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救與不救
就在左師昭追蹤幽林奇種之時，衍、列采薇和豐卓帶著各自搜羅的殘部，在巡天化戈處匯合了。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只回來一半。嘗試聯(lián)系剩下的人，卻沒有回應(yīng)，一時間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就在此時，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眾人立刻警覺起來，可下一秒，就見沙吾提狼狽地鉆出，一下跌倒在地，老淚縱橫：“你們終于回來了！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家了！”
隊員中走出一男一女，攙扶起幾乎脫力的沙吾提。“老師，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木羨良邊說邊將枯枝落葉從他頭上撿出。女孩名叫相靜，也幫他拍打身上的土，眼淚不住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教授您還好吧，有沒有看到其他隊員？”列采薇關(guān)切的問道。
“我……我沒事……”沙吾提眼神閃躲：“剛才我一個人逃命，沒……沒看到其他人?！?p> “沒事就好……辛苦您了……”列采薇一面應(yīng)承著，一面看向森林深處，如遠(yuǎn)山般修長的眉毛早已攢成一團(tuán)。
“好什么好！”相靜突然開口了：“指揮官，老師受邀來此研究天罰詛咒，現(xiàn)在可是差點兒連命都沒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怎么跟你們董事長交代？”
衍還是第一次見敢這樣跟列采薇說話之人，不禁打量起那女子。只見她五官立體，眉骨偏高，兩道秀眉飛入鬢中，雖然因逃命有些狼狽，卻也能看出容貌之清麗。列采薇雖平日威嚴(yán)赫赫，但對沙吾提素來恭敬，如今又覺得有所虧欠，所以被頂撞也并未生氣：“相靜，是我疏忽了。本想著讓你們一起來，能盡早開始實驗，卻不想遇到這種事，嚇到教授，也連累了你們。”
這話說得已經(jīng)足夠低姿態(tài)了，誰知相靜卻不領(lǐng)情：“那現(xiàn)在趕緊把我們送回基地吧，這里太危險了！”
列采薇眉頭一簇，想說什么，衍卻突然接到了左師昭的電話，于是讓眾人收聲?？傻人悠饋?，那邊又傳來陣陣盲音。不明所以的他急忙回?fù)?，誰知響了兩聲，便被掛斷，再播就打不通了。其實此時左師昭正在躲避頭頂?shù)纳?，衍一個勁兒的呼叫讓他差點暴露，干脆把腕表關(guān)了。可衍不知各中緣由，推測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險，立刻定位了最后的位置，然后說道：“采薇，你留下照顧傷員，我?guī)讉€人過去看看！”說著點了歐辰戎和淳維夏兩位好友，便要離開。
一旁的沙吾提卻心頭一緊——左師昭能打電話，就說明沒事，那或許扶盈和祝其嫣然也安然無恙。如此一來，自己見死不救不就暴露了嗎？于是他立刻言語悲觀的說道：“那些隊員中了劇毒，恐怕回天乏術(shù)了……你們?nèi)チ艘彩怯谑聼o補(bǔ)啊。”
“左師昭還活著啊，怎會于事無補(bǔ)？”衍情緒激動地說。
“等你們過去，不就晚了嗎？到時救不了他，還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平日里沙吾提目中無人也就算了，如今竟還阻止自己救人，衍實在受不了了，輕蔑地說道：“我只對當(dāng)下做出判斷，并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不像你們搞科研一樣，把什么都想好了再來。”
“你少冷嘲熱諷，教授這么做也是為你著想啊?！币慌缘南囔o不忿道：“再說了，你做的決定你自己負(fù)責(zé)，憑什么拉著其他人墊背？”
“呵，你們天天躲在實驗室里，十指不沾陽春水，與隊員們毫無交集，當(dāng)然覺得這是墊背?？晌覀円黄鸪錾胨?，早就心意相通，你可以問問他們，是否愿意跟我去救人?！毖苷f完，看向一旁的二人。
“我聽隊長的！”淳維夏說道：“基地遭受雷暴時，我們一起蜷縮在角落顫抖；被軍團(tuán)蛄和猛狷襲擊時，我們彼此扶持闖了出來；后來開采六種化合物，我們更是形影不離；如今怎么會見死不救呢？”
“是啊，左師太覺曾說，若是今天不去救他們，以后也沒人來救你們！”歐辰戎雙目微閉，余光斜視，十分不屑的說道。洛志魁等人本就對衍十分敬佩，如今被他們?nèi)斯奈?，也紛紛表示要加入進(jìn)來，并對沙吾提他們嗤之以鼻。
“你……你們！”相靜也生氣了：“哼……我們在實驗室工作，不也是為了研究天罰詛咒，為了共同的任務(wù)嗎？況且他們也是我的同伴??！我不是不想救，只是不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反駁道。
“大敵當(dāng)前，不要內(nèi)訌！”列采薇聲如鳳鳴，不怒自威，一聲令下，鴉雀無聲。她看看眾人，心下已有定見：“此時去救，未必就晚了。教授，你跟木羨良、相靜不善戰(zhàn)斗，就留在飛船里避險，由豐卓留下保護(hù)，其余人跟我一起殺回去。”說完打開飛船的貨倉，在一側(cè)感應(yīng)器上按下手掌，墻壁刷拉降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武器?！澳銈冋l會用槍？”她轉(zhuǎn)身問道。
幾名隊員猶豫了一下，緩緩舉起手來，列采薇則迅速將槍支分發(fā)給他們。沙吾提見此情形，臉色一變，趕緊把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采薇，這武器是給司南總長留給我們保命的，你怎能發(fā)給他們？你也看到了，那個衍是何等號召力，萬一他要造反怎么辦？”
列采薇則平靜的說：“教授，我之前辜負(fù)過他們，這次不能再犯相同錯誤了。如今我們就要進(jìn)入險境，總不能讓他們赤手空拳與那些怪物搏斗吧?！鄙澄崽釀傄f什么，衍的腕表卻再次響起，里面?zhèn)鱽碜髱熣训穆曇?，將那邊的情況和隊員們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并敦促趕快來救。
“放心吧，你做好隱蔽，我們這就到?！毖苷f完，興奮的掛斷電話。大家手持先進(jìn)武器，又聽到同伴還活著，瞬間信心大振。沙吾提雖然知道自己的丑事即將暴露，可此時隊員們情緒高漲，是非去不可了，于是也不再勸，嘆了口氣，朝飛船里走去，木羨良趕緊過去攙扶。列采薇帶著眾人準(zhǔn)備出發(fā)，誰知身后的相靜又聒噪起來：“欸等等，就留豐卓一個保鏢啊，萬一那些生物打過來怎么辦？要不再留幾個吧。”
這下連一向好脾氣的豐卓也生氣了：“我說大小姐，那些家伙是肉長的，咱們坐在鋼鐵飛船里，能有什么危險？”
“可……”相靜還要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衍和列采薇同時投來寒氣逼人的目光，嚇得她硬是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且說左師昭報告完情況，便躲在暗處細(xì)心觀察。突聽遠(yuǎn)處傳來陣陣水聲，但見十幾只龐然大物從海里走了上來。長相與周圍那些小個體差不多，但體型卻大上幾十倍，粗壯如樹干的下肢，撐著肥碩的軀體，如同一座碉堡，巍峨而不可撼動。左師昭怎會錯過這等奇景，立刻進(jìn)行錄像。它們來到岸上，周身先是發(fā)出如太陽般耀眼的白光，小個體也以五顏六色的光芒回應(yīng)，時而急促短暫，如群星閃耀，時而悠長持久，似音律綿延。姹紫嫣紅，絢麗無比，協(xié)調(diào)輝映，相得益彰，把黃昏暗弱的樹林照得宛如歌廳舞池，好似一場光的交響樂在天地間上演，華然璀璨，美不勝收。約莫過了十分鐘，不少小個體停止發(fā)光，陸續(xù)朝大海的方向而去。直到最后，只剩與大個體數(shù)量相等的十幾只。而此時那些大個體的光芒竟變得像夕陽般昏黃溫柔，一閃一閃，像妻子做好晚餐后等待丈夫回家的眼神。小個體受到光線吸引，鉆到了它們身下，只露一個腦袋。接著，它們共同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光，照的左師昭一陣眼盲。不一會，那些大個體從身下伸出一條奇特的觸手，噴出粘稠的白色液體，小個體也從身下鉆出，配合著將液體平鋪在土臺之上，形成基座，接著又是同樣的工序，建造墻壁。
“太神奇了！”左師昭看的目瞪口呆，早已忘了危險，發(fā)出一聲感嘆，同時也明白了之前困擾自己的一切。這是它們的求偶儀式！體型較小者為雄性，大的是雌性。雄性收集食物，并通過光線比拼獲得交配權(quán)。而那些‘房子’，很顯然是它們的育兒室。被攻擊的同事和動物，應(yīng)該都會被封進(jìn)里面作為幼體的食物！如今情況緊急，必須在育兒室完成之前將隊員們救出，可他手上只有一柄砍刀，面對那龐然大物，顯然不是對手。
正焦急之際，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接著便是熟悉的聲音：“好兄弟，久等了。”原來是衍、列采薇等人趕來，陸續(xù)進(jìn)入灌木叢隱蔽。“你們可來了！”左師昭興奮的幾乎要哭出來，把之前的推斷簡單介紹一下，并催促趕緊行動。衍握了握手里的槍，說道：“我?guī)讉€人去引開它們，你們趁機(jī)救人?！?p> “不可！”列采薇及時制止他的魯莽行動：“我們本來人數(shù)就少，再分兵的話，既無法迅速殲滅敵人，也來不及轉(zhuǎn)移傷員，會非常被動。如今我們武器先進(jìn)，它們數(shù)量也不多，又正在云雨，只要慢慢過去，再一起殺出，不出片刻就可以將它們殺個片甲不留?！?p> 不愧是指揮官，這條計策甚妙，眾人于是借著植物的掩映朝那邊靠近。果然如列采薇所料，那些生物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繁殖下一代上，即便擁有360度視角，也未察覺到危險。他們分配好攻擊對象，一聲令下，猛然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槍，不消半分鐘，便將敵人全部殺死。夜晚初臨，微風(fēng)蕩漾，心形的葉子緩緩飄落，在現(xiàn)代科技的加持下，殺戮，變得如此輕松自然。
消滅了敵人，列采薇立刻讓大伙把昏迷者搬到海洋實驗室跟前——這里相對空曠，又有大樓作掩護(hù)，不容易被偷襲。她簡單檢查了一下傷員狀況，又呼叫豐卓，讓他帶藥品前來。然后又讓帶槍著在外圍守護(hù)，其余人留在內(nèi)圈照顧。從始至終，列采薇指揮若定，沒見絲毫緊張，大將風(fēng)范展露無疑，讓久在江湖的衍也暗暗佩服，不禁偷偷觀察起這位熟悉又陌生的指揮官來。列采薇目光如炬，早注意到他的眼神，轉(zhuǎn)頭問道：“好好執(zhí)勤，看我干什么。”
衍嘴角一咧，說道：“我是在想，你若是上了戰(zhàn)場，應(yīng)該是位好將軍吧。”
列采薇聽完，竟也罕見地露出笑容，如同三月春光，把灰暗的森林都照的明亮：“我當(dāng)不當(dāng)?shù)昧藢④姷共灰欢?，你的槍法可是不輸給職業(yè)軍人啊?！?p> “嗨，以前混社會學(xué)的……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真的嗎？你履歷中填寫的工作似乎不需要開槍啊。”列采薇頗有深意的說道。
“這……這種事當(dāng)然是私下學(xué)的……”衍意圖搪塞過去，卻被列采薇看穿：“你之前讓我對大家坦誠相待，如今是不是也能跟我說說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衍對自己的過去比較敏感，所以本來很平常的幾句話，在他聽來卻十分刺耳：“你是在套我話嗎？”
列采薇面露委屈，表示自己只是單純好奇。可衍由于領(lǐng)教過她的城府，顯然不相信這話：“好奇？那我也很好奇，北殷隆為何把如此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還配了這么多武器。而且你不稱他為總裁，卻總叫他公子，你們倆的關(guān)系，不一般吧……”這話的聲音雖不大，可衍忘了這是在幽靜的森林里，再加上大家距離本就較近，結(jié)果所有人都聽了過去，偷笑著轉(zhuǎn)過頭來。
列采薇瞬間臉色一變：“你別造謠啊，我跟北殷公……呃……北殷隆只是雇傭關(guān)系而已！”
衍看她有些生氣，直以為是說中了?！扒逭咦郧?，你著什么急??？”
這一句話把列采薇說得面頰緋紅，生氣的轉(zhuǎn)過身去，說道：“左師昭，你來站崗，我來照顧傷員。”
“?。课?？”左師昭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指揮官，我……我不會用槍……”
“那有什么，你不是手里有刀嗎？再說了，你這位好朋友這么好的槍法，有什么可怕的。過來，這是命令！”
“切……你們倆吵架，怎么我跟著受傷……”左師昭小聲嘟囔一句，翻了個白眼，但還是乖乖從命。不過他正好也有事要問衍，于是捅了捅他的胳膊：“欸……之前沙教授要與那生物接觸，卻被你喝止，是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了嗎？”
“嗨，其實還是你提醒的呢?！毖芤姾糜寻l(fā)問，也不再理列采薇，只是專心解釋：“你說情人椋的葉子是心形，晚上樹干會發(fā)出藍(lán)光，你不覺得跟那只生物當(dāng)時的行為很像嗎？”
“哦！你是說那家伙模仿情人椋，引誘沙教授上鉤？”左師昭伸手摸摸旁邊的樹干。
“是啊，就像我們黎族打獵時穿上草衣一樣，動物模仿植物，第一用途就是狩獵吧?！?p> 左師昭略作沉思，不禁喟然長嘆：“唉，看來真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啊。你說的沒錯，情人椋在八荒水網(wǎng)地帶分布很廣，許多動物都以它的葉子為食。適才我注意到那些生物運來的尸體中，就不乏其類，我想，應(yīng)該都是用這種方式逮來的。只怪我當(dāng)時光想著如何驗證他們是否有智慧，卻忘了這么一茬了?！?p> 兩人的對話被洛志魁聽到，好奇的湊上來：“左師昭……你看到那些家伙建造房屋了，他們是怎么做到奇偶交錯和等比排列的？”
“這……我并沒有看到它們是如何修建土臺的，所以還不確定。不過這有可能只是自然選擇的結(jié)果，比如這樣的排布更容易通風(fēng)或采光，并不能證明它們掌握了數(shù)學(xué)?！?p> “那他們會發(fā)光交流，難道也不能說明有智慧？”淳維夏也湊了上來。
“光線交流，還能審時度勢，伺機(jī)而動，確實不像普通生物的行為。但它們沒有羞恥之心，也不懂得救助同伴、保護(hù)幼體，這又與野獸并無二致。因此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它們或許正在一個進(jìn)化節(jié)點上，從非智慧逐漸過度到智慧……”
他的一番話也引起了一旁歐辰戎的注意：“非智慧到智慧，也就是說他們未來可能發(fā)展成像我們一樣的水平嗎？”
“理論上會的，但進(jìn)化是一個相當(dāng)漫長的過程，再加上如今八荒被我們占領(lǐng)，它們恐怕不會有機(jī)會了?！弊髱熣颜f著，望了望那尸橫遍野之處，又看了看身邊不省人事的隊員們，眼中閃過一絲迷惘。確實，一種生物的存在勢必會侵占其他生物的空間，而宇宙探索也在某種程度上打斷了原星球的進(jìn)化過程。不論是否是智慧生物，像剛才那樣的屠殺，未來都不會少的。
“別想那么多了，我相信有你在，它們會過得很好的?！毖芡蝗徽f道。
“嗯！”左師昭重重的答應(yīng)一聲，眼中的迷惘消失了：“我來此開發(fā)八荒，絕不是要把它變成另一個九宇，而是要創(chuàng)建先輩們理想中的，與自然和諧共處的世界。”
歐辰戎充滿崇拜地望著左師昭，在一旁默默點頭。淳維夏偷偷過去，扯了扯她的衣角，悄聲問道：“左師昭帥吧？”
“帥，他眼中那種光，最迷人了?！睔W辰戎不走心的脫口而出，又立馬回過神來，好在剛才聲音小，其余人并未聽見。她瞪了一眼淳維夏：“去，瞎說什么呢！站崗去！”
淳維夏早就笑的合不攏嘴了：“哈哈哈，我站崗去，不影響你看偶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