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季的夏入的極早，家中去往莊子里避暑的時日早了些，而母親也是今兒個年里第一次出佛堂。女眷要走的比男堂早些，哥哥卻是不便同我們一塊兒，父親處理好幾日繁瑣的事務(wù)也只是得空幾日。
錚哥兒也是乖多了，跟在母親身側(cè)，見林二姨出來了便往她那處去，三姐兒摸了摸他的頭。一行人便上了馬車。
我同母親一車廂，小五也同我們在一處。母親不說話閉著眼睛，手中拿著佛珠一顆一顆的捻著。我許久未見她，若不是這季暑極熱，想來她也是不會出來的。
囡囡掀開簾子，將頭探了出去，又將身子往里縮對著母親欣喜：“母親母親，你瞧，這兒是我常去的…”
她話還沒說完，便聽母親厲色“常樂?！?p> 我聽不得她這么叫我，嚇的一抖，“母親。”
“你便是這么管束妹子的？”她眼也不睜，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叫我不安。
母親很端莊，她是后來出的，是溫男國府的二小姐。大姨嫁給了趙督察員左右督御史，而母親則是嫁給了四代大家族的商賈———我的父親。
我從出生開始母親便是這般模樣，端莊嫻靜，優(yōu)雅漂亮。我見過大姨，她和母親長相相同，但是她的眼里是若朝陽的欣欣向往，而母親的眼中卻是冰凍三尺的冷靜，一眼便能叫人看出誰是誰。
“是孩兒沒有好好教導妹子?！蔽业拖铝祟^，廂車里沒有了聲音，妹妹也沒有說話了。放下了手中的簾子，坐到我的邊上拉了拉我的衣衫。
我很羨慕四哥兒有林二姨這樣的母親，因為我的母親從小對我的教育是冷漠而又嚴苛的。她教會了我很多，為人處事，行端方明。我慶幸她是這樣教好我的，可我又極難過她是這樣的母親。
她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囡囡就坐在我邊上默默的。我拉她的手，她抬頭看我。眼珠子里是幾分的難過。
車馬行至山腳處，母親終于是緩緩睜開了眼，來看我，她問“紹哥兒有二十了吧?！?p> “是?！蔽业兔紨磕?，應(yīng)了。
“如今是正六品集英殿修撰?！?p> “哥哥前年年底升的。是哥兒里頭最長臉勤奮的。”哥哥的官當?shù)檬羌依镒钣心樏娴?，廟堂之上比之兒郎都未有他這般長進。
母親點了點頭，眼里染了一絲自豪：“趙衍廷怕還是個從京長官司副長?！?p> “衍廷哥哥是個武狀元，能有這般成就也是不易。”衍廷哥哥是大姨的兒子，為人豪爽正派，有大姨的性子也有姨夫的做派。我同他最是相熟，哥哥后最敬的哥兒郎便是他了。
母親訕笑，“長官司副長有哪個是從京的，不過游手好閑的閑職罷了，若不是佩秋同她夫君求的怕兒子早就不在京里頭了。她可就這一個兒子，走了怕是要哭天搶地?！?p> “母親?！蔽衣犨@話很不是滋味想開口勸慰一番。
卻見母親抬了抬手，又把眼睛閉上了，“到時再喚我。”
“是”
約莫是下旬出發(fā)的，到的時候是第二月的上旬
莊子里的荷塘最多，荷花開的也是最好看的。莊子外頭種滿了梔子花，比鄰便是淑月大姨同趙姨夫的莊子了。
大姨說想同母親親近便將莊子安排在了咱家莊子的斜對角，過個田澗便能見著。
因著咱家莊子梔子荷花開的最好，大哥哥便將名字改成了，梔荷莊。大姨家的莊子產(chǎn)桃子，桃花極艷。便是桃花莊，有十里桃花十里桃的名頭。
行一日，到是已是未時。仆從管事將屋舍樣式都清理干凈，卻在這時淑姨媽（大姨）敲了大門。母親身邊跟了二十幾年的老人（隨母親字的）絡(luò)媽媽出去迎的淑姨媽。
我將首飾盒子交給采兒便笑著站在廳中，大姨帶著玉姐兒一同來的。
玉姐兒和廷哥兒是在大哥哥之后出生的，是一對龍鳳胎，玉姐兒比廷哥兒小些時間，同大哥哥是一年份的。
玉姐兒大名趙玉竹已經(jīng)嫁了人了，嫁的是四品大理寺卿肖正和，可以說是喜嫁良人了。肖家是書香世家，肖寺卿的父親是左侍郎，家中門客也都皆是熟書斷字的才子、先生。
肖寺卿也沒納過妾，肖侍郎的夫人極喜歡玉姐兒，事事都是從著姐兒的。
兩個人是青梅竹馬來的，玉姐兒嫁過去四年，第二年生的個小娃娃極可愛，滿月時我見過一次，若個糯米團子。
“許久沒見旦卿妹子，倒是出落的越發(fā)伶俐了。”玉姐兒上前來握住我的手，細細地看我。又是輕笑了聲。
“姐夫也將姐姐養(yǎng)的珠圓玉潤的?！蔽倚χp拍她的手背。
“你母親呢?！笔缫虌尶偸菐е鴾睾腿彳浀男?，問起母親眼底流露的也是輕柔的愛意。
我眉眼也染了笑意，“這不是曉得姨媽來，叫著絡(luò)嬤嬤迎?！?p> 淑姨媽嘆了口氣，環(huán)顧四周“這莊子，你母親也沒來過幾次…”
“母親身子不好，許少出門。”我看著她眼底有些落寞勸慰。
她嘆了口氣，叫絡(luò)媽媽領(lǐng)她去找母親。
我同玉姐兒坐了下來，問她近來可好。她一一應(yīng)了，也同我說起些許數(shù)人不知的辛密。
月姐兒避開婢子同我說：“我近日不是隨和郎去了光祿寺卿子的滿月么。光祿夫人請的都是要好嘴密的鋯命，席子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瞧見后頭有幾個草猛進了去?！?p> 我聽的一驚思索片刻問：“你是如何知曉那是草猛的？”
“那可顯了眼了，那些個人發(fā)髻穿著一眼就瞧出來了?！?p> “那萬一是進來行竊的…”
“怎么會是行竊的，那可是光祿寺卿家管家?guī)淼?。我親眼瞧著進了后廂的?！彼Ψ畔虏杩戳丝此闹芮牡耐艺f。
我思索片刻，認真的“姐姐可莫同別個人說去了，不是自家人說不得的。這事情可不是什么后庭能說的事兒?！?p> “我曉得，就同你說著。”她拍拍我的手背，笑的眼睛瞇了起來，“明兒個廷哥兒來，我們?nèi)フ倚┍鶃砣ダ茸永镉卧?。輸了的，可要道個別個想曉得的事兒來。”
“就數(shù)姐姐機靈?！蔽倚闹修D(zhuǎn)溜的極快，光祿寺卿是太子麾下的，我記得他是個能說會道的。
“華哥兒幾時來？”玉姐兒問。
“紹華怕是要中旬才能到了?！甭劼曃彝窠銉恨D(zhuǎn)過頭去，見著的是常蘊。描眉星目，青含若柳，嘴角永遠都是提著的，他像伯母是揚州的一派溫柔，安逸。
月姐兒見他極歡喜，講那辛密事情的激動都漸漸下了下去，“真的許久未見蘊哥兒了，身子骨可好些了？”
十四推著蘊哥兒過來，這才細見他穿的青莞細金紋襟袍。
十四是蘊哥兒在十四日撿的，就取了十四這個名字。
“還是老樣子，入了夏倒覺著不錯暖和些?！碧N哥兒笑著對玉姐兒說，余光看我，我對著他彎了彎嘴角。我覺得我一個女人笑的也沒有蘊哥兒舒服，他是軟綿的青柳很溫柔的人。我是陰冷的山松，從小就被母親教的生硬。
“我前兩天得了幾件皮子，明朝我叫去府上接廷哥兒的小廝去捎來?！庇窠銉航衼硎毯蛄藥啄甑谋毯煞愿篮谩?p> 我噗呲一笑，看蘊哥兒面露苦色笑道：“瞧這玉姐兒雷厲風行的樣子，蘊哥哥都來不及推辭。”
玉姐兒瞇起眼笑“我就是曉得他這溫吞的性子肯定不會要，你瞧瞧我都這么麻煩的求著你收了。這皮子可是白貂身上扒下來的，忒暖和。正好配你。”
“只能謝謝玉姐兒了?！碧N哥兒無奈，轉(zhuǎn)頭同十四說了什么，十四便離開了。
過了會兒，他對著我溫和的笑，“樂兒能來推我過去么？”
我忙起身站他身后輕輕的將他往我身側(cè)空著的那塊子地推去。他側(cè)手正正搭在我手上，我正準備收手離開，卻是被嚇了一跳。他忙道歉“冒犯妹妹了，坐久了肩膀有些酸痛。”
“沒什么，自家人?！蔽已陲椫l(fā)紅的耳尖不敢看他。未出閣的姑娘，過了懂事的歲數(shù)了就鮮少接觸哥兒。哪怕大哥與我們從小長大，衣袖都是鮮少碰到。
玉姐兒瞧見了打趣道：“瞧瞧我家樂兒害羞了?！?p> “你可別取笑我，我長那么大，蘊哥還是第一個碰我手的呢?！蔽倚χ拢徚松裰惫緡５莱鲂睦镌拋?。
蘊哥兒眨眨眼笑，“那我豈不是占了樂兒便宜了?！?p> “是被蘊哥哥占去了好大便宜?！蔽翼樦捳f下去，拾著帕子笑的更甚。玉姐兒同蘊哥兒也跟著笑了起來。
“什么事情笑的如此歡喜？我遠遠的過來就聽著了。”淑姨媽走來，邊上是母親，后頭跟著茵兒、錚兒和囡囡。囡囡見著我便過來抱我。
我牽著囡囡面上緊了緊，喚了聲母親，行上一禮。
她瞥了我一眼：“吵吵鬧鬧，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p> 我斂眼點頭認錯，玉姐兒瞧著，起身笑道：“是我們幾個小輩想起幼時的趣事，忘了分寸了。小姨可別因著小事壞了心緒。”
“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琴棋書畫可是樣樣都不落下，可沒閑暇?！蹦赣H依舊斥責，我不敢抬頭與她。慣了這些，只要她能出來走走散散心可比什么都好。
“是我錯了。母親斥責的對?！蔽颐酉略挘逻€有人來為我說著什么。
母親沒有再說什么，我感覺她沒再耽著我這才抬起頭。
“今兒個晚上去桃花莊吃?！笔缫虌屝χ鵂可衔业氖?，正巧十四也跟了來。向蘊哥兒點了點頭，走來扶上他的椅把。
蘊哥兒同我走在最后頭，他輕聲叫我，我轉(zhuǎn)頭。囡囡叫了聲蘊哥哥好。
“囡囡好?！彼麥厝岬男χ牧伺乃念^，又說了兩句似是寬慰：“嬸嬸的話重了些?！?p> 說著十四上前遞了個東西給他，他又遞到我面前，我才看清。這是個通體碧玉的簪子，簪子里頭雕著金色的圓瓣菊花，簪尾是金色的四條卷草紋從頂部卷滿整個簪頭。內(nèi)雕極難，一步錯整支簪子就全毀了。這物什及其貴重。
我手忙縮了一下：“我的好哥哥，這我怎么收得？如此貴重，我可受之有愧，況且母親從小便是如此訓我，叫我做個盡善盡美的姑娘。她是于我好?！?p> “妹妹通道事理，哥哥沒其他妹子了，你若是不收便只能壓箱底蒙塵了。況且本就是給妹妹的，若是不要便摔了了事?！闭f著做得一臉無奈，作勢要摔。
囡囡忙上前拉住蘊哥兒的手道：“這簪花好看蘊哥哥怎么舍得丟。”
十四又忙上前勸慰：“公子這可是花了心血給小姐造的，這么摔了豈不可惜？”
一個唱得紅臉一個唱的白臉真叫人無奈，我伸手去接，蘊哥兒卻是叫我低下頭。我也便順著他，怕他又做什么勞什子事情。
發(fā)上一陣觸動，我便知曉他別到我的發(fā)上了。我慌的去看前頭，怕叫長輩瞧見。這才發(fā)現(xiàn)她們已然走遠了去。這才羞紅了臉。
“姐姐別這簪子真好看?！编镟锛毤毜目从质菕焐狭诵δ槨?p> “妹妹極合這簪子?！碧N哥兒笑也點了點頭。
我轉(zhuǎn)回頭去看他，日頭照在他面上，極清爽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