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藏匿在喧囂熱鬧迎來送往的青樓之中,但王琳瑯感覺自己似乎被有意地隔絕在外。
她被安排在三樓的一間客房里,除了隔三差五而來復診的長生,和每日按時來送藥和吃食的風三娘之外,她孤零零一人待在這三樓,根本是連一個鬼影都看不見。
其實,紅袖招的生意真得很好。每日一到黃昏時分,夜色剛剛爬上天際,一樓和二樓,就賓客滿座,人聲鼎沸。各色美人,有的艷麗如牡丹,有的清雅似菊花,有的弱不禁風如西子捧心。各種環(huán)肥燕瘦型的,真是應有盡有,無所不有。她們衣裳搖曳,香風撲鼻,周旋在各種各樣的男人身邊。
那些男人,有的是清高文雅的文士,他們來到這銷金窩里,與名妓們談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真正是風花雪月。有的是手握實權的高門貴胄,他們競相奢侈,紙醉金迷,醉生夢死。有的是囂張紈绔的世家子弟,他們無所事事,互相攀比,在紅粉堆里尋找刺激與快慰。有的是大肚便便的商賈,他們豪擲千金,夜夜笙歌,純粹是為了肉體的享受。
美人窟,英雄冢!
這小小一方紅袖招,卻像是一幅人間百態(tài)圖,濃縮了蕓蕓眾生各種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然而,王琳瑯卻不敢下樓,為了小命著想,她乖乖地呆在三樓養(yǎng)傷。實在無聊了,也只能躲在角落里,,如同一個旁觀者一般,在一旁偷偷地看著。
多麼奇怪的感覺,滾滾紅塵明明就在近旁,可以看得見,聞得著,感受得到,卻偏偏觸摸不到。好似有一堵無形的透明之墻,將她生生地剝離出來,使得她好似一個看客一般,注視著樓下那繁花似錦卻也喧鬧不已的萬丈紅塵。
這廂,她如同藏匿在鬧市的隱士高人一般,乖乖地待在紅袖招的三樓養(yǎng)傷休養(yǎng)。那廂,王家卻因她的失蹤,幾乎翻了天。
王斌幾乎都要急瘋了。往日的淡定瀟灑,云淡風輕,全然地消失不見。他焦躁不安,忐忑而憤怒,像是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
“玄郎,你別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了,轉(zhuǎn)得我的頭都暈了?!蓖鯇钌畹乜戳怂谎?,接著說道,“我觀那孩子面相,額頭飽滿,眉型舒潤,鼻梁堅挺,下巴圓厚,是福澤深厚之人。你委實不必如此擔心?!?p> “是??!是??!十一弟,琳瑯那丫頭,雖然年紀尚小,但腦袋靈活,身手敏捷,縱使遇到什么不測,也足可自保?!蓖鹾ㄏx似地說道。
他不勸慰倒好,一勸慰,惹得王斌一陣心煩意亂,一個轉(zhuǎn)身,死死地盯著他。那寒光凜凜交纏著縷縷血絲的眼睛,像是一雙猛獸之眼,唬得王涵一個后退,幾乎都要嚇尿了。
這————這————,十一郎的眼神那么地可怕,似乎有地獄的烈火不斷地從那眼底冒出,真正是太嚇人,太嚇人!
正當王涵在驚嚇之際,一個黑衣漢子疾步如風地從廳外行來。待到近前,他對廳上三人一個施禮,然后對著王導回稟道,“大人,我們的人在城外十里坡,找到了琳瑯小姐,只是————”
那人語帶猶疑,似乎有所顧忌。
“只是什么,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要像個娘們似地支支吾吾,真是急死個人了!”王涵急了,朝那人怒吼道。
“只是——已遭不測——”那人頭皮一硬,快刀斬亂麻地說道。
什么?
已遭不測?
已遭不測!
這四個字,仿佛是晴天里的一個霹靂,炸得廳中三人,俱是一震。
王斌身型一晃,那挺拔如同白楊的身軀,仿佛是一剎那間,被人剝走了支撐軀體的樹干,只余斑駁的樹皮,嘩啦一聲,似乎頃刻間就要散落破碎,摔落在地。
“十一弟,十一弟,”王涵有些微胖的身子沖上去,死死地拽住了他。
“玄郎,玄郎,”王導臉色一白,緊跟著走上去,“不一定是她,不一定是她,許是別的面貌相似之人。”他勸慰道。
王斌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是一個溺水之人,死死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盯著王導,眼神專注,帶著希翼,期盼,懇求,甚至有那么一絲絲卑微。
王導心神一凜,心中頓時五味俱陳。
他的十一弟,在印象中,總是囂張肆意,活得像風一般,自在,灑脫,不受拘束!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般,露出如此受傷的表情,那般脆弱,這般讓人心痛!
他直直地看著那雙血絲連連的眼眸,堅定地點點頭,“是的,不會是她,相信我,她絕對不是短命早夭之人!”
說罷,不顧內(nèi)心的澎湃,他撫上那雙痙攣般顫抖的手,冷靜地說道,“你自己去看看,去查證,順便看誰在攪動如此風云?”
王導的身影,單薄而消瘦,似乎是弱不禁風。但此刻,卻如亙古的大山般,那樣堅定,有力,似乎一下子就讓王斌找到了主心骨,瞬間便冷清下來。
“好,我去看看?!毖粤T,他推開扶著他的王涵,整個人如同箭矢般,募地就沖了出去。
“哎,等等我,等等我,”王涵跺跺腳,跟著跑了出去。奈何他只是一個文官,根本不通武藝,再加上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所以,縱使他用盡全力追趕出去,追得氣喘吁吁,卻王斌半個人影都沒有見到。
“馬,馬,快把馬牽來!”他站在院子里,高聲呵斥。
須臾之間,馬就到了。他亟不可待地爬了上去,剛一坐定,就猛抽馬鞭。馬兒吃痛,撒開蹄子,旋風一般沖了出去。一群黑衣的護衛(wèi),像是一大塊烏云似地,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也奔了出去。
雜亂與慌張,像是陡然之間被人掐斷,院子里一瞬間便恢復了安靜與寂然。王導站在廳門正口,望著那一群人迅疾地離去,轉(zhuǎn)身慢慢地踱回到位子上。他捧起一杯茶水??澙@的水霧,暈染著他的雙眼,使得他的眼云遮霧繞,根本看不清楚。唯有那微抿的嘴角,以及那嘴角深深的的皺紋,顯示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會是誰呢?布下這樣一個局?
王琳瑯在王府內(nèi)部失蹤,尸體卻在城外出現(xiàn)?難道真是老三殺了她?可是,他為何不毀尸滅跡,卻將她拋尸在野外?若不是他,又會是誰呢?是誰想將王家的水攪得更渾?他又想得到什么樣的好處呢?
這些疑問像是水里的泡泡,一個一個汩汩地往上冒。一個還沒有破,另一個又冒了上來,真真是好令人憂心與煩惱!
王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后,他放下茶盞,起身,朝書房走去。
云語
小草啊,你的足步雖小,但是你卻擁有你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