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寬恕
沒過多久，豐卓就帶著藥品趕來，沙吾提和他的學生也在其中。不過除了木羨良是真心來救人，其他兩位都各有原因——沙吾提想看看扶盈和祝其嫣然的情況；而相靜，她可不愿一個人待在那里。
好在這幽林奇種的毒素對九宇黎族并不致命，只是具有極強的麻醉效果，傷員們稍經(jīng)救治便陸續(xù)轉(zhuǎn)醒。祝其嫣然睜開眼睛，記憶還停留在被抓前，一把抓住身旁的左師昭，高聲叫喊：“扶盈姐！扶盈姐被它們抓走了！”左師昭嚇了一跳，趕忙安慰，告訴她已經(jīng)得救了。祝其嫣然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忙碌的隊員，勉強撐起身子，目光又落在不遠處的沙吾提身上，不由得氣血翻涌，掙扎著站起來，跑過去大聲喊道：“沙吾提，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這一聲喊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左師昭急忙跟上來拉住她：“嫣然，你這是鬧哪一出啊？”祝其嫣然怒氣沖沖的甩掉他的手，把之前沙吾提如何推出扶盈做擋箭牌，又如何丟下她二人逃命的事情全抖了出來。一旁的相靜根本不相信，大聲呵斥：“祝其嫣然，你是睡糊涂了吧！不要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他做沒做，讓他自己說?！?p> 似乎是因為慚愧，沙吾提并沒有看她，只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這種情況下，不反駁顯然就是默認了。
“教授……您……您真的……”木羨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師會做出這種事，死死攥住拳頭，話都說不成句了。左師昭也有些失望，畢竟在他眼里，沙吾提是位值得尊敬的大科學家啊。
祝其嫣然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我們來到這個鬼地方，遭遇了多少危險，我都不曾害怕過，但做夢也沒想到，竟會被自己的隊友出賣。多虧我們命大，否則就再也見不到大家了啊……”
梨花帶雨、佳人含淚，自古最是惹人憐愛，更何況祝其嫣然在基地中年紀最小，被當做小妹妹一般疼愛。一時間大家紛紛指責起沙吾提來，可他卻異常平靜。“我知道戰(zhàn)場上丟下隊友逃命，是多么可恥，但我的命，絕不能交待在這里?！?p> “你是說你的命比我們高貴，不能跟我們一起死嗎？！”祝其嫣然言辭激烈，恨不得當場就把沙吾提正法。
“當然不是……嫣然，你身為醫(yī)生的職責是什么？”
“救死扶傷，保證大家安全！怎么，你是想說我無權(quán)指責你嗎？”
沙吾提搖搖頭，滿頭銀發(fā)在照明燈的映射下，更添憔悴：“不，我做的不對，你當然可以說。但就如你有你的職責一樣，我也有我的。”說完他轉(zhuǎn)向所有人：“我們自登陸以來，遇到了很多危險，但與天罰詛咒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宴長歌筆記中說，患病者有的開槍無差別掃射，有的將同伴肢解；有的自殘自害，將舌頭齊根咬斷；還有一名生產(chǎn)的女隊員，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你們也都看過，怎么，這么快就忘了？又或許，你們自認取得了輝煌的成績，早不把天罰詛咒放在眼里了？但我告訴你們，無論挖多少礦，帶回多少能源，只要天罰詛咒不除，殖民八荒、解救九宇這些個目標就終究只是鏡花水月。而我來此，就是要砸碎這把懸在我們頭上的利劍！這是我對九宇的忠，對朋友的義，也是對你們的信。我當時或許可以代扶盈去死，但她卻不能代我解決天罰詛咒。所以面對生死，我做出了最不堪的選擇，但我不后悔，因為我的命，還有更重要的意義……”
這番陳詞雖有強詞奪理之嫌，但細細品味也不無道理。再加上他年事已高，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想恨是恨不起來了。兩難之下，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指揮官。此時的列采薇也是騎虎難下。阻止去救人，尚且可以說是不想以卵擊石，但臨陣脫逃、出賣隊友，這可是軍中大忌，不處罰他，基地的法律何在，自己指揮官的威信何在？可沙吾提畢竟身兼大任，又是北殷宗父親的摯友，如何能輕易動得？就在糾結(jié)之際，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指揮官，還請不要追究沙教授了。”眾人循聲望去，是扶盈在衍的攙扶下緩緩走過來，一開口竟是為沙吾提辯解：“那種情況下，大家都想活命，怨不得他的。”
祝其嫣然見到扶盈，像雛鳥見到打食回家的老鳥一般，一下子撲了上去：“扶盈姐……你沒事啊……太好了……太好了……”
“我沒事，嫣然……咱們就別為難沙教授了，好嗎？”扶盈溫柔的話語像春風般溫暖，吹干了嫣然臉上的淚水，也熄滅了她的怒火：“我……我并非要治他于死地，只是……只是咽不下這口氣?！?p> “哪有什么氣，既然是同伴，就應該互相諒解，不是嗎？”扶盈寬慰道。說著，看向了一旁的列采薇。
列采薇見她有意周旋，于是轉(zhuǎn)身說道：“這次沙教授的行為，確實難以原諒，但念在他年事已高，之后還需要攻克天罰詛咒的份兒上，就暫時把懲罰記在賬上吧。以后大家務必要勠力同心，共克時艱。若再有出賣隊友之事，絕不姑息！”眾人見扶盈寬大，又有指揮官發(fā)話，也都不再說什么了。
人群散盡，攙著扶盈的衍看了看身旁這個瘦小的女孩兒，不禁感嘆道：“我以為你讓我攙你來是指控沙吾提的，沒想到竟然是替他求情。他可是差點害死你啊，你可真大度?！?p> 扶盈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卻梨渦淺笑，問道：“如果是你，你怎么辦？”
“我可不會輕饒他！”衍斬釘截鐵的回答。
“不，我是說如果當時遭到襲擊的是你，你會推出我或別的同伴做擋箭牌嗎？”
“這……”衍猶豫了一下：“以前的我，可能會吧……但現(xiàn)在絕不會了。因為我們是朋友，是同伴。”
“可沙吾提并不認識我啊。從登陸到現(xiàn)在，我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扶盈說道：“生死關頭，有多少人能為陌生人而死呢？我沒有因此丟掉性命，如果反過來埋怨他，只會讓自己過得不愉快，讓他也產(chǎn)生恨意。所以，原諒……才是最好的選擇?！狈鲇恼f著，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衍不禁回想起驍青煙拿槍指著自己頭的那個晚上，以及自己扭斷他手腕時的快意，愈發(fā)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兒善良的讓人心疼。
這時，扶盈注意到左師昭面色凝重，正在不遠處與豐卓交談。想來他一向敬重沙吾提，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也挺大吧。善解人意的扶盈便主動走過去詢問：“左師，是在為沙教授的事糾結(jié)嗎？”
“我確實挺震驚的?！弊髱熣汛鸬溃骸吧辰淌谑菢I(yè)界表率，我一直把他當成榜樣。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不過細細想來，沒有人可以盡善盡美，就像豐卓剛才勸我時說的，優(yōu)點誰都一樣，只有缺點，才是真正區(qū)分我們每個個體的東西。”左師昭性格豁達，對各種想法都接受的很快，也不容易鉆牛角尖，顯然他臉色不好，不是為了此事。衍正欲詢問，他倒率先坦白了：“我在想，當年的探險隊是何等的實力，都落得如此下場，我們……真的可以攻克天罰詛咒嗎？”
“誰說不是呢！”一個聲音傳來，嚇了他們一跳——原來是淳維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他們身后了。
“你怎么無聲無息的？”衍吐槽道。
“嘿嘿，我早就來了，是隊長你們太專心了?！贝揪S夏解釋道，又說回正題：“不瞞你們，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在禁閉室門口跟德硯清聊過一會兒，他說總統(tǒng)為人和善真誠，像鄰家爺爺一般親切。起初我以為他是道聽途說，后來知道了他的身份，才覺得那并非妄言。于是我就想，總統(tǒng)派典克十二衛(wèi)來，真的只是因為擔心之前的丑事暴露嗎？說不定也是不想讓我們重蹈覆轍吧，畢竟當年傾寰宇之力沒做成的事情，我們就更難了。萬一天罰詛咒再度爆發(fā)，我們該怎么辦?。俊?p> 衍聽完，看了看手中的武器，說道：“之前列采薇把槍發(fā)給我們時，沙吾提在一旁就頗有微詞，看來這些武器一開始并不是給我們用的?，F(xiàn)在想想，或許這就是為了在當年的慘狀再現(xiàn)時，給他們保命用的?！?p> “不……不會吧，指揮官雖然有時候剛愎自用了些，但還不至于如此絕情吧？”左師昭驚訝的搖頭否認。扶盈也替她說話：“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我也不相信她會背叛我們。況且他們不是還需要我們成為總統(tǒng)惡行的見證人嗎，怎么會害我們呢？”
“那倒也未必……”豐卓陰沉著臉道：“對司南昌賀而言，只要兩位指揮官和沙吾提這個學界泰斗能回去，再加上他的運作，就足以扳倒伽圖頌了，我們這些人回去多少，根本無足輕重。對于北殷集團而言，只要能證明七種化合物的工業(yè)前景，便會有人愿意砸錢，我們的死活也無關緊要?！?p> 扶盈和左師昭跟許多隊員一樣，習慣了服從，習慣了相信。猛地一聽這話，有些難以接受，愣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而衍卻深知此話之中肯，于是上前一步，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讓列采薇傷害大家的。若她真有什么想法，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做出裁決?！闭f完，摸了摸手里的槍。
扶盈看到他眼中的殺氣，不由得一陣心驚：“衍，我相信指揮官是不會辜負我們的。就算有什么過激行為，我們也可以勸阻，你千萬不要走極端啊?！弊髱熣押痛揪S夏也趕忙規(guī)勸他不要做傻事?？粗藢ψ约旱年P心，衍更加堅定了信念，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扒瓢涯銈儑樀茫矣譀]說要把她怎么樣，我也相信她的?！闭f完竟笑了。三人以為他剛才是在玩笑，都說被他唬住了。唯獨豐卓在一旁看著他，默默地點頭。
天色已晚，隊員們的身體也恢復了，列采薇帶著他們，進入了塵封近百年海洋實驗室。雖然沉重的鐵門和鐵簾將一切隔絕的一如當初，但周圍還是落滿了灰塵。列采薇與豐卓等人前往配電室恢復電力，衍則與其余人在各處組裝紫外消毒設備，灑掃通風、整理宿舍。由于樓宇眾多，眾人直忙活到后半夜，才拾掇完畢。接著，列采薇又帶著他們來到地下，這里有一扇巨大的密封門，從上面復雜的密碼系統(tǒng)，能看得出門后東西非比尋常。
“沿這里下去就是船塢了。”列采薇解釋道，從背包中取出一副眼鏡帶上，門邊的一角便顯現(xiàn)出一個鍵盤，她輸入宴長歌記載的密碼，但見一個暗格打開，一根數(shù)據(jù)線輕輕垂下。列采薇將它插在眼鏡上，一副全息投影展現(xiàn)在面前。她又取出四個指套，帶在雙手拇指、食指之上，隔空完成一系列解謎。操作雖然復雜，但眾人卻并不陌生，這是如今非常普及的一副安保系統(tǒng)，特別適用于級別較高卻又不常使用的場景。當然，現(xiàn)代版本用的是無線連接的人工視網(wǎng)膜，也可以直接捕捉手部動作，不需要這么多設備。
門扉伴隨著尖銳的嘶鳴緩緩開啟，一條深邃的通道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拾階而下，竟來到一處比地上面積還要巨大的洞穴。一個平臺從腳下向兩側(cè)成U形延伸，中央則是直徑六七十米的水池，一艘巨大的碟型潛艇，像蠶繭一般，被幾根完全不成比例的細線吊在空中——那是一種被稱為萬仞絲的物質(zhì)，借由九宇分子重構(gòu)技術制造，韌性十足，據(jù)傳可承萬仞之力，因此得名?！斑@就是雙子鴛號了！”列采薇難掩興奮之情，抬手按下指揮臺上按鈕，盡頭的閥門緩緩打開，大量海水迅速灌滿水池，墻上的萬仞絲也不斷伸長，雙子鴛龐大的身軀再次沒入水中，被擠壓而出的海水漫過腳下的地面，又從鏤空的結(jié)構(gòu)中流入回收箱，被重新壓入海中。不愧是軍方科技，數(shù)十年過去了，無論是潛艇本身還是周圍設施，都不見絲毫銹跡。
直到此時，列采薇才終于長舒一口氣：“呼……咱們今天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這一路多虧大家互相幫助，接下來就早點休息吧。明天上午11點，在會議室集合，開始正式訓練！”眾人一直忙到現(xiàn)在，早已精疲力盡，紛紛伸著懶腰，朝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