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十月的末日,奶媽抱著我的時候,父親就給我取了名字‘常樂’——求我一生平安常樂。
家中經(jīng)商,為皇家燒制官窯,哥哥也在京中謀了個一官半職,父親則是因大哥自揚(yáng)州遷京。
母親是府上的大夫人,卻是常年誦經(jīng)不愿出門。家中有兩個妹妹,我是最大的,母親讓我好好顧及她們,五妹年少最是刁蠻,卻也只聽我言。三妹懂事,是二夫人所出,見我時總喚大姐乖巧可人。
二姨娘總是不喜三妹,因有著四弟,四弟生來受寵行事乖張,不喜我這文鄒鄒的二姐,我也總隨他。
午時快進(jìn)食時,五妹匆匆跑來,大哥也在這時進(jìn)了家門,一身碧藍(lán)長衫,外套官袍,項(xiàng)上及羽,面容俊逸。
他一把抓住了五妹妹,五妹妹哭喪著臉,將大哥逗得樂著,這才放了她去。
我剛巧將出門去喚那五妹,五妹是沖我撲來的。我先是向大哥行禮,再是笑問:“你這小胡兒怎么了?!?p> “姐兒,我瞧見三哥兒賭,我攔他去,他不聽且推搡我一把。我說來告訴姐姐,他氣的不行,拿了酒壇子就追我后頭,怕是要來了?!蔽迕门碌闹蓖覒牙餂_。
我倒是驚,這老四兒卻是會賭術(shù)了。
哥哥走了來,聽了小妹的話有些氣了,一甩長袖,臉色有些不好的沖里堂去了。
“囡囡這些話可不可在大哥面兒上說?!蔽乙慌乃X兒,沖她正色道。
囡囡問道:“為何不可,爹爹說做錯了就要說,不說就是庇!”
我搖搖頭,小孩兒不懂事理也是常事。
卻見四兒往里來了,怒氣沖沖,手中卻是只著一片半瓦酒壇。
我連忙護(hù)住囡囡,怒問:“你這是作何?難是吃酒吃糊涂了?這可是小妹子,親妹子啊?!?p> 他怒的一把將手里的瓷片一丟,大吼:“她欺我!”
我問:“那也不成拿了瓷片對妹兒,是黑白有得父親你怕何?”
他噓了聲,囡囡嚇得不敢說話,往后退著,直往后廂沖。四兒忙追上去,我攔下他道:“四哥兒同我走?!?p> 四兒不動了,想往外頭跑,大哥出來了:“常錚!你來?!?p> 四哥兒聽了,腳下一頓,轉(zhuǎn)頭怒對我。
“定是你這小蹄子害的!是你同大哥說的!是否!”說著提了那破了底的瓷壺來。
我蹬蹬連連后退,在近內(nèi)堂的梯子上一絆,往后倒卻是被一只大手包了兩臂“可無礙?”我沒抓住這一聲的由來,站穩(wěn)了身子才發(fā)現(xiàn)是大哥。
大哥怒喝:“常錚!你這是做什么?在外頭學(xué)的不是樣子了!”
這一喝,將常錚清醒了大半,連忙跪下磕頭:“大哥,二姐,我錯了?!?p> “四哥兒,你這是何處聽得渾話?!蔽夷弥磷?,輕拍胸脯厲聲問他。
常錚沒有抬頭,額頭定在地上只道:“四兒錯了!四兒不對!”
大哥一把抓了常錚后脖子就往里堂去,我也跟了上去,進(jìn)門時囡囡卻往我懷里來。我抱著她,哄她:“囡囡乖不怕?!?p> 我?guī)е镟锿笤鹤尤チ?,過了采堂,去三妹妹處。我本是想領(lǐng)了四兒自行教訓(xùn),他這一鬧便只得由大哥來管束了。
家里的大伯出商去了,許要三年五載才回得,于是便留了堂哥。堂哥常蘊(yùn)是大伯的獨(dú)子因著伯母死后,大伯便再未娶妻,四處奔波饒是再未見過。
常蘊(yùn)體弱多病便留在家里休養(yǎng)。
我牽著囡囡的手到了茵姐兒院子的正堂口。茵姐兒在正中的八仙桌上拿著小繃不知繡什么。
茵姐兒見了我和囡囡放下手中的小繃,叫人把繡簍那些去了,上了糕點(diǎn)茶水來。
我抱著牽著坐下,茵姐兒邊拿起桌上的小帕子擦她臉上的淚珠兒,邊遞給她一塊兒綠豆糕笑問:“這是怎么了?哭的跟個花貓子似的?!?p> 我將她抱上高凳應(yīng)了話:“老四剛提了酒壇子瓦片上來追她跑。她嚇的?!?p> 聽了這話,茵姐兒一驚:“這什么事兒吶!”
我正色厲聲問她:“囡囡你是說的什么話兒做的什么事兒叫老四這樣兒?!?p> 囡囡手中的綠豆糕被掰成一瓣一瓣的,眼睛里淚珠打著轉(zhuǎn)而還沒回神:“二姐姐是不曉得,沒瞧見,四哥和那些京徒子混在一處,也是咱們家有些銀兩好騙去,那些哪個不是家道中落了家里銀錢沒個二兩的人。四哥哥虛也才十二三,那幾個混子哪個不是上了十八九的了,都是些扶不得墻的?!?p> 我聽著不是滋味,老四年歲小,不識得人心,不知輕重,也是情理之中。家中對他的管教實(shí)是松了些,大哥和我都是母親帶大的,本著老四也應(yīng)承在母親膝下。
可剛巧三姐兒大了后母親便進(jìn)了家祠,不再出來了。四兒就還是林二姨帶著。
“這混小子,真真是被豬油蒙了眼睛!”三姐兒氣的不輕,手猛然一拍桌子。
我想著若是這般,錚哥兒也不會說話,了不得大哥要動家法。我便將囡囡托在三姐兒這處往祠堂去了。
到時,果然錚哥兒已經(jīng)在這兒了,怕是大哥要動家法。
我便叫采兒去請林二娘和父親。
院子大也是有些路程的,想來長輩到了錚哥兒也是受了些打的。也叫他長長記性。
祠堂大門緊閉,里頭錚哥兒的聲音還是漏了出來,我細(xì)細(xì)的數(shù)了有二十聲,阿爹和林姨還是沒來得,我便忙沖了進(jìn)去。
“大哥,快別打了。錚哥兒還小,皮嫩著呢,這要是破了皮,還往上加,那得留疤的?!蔽疑焓秩ダ?,大哥這一下便打在了我的手背上。
大哥忙停下,來瞧我傷,又轉(zhuǎn)頭叫阿九接過竹板繼續(xù)。
手背雖說辣辣的疼著,卻還是躲了大哥來瞧的手:“大哥可快停手吧,這教訓(xùn)也留了。莫再打了?!?p> 阿九下手沒有大哥重,錚哥兒不敢說話,趴在那悶著臉,只是叫。怕是再說一句打的更疼。
“這樣縱他,只會加他日日往那混噩之地跑?!贝蟾鐩]叫停手,面若九月冰霜,說的話叫錚哥兒不住的抖。
我撲過去擋在阿九板子前頭,看著錚哥兒褻褲上已經(jīng)染了紅。轉(zhuǎn)頭,“如今都打出血來了,便至此罷了?!?p> “打滿五十板子!”大哥叫邊上的粗婆子上來拉我。
婆子們用了些力,卻也柔和,將我架開。
一婆子低聲:“小姐還是叫老爺來的好?!?p> 正巧的采兒從外頭跑進(jìn)來:“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我忙起身,向阿爹請安。雖說家里基本都由大哥做主了,阿爹來勸慰一番還是多可用的。
“由生這是做什么?!卑⒌敝蟾缒翘幦?,輕言問道。由生是大哥的字,是爺爺取的,家里的父輩都叫大哥‘由生’。母輩叫大哥紹華。
大哥彎腰行禮,然后直了脊梁:“三哥兒今兒外出喝酒,跑去賭,賭后提了酒壺來要打妹子。問他妹子做了什么要被打罵,他說被豬油蒙了心,這倒罷了。他小童十八說公子是聽了花窯子里秋娘子的話對妹妹懷了打罵的心?!?p> 聽了大哥的話我這才思量起這五十個板子,要常的便是三十個板子也便是了。進(jìn)了花窯子聽了窯姐兒的話便才是真叫大哥生氣。
大哥為官清廉,是個清白人,又有大才略。錚哥兒做的蠢事件件都讓大哥心寒,大哥這才下了狠手。
阿爹聽了,本是勸著來的卻是甩了袖子便道“五十板子后養(yǎng)好傷去祠堂跪著,跪著抄一篇家規(guī)?!?p> 林姨娘從外頭進(jìn)來聽著的便是這句話,當(dāng)即便沖上來問:“老爺這是做什么!五十板子!這是要錚哥兒半條命??!”
阿爹沉下了臉來,瞧瞧挨打的四哥兒又看看林二姨,“你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兒郎,咱們常家有一個兄姊是若他這般的?窯子賭房還有什么他不敢去的地方?”
林二姨只跪在哪兒許久,方才開口:“是妾管教不當(dāng),但求老爺這五十板子少些吧!”她低了頭,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
“五十板子也是輕了,四哥兒今后就放在大娘子處,由生記,時常去教導(dǎo)。這兩月你便好好呆在屋子里,別去見四哥兒了?!卑⒌f這話時聲音十分沉穩(wěn)厚重,一眼都未看林二姨。
林二姨聽了這話猛的抬了頭,拿著帕子的手直抖的捶著胸口子:“老爺這是要妾的命呀!四哥兒可是妾的命根子??!”
阿爹嘆了口氣,看著二姨正了正臉色“你若教的好老四便罷了,如今老四都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有臉面來說這些勞什子!”
二姨不說話了,阿爹走了后站起來走到四哥兒邊上,掀開他兩股上的布料,手直抖??粗┌椎囊C褲上沾的滿是紅血漬,終于是捂著嘴哭了出來。
二姨轉(zhuǎn)頭又是對著大哥去跪,我忙上前同大哥攙她,叫她沒能雙膝落了地:“華哥兒,二姨求你下手輕些?!?p> 大哥看看四哥兒再看看二姨,良久嘆了口氣:“二姨你這一下叫我們小輩如何受的起,有什么你吩咐一聲就是。”
聽大哥這段話,林二姨咬了咬下唇,我上去扶她,勸慰道:“二姨,還是回去吧?!?p> 她一下?lián)]開我的手,顫抖著音線:“不勞煩二小姐了。我就在這,看著我家哥兒?!?p> 阿九還是揮著板子,沒有輕也沒有重。二姨則是跪在四哥兒邊上,一下下擦著他疼出來的汗珠子。四哥兒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著娘親。
二姨是個極愛自己孩子的母親,但我還記得母親同我和大哥說的話“母之愛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
大哥的深遠(yuǎn)母親計(jì)了,如今是一派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