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雷心醒來的時候，昨晚與她同屋，另一木榻之上熟睡的女子，此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待她抬眼看向窗外時，正迎上一道刺眼的陽光，從床前開著的那扇小窗照射進(jìn)來，使得雷心不得不瞇了瞇眼。她不由得心下斷想，這陽光如此晃眼，算算時間，想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黛眉微蹙，從木榻之上爬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周身的酸痛感，使得雷心清醒了些許。而此時屋內(nèi)的寂靜，更使得她心下難安，雷心從木榻之上一躍而起，急行幾步，推門而出，快步往驛站正廳行去。
待雷心剛剛行至驛站前廳，就瞧得一劍此時已經(jīng)在驛站外面的木桌旁收拾行裝了。見此情景，她心中十分不悅，一股無名火在胸中翻涌。
“你不叫我，又要自己跑路是嗎？”雷心幾步來到一劍近前，沖著那美少年厲聲質(zhì)問。
“沒有啊，今早我問過與你同屋的姑娘，當(dāng)時她說你還睡著。想來你這些天在山里是累著了，多休息下也無妨，反正我們要帶的東西不多，我自己一個人收拾即可?！币娎仔难廴Ψ杭t，一劍連忙解釋。
“大叔來碗面！”聽一劍如是說，雷心也沒了脾氣，她一屁股坐在那木桌旁的長椅上，沖著驛站內(nèi)，此時正伸頭探腦往這邊看的伙計大聲叫嚷。
“稍等，馬上就好！”那憨憨的伙計立馬拖著長音，滿臉堆笑的往后廚去了。
雷心剛剛那一番話，明顯帶著宣泄情緒的意味，顯得聲音頗大。原本已經(jīng)用過早飯，回屋休息的殷玲玲，聽到她與一劍的對話，不禁又行了出來，有些急切的去敲猴不二的房門。
“師父，師父！”咚咚咚！咚咚咚！顯得尤為急切的呼喚與一陣陣急促的叩門聲，吵得屋內(nèi)的猴不二心煩意亂。
今早一劍起來收拾行裝，猴不二是知道的，但他實在不想與這煞星再有什么牽扯。猴不二本想著就此一直裝睡到一劍離開此地，他再起床。為這，他連早飯都忍著沒有出來吃。在這期間，猴不二在床上翻來覆去絞盡腦汁的編排演練，一劍走后自己這個冒牌師父，該有的表情和言語。
他決定，待一劍離開此處后，當(dāng)著殷玲玲的面，痛罵一劍這個不孝紈徒幾句，此事也就敷衍過去了。至于他與一劍所謂的師徒緣分，江湖頗廣，山高水長，以后怕是也見不到彼此了，只道是緣分盡了。想到此處，猴不二頗為得意，他面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來。
可不待他得意許久，這殷玲玲偏偏就來敲門，還如此大聲，搞的他先前忍饑挨餓，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那許多說辭變得全無用武之地了。猴不二躺在床上不由得越想越火大，他努力平復(fù)了好一會，才應(yīng)聲起來。
“何事啊？”猴不二努力壓制怒意，將門拉開，卻看到殷玲玲眼圈泛紅，一臉急切的看著自己。
“師父，是不是也覺得徒弟累贅，想撇下徒弟！”殷玲玲向他投來柔中帶怯的眼神，直看得猴不二心生憐愛之情，可同時，他心里卻又一陣發(fā)虛。
“這是從何說起啊？”猴不二因此時心理活動繁多，面上表情顯得頗為尷尬。
“師父您看，師兄都在收拾行裝了！”殷玲玲往驛站外面一指，面帶委屈神色。
猴不二順勢望去，只瞧得一劍與那喚作雷心的女子二人，此時皆在驛站外面的長方形木桌旁，一個整理好的包袱，就明晃晃的擺在那木桌子上。
“您看，我沒騙您吧！您老人家還在這里，師兄怎么會不經(jīng)過您的同意，獨自收拾包袱上路呢？想來師父與師兄還是嫌我累贅，打算把我拋下?！币罅崃岬椭^，委屈之色盡顯。
“你莫急，待為師前去問問！”猴不二用手輕輕拍了拍殷玲玲的肩頭，故意加重語氣。
“嗯。”殷玲玲見猴不二一臉怒容，她心下不再生疑，只嗯了一聲，便低頭不語了。猴不二則大步流星的朝著一劍與雷心二人所坐，驛站外的木桌行去。見此情景，殷玲玲才又抬頭，十分關(guān)切的看向那邊。
“你這是打算要拋下師父，自己上路去哪里啊？”猴不二沖著一劍大聲質(zhì)問。
猴不二這一聲，音量極大，坐在一劍身旁的雷心不由得也回過頭來，看向朝兩人怒氣沖沖而來的老者。
然而朝驛站門前觀望的除了殷玲玲之外，還有墨隱的星落。不過此時她已經(jīng)換上了常服，不再是一襲黑衣，黑紗遮面的形象。此時掩去戾氣的她，與那甜美乖巧的鄰家小妹無二差別，就連先前與她交手過百十來個回合的一劍，今早在驛站回廊之中與她相遇時，也未曾將她認(rèn)出來。
“師父！我二人今日，欲往塞外極寒之地的萬墓雪頂去了，本不想驚動您老人家……”一劍看向猴不二，態(tài)度極為恭敬誠懇。自珍寶頂一戰(zhàn)之后，他清楚的認(rèn)識到，單打獨斗是撼動不了十大宗的。若想復(fù)仇成功，就必須得到更多的助力，于是他漸漸的也放下了桀驁的性子。
然而，一劍的這種態(tài)度卻讓猴不二極為受用，一時間他竟然有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真的是一劍的師父一般，這使得他當(dāng)下心里還真生出了為這冒牌徒弟考慮一番的想法。
隨即他大手一揮，沖著一劍言道：“何為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也不問你去那里做些什么，想來若不是遇到大難處，誰會去那塞外苦寒之地！這趟苦旅為師陪你赴了！”
可帥不過三秒，話音剛落，他就有些后悔了。一陣秋風(fēng)襲來，使得猴不二似乎是從虛榮心作祟中清醒了些許，一想到那塞外的凌冽寒風(fēng)，他渾身就一打哆嗦，頓了頓又道：“只可惜，只可惜你那師妹生來嬌弱，怕是……”
“我可以的！既是同門，師哥的事也是我的事！”不待猴不二說完，一個悅耳的女聲便從他身后傳來，打斷了他的話。殷玲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了幾人身后不遠(yuǎn)處。
“可……可那個，我們在兩界山救下的女娃怎么辦？她還有傷在身！”猴不二此時已經(jīng)徹底從虛榮心作祟中清醒了過來。此時他這般東拉西扯，百般推諉，就是想把剛剛從自己口中說出的那段斬釘截鐵又大義凜然的話，想辦法在不丟面子也不丟里子的前提下圓回去。
“塞外極寒之地？我從小就想去見識見識的，你們不用顧及我，我也有意同往。你們瞧，我現(xiàn)在是不是生龍活虎，恢復(fù)如初了？”先前還在驛站里向這邊觀望的星落，此時朝著驛站外的幾人輕巧的跳了跳，她面帶笑意，步伐輕快的也走出來沖著眾人表態(tài)。
“可，可你的家人怎么會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家孤身遠(yuǎn)行？還是讓……”猴不二內(nèi)心還欲掙扎。
“無礙的！我已沒有家人了！”猴不二言到此處，卻不想被星落突然打斷。
“唉！既如此，你們還不快去收拾行裝！若是慢了，待到天黑還未收拾好，又要多付一天店錢！”言道此處，猴不二脹紅的臉，顯得他氣色十分紅潤。
“謹(jǐn)遵師命！”殷玲玲一本正經(jīng)的沖著此時已脹紅了臉的猴不二抱拳，卻引得驛站外的幾人皆笑容滿面。殷玲玲不明所以，只覺眾人皆在笑她，一時間羞紅了臉頰，扭頭嬌嗔：“你們……師父！”
“好啦，好啦！快去收拾行裝吧。”猴不二行走江湖，有時雖也借著替人算命騙些錢財以做盤纏，但他終究不是壞人，這殷玲玲也算是他認(rèn)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徒弟，心里自是對她維護(hù)的緊。此時見眾人皆笑她，猴不二不由得心下生出維護(hù)之意來，安撫幾句，替她解圍。
原本的二人行，一下變成了五人行，對此雷心很不情愿。出于女孩的直覺，她覺得那個自稱一劍師妹的殷玲玲與另外一名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對一劍都藏著別的心思。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三心二意！”待猴不二幾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裝之際，雷心不由得醋意大發(fā)，她使勁擰了一劍胳膊一下。但她說完又覺得哪里不對，隨即又加了句：“對那兩個女子，你可要……”
“放心！放心！我心里只有你家小姐?！币粍_著身旁那個有些啰唆的少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唉呀！”一劍被雷心使勁一跺，踩到了腳。
“真不可愛！這么兇，以后可沒人敢要你！”一劍臉上掛著邪邪的笑意，沖著那有些嗔怒的小姑娘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
“哼！要是真沒人要，我就賴著你了！天天踩你腳，叫你笑，叫你笑，你還笑！”雷心嬌俏的小臉上泛起一抹霞色，她有些嗔怒的，在驛站外面的小廣場上，追著一劍嬉鬧。
“嘿！你們別鬧了！我們出發(fā)了！”猴不二沖著廣場中的一劍與雷心喊到。站在他身后的兩名少女亦看向這邊。
……
雖已入秋，但神州南部的午后依舊讓人覺得酷熱難耐，一劍一行五人走在略顯崎嶇的山路上，衣衫皆被汗水沁染。
“我說，徒弟！咱們休息一下吧！”猴不二見殷玲玲落在眾人之后，額頭上的碎發(fā)已經(jīng)快要滴出水來，不由得心下不忍。
一劍聽聞此言，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形，正要示意眾人休息，走在他身后的雷心卻言道：“大家再堅持一下，看！前方有個小山村，我們到村里再休息可好？”
“師父！我沒事的！”殷玲玲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你們先行，我陪……呃？怎么這么臭！”猴不二話未說完，一陣風(fēng)來，不光吹散了他臉上的些許怒意，還帶來一股熏天的臭氣。細(xì)嗅之下，直叫幾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是尸臭！”一劍凝著眉，說話的同時，手已摸向腰間的佩劍。
殷玲玲與星落聞言，二人皆一臉驚懼之色，她二人趕忙用手掩住口鼻，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著尸臭的來源。
反觀猴不二雖也凝著眉，卻看不出多少驚懼神色來。
“劍哥！”雷心看向一劍，神情有些復(fù)雜。
一劍沖她微微點頭，二人目光皆落在前方不遠(yuǎn)處那個小村落上。
一行五人未在此處林中逗留，便往前行去，待五人來到那早已破敗多時的山村時，只瞧得到處都有已經(jīng)腐爛腫脹發(fā)臭的村民尸體。村中眾人無論老幼皆死相慘烈，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一劍回想起劍村之中的已故親人來，瞧此間殺人手法，像極了厲鬼涯一脈所為。
雷心瞧得此時一劍握住劍柄的手已經(jīng)微微泛白，她心下不由得也染上了一抹憂郁之色。
“師父，這村中之人為何會遭此毒手！如此偏僻山村，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才對??！”殷玲玲掩面而言。
“這自然不是劫財！怕是仇殺！”猴不二表情嚴(yán)肅看向一劍。
“我去看看，是否還有活口！”一劍表情冰冷，話未說完，身形已動，朝著村中一處屋舍走去。
“師兄！人已腐爛成這樣，怎么會還有活口？”猴不二對她搖了搖頭，隨即殷玲玲說出的話也變得細(xì)弱蚊聲。
話音未落，一劍已從那房舍之中走了出來，此時他的臉色更加陰郁。沖著屋外眾人連連搖頭。
突然，一絲若有若無的孩童哭鬧聲由村中傳來，一劍幾人連忙循聲而動，朝著傳來哭聲的方向行去。
眾人又行了百余米后，在村中一處略顯空曠處站定，只瞧得眼前空地上，高聳著幾處木樁，那每根木樁之上赫然綁著幾名嬰兒，此時這些嬰兒有的已經(jīng)奄奄一息，有的還有少許力氣哭鬧，但聲音也幾近沙啞，細(xì)弱蚊聲了。
在那些木樁之下，幾名手持短刀，衣衫襤褸的村中少年正面掛淚痕，互搏生死。而一旁長椅上坐著的一眾鬼面人則在飲酒吃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