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悲從中來
大年初二,小七酉時便回了家,小廝慌張地迎上來“小公子,老爺書房等你呢?!?p> 小七一聽老爺回來了,頓時不好了“老爺可有說何事?”
“不曾,只是老爺生好大氣?!?p> 小廝見他茫茫然早沒了主意“公子你放寬心,小的這去請老太太來?!?p> 晏小七不知有沒有聽到,像是踩在云霧里,一路擰巴著去了,哆哆嗦嗦立在書房正中間。
老晏先生本就生氣,見他形容委頓,更是火上澆紅油,開口怒道“孽畜!原本以為你只頑劣,不喜讀書也就罷了,現(xiàn)如今無法無天,做了害人的勾當(dāng)來。”
晏小七嚇的說不出話來。
“看來你是認(rèn)了?請祖宗家法來!”
晏小七渾身顫抖,低頭耷拉腦袋,一聲不響,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
“鞭子!鞭子!”老晏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一巴掌摑了去,又覺得輕了。
小廝本來磨磨蹭蹭地不肯拿來,看老爺這般生氣,也只得遞了上來,眼角時不時飄向門外。
“畜生!還不趴下!等著我扶你上去么?!”
小七哆哆嗦嗦地趴到凳子上去了。
老晏先生揚(yáng)起鞭子,朝著小七死命地抽上一鞭子。
“??!……”小七慘叫了一聲,屋外的丫頭小廝都哆嗦了一下。
眼瞅著又是一鞭子下去。
小七又慘叫了一聲,丫頭們?nèi)滩蛔⌒÷暱奁?p> 正要再下一鞭子,一個聲音穿傳來了。
“誰!誰!我看誰要打我的孫子?!”老太太顫顫巍巍的進(jìn)來了。
老晏先生上去攙扶“娘,你怎么來了呢?”
老太太甩開她,坐在椅子上,地用拐杖狠狠地?fù)v了下地板,冷哼了聲“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娘!若我再來晚了,我孫子就沒了。”
“娘,兒子是管教他,再不管就殺人了。”
“殺人了?我看是你要?dú)⑷耍「仪槟阍绾嫌嫐⒘诵∑?,也便是殺了我!免得我們娘倆礙了你的眼?!?p> “哎!娘!您不知道,這孽畜犯了什么事?。俊?p> “犯了什么!我倒想聽聽!”
“他,他斷了人家的手?!?p> 老夫人嚇了一跳“胡說!我孫子怎么會這般兇惡?!”
“不,不,奶奶,我沒斷他的手?!?p> “娘,您看,他都知道。”
“閉嘴”老太太板起臉,向小七問道“小七,你告訴奶奶,怎么回事?”
小七趴在凳子上“奶奶,昨兒我們?nèi)ゴ蝰R球,一個醉漢擋了路,他撒潑,還口出污言穢語,就教訓(xùn)了他一下,沒斷手?!?p> 晏殊一聽,果然對的上,罵道“孽畜!若不是包大人問到我,還蒙在鼓里,瞧你做的好事?!?p> 小七見救星來了,心里著了地“我們真的沒有斷他的手,他那般腌臜污濁的人,也不知是得罪了誰。”
晏殊嘲諷道“腌臜?你倒論起‘禮’來了!”
老太太“當(dāng)真沒做?”
“奶奶,沒有,那時元兄的護(hù)衛(wèi)把他踩在腳下,說要剁了他的手,谷兄?jǐn)r著不讓,就沒剁……”
老晏知他說的真話,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氣,罵道“孽障,沒剁成,還虧了不成?”
晏小七不敢接話。
“谷公子也在?”
晏小七自小就落下個癡病,最是喜歡女孩兒,總是說男子是濁物。在他心里,谷穗是個女兒般人物。這等腌臜潑才竟敢對谷兄不敬,總覺得嫌惡的很。饒是平日里看谷兄這等風(fēng)流人物,總是擔(dān)心自己是個濁物,恐沾染了世俗氣給他。
老晏見他呆呆地半晌也不說話“這會子啞了?”
晏小七一個激靈“在,在,谷兄在”他從凳子上滾了下來,一骨碌爬了起來,又趴了上去。
“站起來,還趴著做什么”,老晏先生心下再無疑慮,就是國舅爺,也不足憂慮了。此時話不好聽,神色和藹了不少。
晏小七忙一拐一瘸地站在奶奶身側(cè),不敢吭聲了。
幸好老晏要趕大相國寺的使臣夜宴,便匆忙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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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那日,晌午后,谷穗困倦的厲害,窩在‘聽風(fēng)閣’放空,耶律重元一旁看書。
晏小七沖了進(jìn)來,上氣不接下氣“在呢?”晏小七挨了兩鞭子,傷還沒利索,便跑出來了,所幸冬日里穿得多,也沒傷到筋骨。
谷穗抬了抬眼皮,繼續(xù)瞌睡起來。
晏小七吃了口茶,“那個人的手給人弄斷了!”
谷穗醒了困,“前兩日包大人來過了?!?p> “誰做了好事,想到那腌臜潑才罪有應(yīng)得!”
谷穗嘴角牽動,沒有搭話,耶律重元只管翻書。
文及后腳跟著進(jìn)來了,徑直坐下,“楊骨槌的手被砍了,害的我被爹關(guān)了兩日!這個害人老王八!”
谷穗問道“楊骨槌?”
小七道“人家給他的外號,他整日里拿棍子打下人,槌的下人身上青一塊黑一塊的,五顏六色,沒有一塊好地方?!?p> 谷穗笑道“哈哈哈!這以后可再也槌不了了!”
文及吃了口茶,“楊骨槌在大街上一陣亂喊:我的手,我的手沒了,我可怎么見我的祖宗呦!以后怎么管教我的下人呦!我沒手了!哎呦!我要讓你們?yōu)槲业氖峙阍?!?p> “汴京城的孩子們都跟在他背后,喊著哎呦!我沒有手了!”
“可真夠看的!”
幾人正在玩笑,趙左進(jìn)來了。
谷穗跳下榻,歡喜地迎了上去“兄長,你怎么來了?”
原來趙左生氣回去后,心中又不能真的舍下。大年初三那日去南御苑射箭,也算他忍了一日,到了年初四得了些許閑暇,再也耐不了,還是來了。眼下見谷穗見他很是歡喜,心中一陣寬慰。
耶律重元輕哼了一聲,只管歪著看書去了。
谷穗走過去,伸手從背后戳他一下,他方才懶懶地站了起來“我說,你都把太后得罪了到家了,還這么高興!也好,都不用花力氣再得罪一次了?!?p> 谷穗瞪了他一眼。耶律重元說道“你瞪我做什么?人是你自己得罪的。”
彼此見過,落了座。
小七,文及兩人初見趙左,生生地盯了許久,只見他風(fēng)度翩翩,儒雅沁香,似畫里走出來似的,頓生好感。
趙左對文及,小七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龍駒鳳雛之姿,尤其小七言語常笑,天然一段風(fēng)流。
趙左笑道“元公子此來何事?”
耶律重元忽地來了興致“此次出來做些生意,最重要的是帶穗兒回家?!?p> “回家?”趙左重復(fù)道。
谷穗說道“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跟你回去?”
“你又鬧小孩子脾氣了,母親很是掛念你,要我?guī)慊厝?,母親還要我問你,那只臭猴子死了沒有?”
谷穗頗為得意道“哼,還想騙我?太……太荒唐了,她才不會這么說,她只會問那個臭和尚死了沒有?我那可憐的猴兒!”又見耶律重元頗為滿意地看著自己,才曉得自己上了當(dāng),氣呼呼地說道“你……”
耶律重元幸災(zāi)樂禍道“我什么?”
文及問道“原來你們是一家人,我說呢?!?p> 谷穗說道“你說什么!一個他,一個我,你們看看哪里像?”
文及眨著眼睛道“我說,你們倆還真挺像,都會騙人?!?p> 谷穗兇神惡煞地問道“誰騙你了?”
耶律重元看著谷穗笑。
趙左看著元重和谷穗,心下沒來由的一陣酸楚。
文及往后挪了挪,委屈地說道“你說要我?guī)эw天打獵,過去好幾日了,也沒去打獵。”
谷穗拖著長音說道“好……你定個日子吧,免得又說我騙人?!?p> “我來定日子?”
“不樂意?”
“樂意,樂意,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p> 大家看了看窗外,天色陰沉,已近黃昏,又看了看文及。
文及看著大家,也看向窗外,便緊張地盯著谷穗說道“天晚了,那明天吧?……要不……后天也行?”
“明天吧?!?p> “這可是你說的?”
谷穗笑道“我說的。”
文及抖了抖肩,整了整衣冠,高興地說道“那我們就明天”又伸長腦袋問“可以帶個人去么?”
谷穗眨了眨眼睛問道“你想帶誰?”
文及緊張地瞧著谷穗“張唯仁行嗎?”
“那是個好人?!?p> 文及跳將起來“他是個好人?!”
谷穗唬了一跳“你跳起來做什么?我說他是個好人,是說他是個有身家的人,是‘桃花庵’的好客人?!?p> 文及坐了下來了。
晏小七問道“你不是頂討厭他么?”
文及瞬間羞澀地說道“我是很討厭他,那個……我……我不是要翻身么,那個,哎……他不是有頭黑鷹么……比我的好……他就總在我跟前現(xiàn)……”
谷穗笑道“哦……原來想報仇,可以啊?!?p> 文及驚喜道“可以?!”
“可以,太可以了?!?p> “太好了,太好了,明兒看他怎么耀武揚(yáng)威,五味!五味!快點(diǎn),快點(diǎn)!”
文及的書童五味上來了“公子,何事?”
“你快去張唯仁那兒,告訴他明兒,明兒去郊外東林子打獵?!?p> “是”五味正要下去。
“等等,記得告訴他,要他帶上他頭破鳥!”
“公子,那是頭鷹。”
“你以為我不知道,趕緊去!”
“是”五味一溜煙地跑了。
文及飲了口茶,嘆息道“唉!我明日大仇便要得報了!”
幾人瞧著文及,文及不好意思地低頭吃茶去了。
趙左看起來泰然自若,氣定神閑,實(shí)則一顆心都放在谷穗身上,那句‘帶穗兒回家’在他耳邊不停歇地回響,眼前看著她同元重這般親近,可謂愁腸百結(jié)。
元重劍目云天,難掩風(fēng)流,對自己書生文弱頓生灰心,不禁悲從中來,這當(dāng)時又勾起幽云十六州的事來。
心下一番思量,若她是契丹皇家,為何又廝混于江湖?若是公主,我宋萬萬沒有和遼結(jié)親的道理,若不是公主?便是王妃,這又如何是好?那她的‘九穗禾’玉佩又為哪般?趙左一陣憂心,西夏元昊已成禍患,當(dāng)下情事國事一起席卷而來,他不勝自持,思緒萬分,在心里化作嘆息,起身朝外走去。
趙左立在那株臘梅樹下,黃色的臘梅花開的正好。
“兄長”谷穗跟著出來,走到趙左身旁,仰著臉問道“你明日同我們一起去打獵么?”
看著她眼睛流光溢彩,趙左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不喜歡打獵么?”
趙左瞧著她,輕聲問道“穗兒喜歡么?”
“喜歡,每每騎在馬背上奔跑,就像風(fēng)一樣寬廣自由,高興吹著誰便吹著誰。”
趙左心中一顫,胸中發(fā)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摸她柔軟的發(fā)絲。
“你還想吹著誰?看看你都橫行到什么地方了?”耶律重元走了過來。
趙左收回伸出的右手。
谷穗使勁地掄足了白眼,翻了耶律重元一眼“這句話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你說,大冬日里,你把國舅爺扔到汴河里,皇后娘娘要是問起,你打算如何辯解?”
谷穗皺著眉頭,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哦?你說你根本不知道?還是說國舅爺自己要跳進(jìn)去沐?。克X得汴河寬敞?!?p> 谷穗笑道“我是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皇后娘娘這樣神仙人物,我這凡人連看看都褻瀆呢,怎么是我想見便能見得?!?p> “最好這樣。”
“元公子,在京城沒有別的住處么?”趙左不喜,脫口而出。
耶律重元愣了下,迅即笑道“有啊,可是某人硬要留我住在這兒?”他沖著谷穗說道“是不是?”
谷穗氣血上沖,閉上眼睛,深呼吸兩口,擠出笑臉來“是?!?p> “主子”李齊附耳低語。
“穗兒,兄長有事先行離開,過幾日過來看你?!?p> 趙左看了眼耶律重元,離開了。
“他憑什么來看你?”
“關(guān)你什么事?!?p> “你說關(guān)我什么事?”耶律重元上去撓她癢,兩人嬉鬧著進(jìn)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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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行人到東郊外三十里處的林子里行獵,也是第一次帶谷太極出來,它雖個頭小,追逐時卻迅捷勇猛,獵犬的吠聲在山谷中,叢林里回蕩,與天空中飛天的長鳴應(yīng)和,使得林子里的飛鳥走獸聞風(fēng)喪膽。
耶律重元正同谷穗正一處,趴在雪里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前面。一頭狼落了單,被逼到三米左右的崖上,身后幾只獵狗圍著,天空中兩只鷹盤旋長鳴。
這頭狼正欲往崖下跳,一黑影直沖下來。谷穗正懸著心,卻見它呼哧一翅膀,把狼推了下去,又迅速朝著獵物沖下,一時間太快,剛好被落下的狼砸中,呼嗵一聲,一起落在山崖下的樹林子里去了,一會子也不見起來,原是折了翅膀,飛不起來了。
趕上來的張唯仁大驚,正要沖出去,被耶律重元拉了回來。
“我去看看它。”
“趴下,狼來了”耶律重元把他按下“這是只野生鷹?!?p> 張唯仁仔細(xì)瞧著,的確不是自己的那只,這只鷹通體烏黑,很是漂亮。
正瞧著,一頭土狼來了,已距離那只折了翅膀的鷹十來米了,那頭鷹扇動起那折了一邊的翅膀。土狼停下,蹲著瞧著鷹,鷹也瞧著土狼。
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是遠(yuǎn)處的風(fēng)卷著雪堆,在山崖邊止住了。谷穗正要拉弓,射了那頭土狼,耶律重元按住了她,說道“你救不了,沒有經(jīng)過馴化的野生鷹,人接近不了?!?p> “那喚獵狗來。”
“你且等等,土狼會走的?!?p> 谷穗疑惑地看了看他,又重新趴下,不久一陣獵犬吠聲傳來,土狼轉(zhuǎn)過身子,又回頭望了一眼,飛快地跑開了。
三人爬起來,走上前去,那鷹復(fù)扇動翅膀,喉嚨嘶啞地叫著,似乎要恐嚇?biāo)麄冸x開。耶律重元拉開弓箭,射中它要害處,它迅即倒下去了。
谷穗要挖了雪洞去埋了它,耶律重元點(diǎn)了火,燒了,說道“鷹生來在高空翱翔,死也要有尊嚴(yán)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