂是一勝而六損，成為后世著名的反面典型。更大的隱患發(fā)生在三年之后：秦國為了報仇，大舉進攻韓魏，齊國竟無力營救，坐讓韓魏兩國搭上二十四萬顆大好頭顱，失去土地六百里（伊闕之戰(zhàn)）。
齊國后來險些亡國，孟嘗君也脫不了干系。他“為了泄憤，曾助燕國大敗我的母國齊國”“齊湣王也在國破家亡后慘死”……要知道愛國和愛自己的母親一樣，是做人的根本。一個連國家都不愛的人，有可能愛護自己的下屬嗎？由此可見，孟嘗君的好客，本質(zhì)上和葉公好龍一樣虛偽！
孟嘗君花錢養(yǎng)門客并不是行善開粥棚，搞社會救濟。相反，老的弱的他不要，必得對他有用的人，哪怕是殺人避仇、亡命江湖者流，他也收。而沒有一技之長的，不能幫他鞏固在齊國的專權(quán)地位的，一概不收。《新序·昔者楚丘先生章》講了個故事：七十多歲的楚丘披了塊破皮裘，來見孟嘗君。孟嘗君不想接納，說：“先生老矣，就算了吧。您來的話，又能教我些什么呢？”楚丘大怒：“噫!我老嗎？如果讓我去追車趕馬，投石跳遠，逐鹿搏虎，那我是老了。要是讓我給您出些餿主意，幫您在朝廷里奪權(quán)，那我還年輕著吶！”孟嘗君逡巡避席，面有愧色，趕緊把這老的也收了，以后有大用??！這段對白，把孟嘗君招養(yǎng)食客的目的，赤裸裸地暴露出來。說白了，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孟嘗君之所以下大力氣去豢養(yǎng)那些食客，目的就是“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再說馮諼，處心積慮為孟嘗君私家利益、私人名譽服務(wù)，是孟嘗君門客的典型。這幫門客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只效命于主子孟嘗君，而非效命于國君。他們幫孟嘗君吆喝，賺取名聲，以至于“聞齊之有田文，不聞齊有王也”，成了臨淄城里一股不可小覷的邪惡勢力。他們?yōu)槊蠂L君實現(xiàn)專權(quán)充當鷹犬，對上威逼國君，對下膨脹田家勢力。這些門客，住在生活費用昂貴的臨淄，人數(shù)又多，費用不菲。好在孟嘗君的爹給他留了一塊封地，叫薛地，從那里可以收取農(nóng)業(yè)者的租子，以及工業(yè)者和商人的稅?？孔舛愷B(yǎng)活食客，還是不夠，于是孟嘗君又在薛地放高利貸，通過這種罪惡的買賣，賺錢養(yǎng)活這幫大俠。
王安石也曾批評孟嘗君，他在《讀孟嘗君傳》中說：“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王安石認為，真正的“士”，應(yīng)該能夠安邦定國，抵御侵略，孟嘗君如果真的能得到“士”，就應(yīng)該讓齊國更強大，從而制服秦國。而孟嘗君不能得到賢才的原因，正是因為門下雞鳴狗盜之輩太多，真正的賢才進不去，因為兩者是相排斥的。這段話可謂擊中了要害，讓人重新審視起孟嘗君的那些傳奇事跡來。
當然，這也并不是說孟嘗君養(yǎng)士一事就一無是處，戰(zhàn)國四公子豢養(yǎng)食客也對推動歷史發(fā)展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俗語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士者得民心”，戰(zhàn)國四公子對人才的重視和啟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強秦的侵越，甚至在母國命懸一線之時起到了存亡安危的作用，譬如平原君的毛遂自薦、信陵君的竊符救趙等經(jīng)典故事。如果沒有毛遂、侯贏這些食客力挽狂瀾，只怕歷史都會重寫。
要想在有限的空間將不同時期多如牛毛的歷史故事敘述得有條不紊層次分明辭趣翩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圍爐夜話》中，作者將一個跨越了半個世紀、宏大的歷史片段濃縮到一個小小的火爐旁，用一把把蠶豆撬開了“當事人”的嘴，把紛繁復(fù)雜的歷史故事捋得簡單明了，如竹筒倒豆般抖落開來。更絕的是，作者從一開始就悄無聲息地設(shè)下一個梗，直至結(jié)尾才將“包袱”抖開——孟嘗君吃了一晚上的蠶豆原來是巴豆，結(jié)果可想而知……這也算是對孟嘗君假仁假義的一個懲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