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前三日，順京人滿為患，又到了恩科開考的日子。
十年之戰(zhàn)期間大周停了科考，舉全國之力迎敵。戰(zhàn)后朝廷把開恩科的制度調(diào)成每年一科，即地方上已考取舉人功名的讀書人，每年秋天到順京參加最后一考。進士僅錄五十人，成則錦衣加身，成為周朝棟梁之才，不成也沒關(guān)系，明年還可以再來。
如此年復(fù)一年，連開十年恩科后，舉子的人數(shù)大幅增加，每年進京趕考的隊伍越來越龐大。這時節(jié)順京人口格外稠密，往常熱鬧的大街越發(fā)擠得走不動道。且不說客棧早就全滿，就是書院也被各路學(xué)子借宿。有點人脈的，硬是攀著出了五服的關(guān)系借住在親戚家中。
實在沒地方住的，城北郊外給不相識的平民一點銀子，也能將就住著。這時候人員流動頻繁，官差也不會太苛刻，不至于見一個陌生人就查他的身份路引。
說是進京趕考，實際進京的可不只是來考試的。舉子很少單獨前來，怎么說書童總要帶著的，已婚的還帶著夫人和仆從。有些年紀(jì)輕的學(xué)子，更是舉家出游，爹娘伴著，仆婦老媽子侍衛(wèi)一個不少全帶上。
到了京城又少不得逛大街，買東西，拜菩薩，順京的商家們個個眉開眼笑，這一把賺狠了。說句難聽的，賭場和娼院的生意都好了不止十倍。
全城雞飛狗跳熱鬧非凡，只有景明侯府安靜如昔。孟管家筆直坐在門房躺椅上，手里搖著蒲扇。他不是身熱，是心熱。
往年他可不關(guān)注恩科，可如今小崽子們一茬茬長大，這一批里頭要是有不錯的青年才俊……
“唉！”他微微左轉(zhuǎn)身子，往內(nèi)院望一眼，心道蓁蓁這丫頭快十四了，侯爺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你看人家家里有適齡姑娘的老爺們，哪個不是早早就打聽舉子信息。咱們家倒好，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下去，好菜都讓豬拱完了！難不成還等著圣上賜婚嗎？
“唉！”他又重重嘆口氣，手里的蒲扇呼哩嘩啦猛搖不止。
孟星瀾今日換了件緋紅色的外袍，里面仍是常穿的寬袖素衣。她行色匆匆，路過門房時輕聲跟孟管家說了句“我出門了”。
“哎哎——好好！”孟管家搖著蒲扇一迭聲答應(yīng)，笑瞇瞇目送她跨出侯府大門。
孟星瀾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中，孟管家又坐直身子，為著心事唉聲嘆氣猛搖蒲扇。
所謂進士大考，就是把人關(guān)進小房間寫文章，寫足三日才放出來。期間由朝廷統(tǒng)一管理，專人給飯給水，監(jiān)考防止作弊，病倒也有大夫。舉子能否鯉魚躍龍門，成敗只看這三日的文章作得如何。
這會兒考場外頭摩肩接踵，舉子們跟家人依依惜別，聆聽考前最后一番叮囑。
陸知辰帶著十幾個鏢師，把自家親哥圍在中間，耀武揚威擠過人群，這種出風(fēng)頭的事他最愛干了。
陸知川臉上倒沒什么表情，仿佛今日也是平常上學(xué)的一天。遞過身份證明后，回頭示意弟弟可以走了。
陸知辰咧嘴一笑，高聲喊道：“哥，你好歹認(rèn)真一回，別老睡覺！回頭狀元變探花多可惜！”
周圍人聽他狂妄之語紛紛側(cè)目而視，他倒一臉不怕被瞧的樣子，無所謂地聳聳肩，轉(zhuǎn)身往回走。
遠(yuǎn)遠(yuǎn)地，隔著幾丈遠(yuǎn)，他看到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陸知辰笑容未減，反而越發(fā)得意洋洋，點點頭說道：“好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邊站著的是孟星瀾。那件外袍，就是他親自挑了賠給她的。
他打個手勢，讓鏢師各自離去，自己整整衣服，裝著若無其事向那抹緋紅色靠近。
孟星瀾大清早梳洗完畢就出門，她想過會很擠，沒想到這么擠，只能站在外圍張望。好在吳嬌眼尖遠(yuǎn)遠(yuǎn)發(fā)現(xiàn)她，派仆人來接應(yīng)。否則靠她自己，還真走不到這么靠近大門的位置。
吳家三公子吳嘉勉很高興這個孟妹妹也來送他，心中甚是欣慰。兩人沒說上幾句，謝鳴連就到了。
謝公子還不是舉人，自然也是來送吳嘉勉的。吳嬌跟孟星瀾向他福身行禮，他連連擺手，說這么熟了，何必如此莊重，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他拍著吳三公子的肩膀說道：“放心啦，妹妹們有我照顧著，好吃好喝虧待不了。三日后我們再一齊來接你。”
吳嘉勉佯裝苦著臉說道：“就怕被你照顧得又打起來?！睅兹诵ψ饕粓F。
陸知辰遠(yuǎn)遠(yuǎn)瞧去，不由得眉頭皺起，他不得不承認(rèn)兄長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吳嬌是典型的官家小姐長相，婉麗溫雅，鵝蛋臉畫著精致妝容，神采奕奕。云鬢珠光寶氣一絲不亂，穿著得體，身形柔和勻稱，舉手投足間盡顯華貴。
反觀她身旁的孟星瀾，僅用一根發(fā)帶松垮垮挽個髻，剩下的頭發(fā)隨意披散在后背。五官倒是精致，雙眉濃密看著有些英氣，眼睛不大且有些深邃，稍微一低頭就看不清眉眼，全都隱在陰影中。要是硬說哪里比吳嬌好看，也只有瓷白膚色勉強算個優(yōu)勢。今日配著紅衣，愈加顯出發(fā)烏膚白，像精雕細(xì)琢的一尊白玉。她站姿隨意，外袍也沒扣上，在擁擠的人潮中顯得別具一格。
兩人站在一起，啊不，一群人站在一起，孟星瀾的打扮連吳嬌身旁的婢女都不如?？善湍馨仓羲?，毫無被人比下去的自覺。
陸知辰站住腳步，思量著要不要拿那五十兩銀子給她買幾件首飾。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回不算他自己掏銀子了。
沒等他決定好，謝鳴連已經(jīng)著仆人開道，自己帶著兩個姑娘往外走去，口中嚷道：“在哪里開始就要在哪里重新開始，哥哥帶你們?nèi)ゾ圪t樓吃午飯！”
“有趣！”陸知辰玩味著這句話，不聲不響遠(yuǎn)遠(yuǎn)跟著。他伸個懶腰，把雙手背到脖頸后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去哪兒不是去，聚賢樓的魚羹做得還行，好久沒去光顧，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出什么新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