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過去
壓抑著的輕輕的咳嗽聲傳來,蕭一初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卻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盯著寶珠看,一雙水汪汪無辜的眸子,顯得乖巧可愛,寶珠覺得自己的嗓子微微發(fā)癢,像有什么東西輕輕撓過。
寶珠走過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已經(jīng)退了。
他眼里浮上一絲羞赧,倒也沒有躲避,只是不再盯著她,而是把眼光放到窗臺上的那盆茉莉花上,眼神像是采蜜的蝴蝶般有點忽閃。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你餓不餓?”寶珠一邊問一邊吩咐廚房把煨好的山藥粥端上來。
蕭一初嘟了嘟嘴唇,又收了回去,腮邊鼓起肉肉的一小坨,又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回答不餓還是回答沒有不舒服。
寶珠嘆了一口氣,真的和蕭霄太像了,蕭霄有輕微的起床氣,每天準備起床的那十幾分鐘,都保持呆呆愣愣不想說話的狀態(tài),好像在和人使小性子。
起初寶珠很擔(dān)心他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或者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后來發(fā)現(xiàn)他就是單純地起床氣。
只不過兩人相處久了之后,慢慢地他從一個人發(fā)呆,演變成死纏爛打拉著寶珠一起發(fā)呆,并且不時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像是只撒嬌的小奶狗,一定要寶珠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摸摸他的頭發(fā),或者舔舔他的耳朵,親親他的嘴角,柔聲細語哄半天才能好。
粥端了上來,寶珠瞥了瞥蕭一初,他還保持著和蕭霄一樣的起床啟動失敗需要哄才行的傲嬌樣子。
寶珠壓下心中異樣的感覺,問他能不能試著坐起來?
他還是不說話,寶珠耐著性子,說了一堆要先喝粥墊下肚子再好好喝藥傷口才能很快愈合的軟話。
整個過程蕭一初就用圓溜溜水潤潤的眼睛看著她,不說喝,也不說不喝,配合著臉上的傷口,委屈中帶著破罐子破摔無所謂的氣性。
寶珠也來了氣,把粥往床頭柜上一放,一手扯起他的衣襟,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來。誰知道就那么一扒拉,蕭一初整個人就撲了上來,兩人來了個實打?qū)嵉膿肀А?p> 寶珠稍稍用力,蕭一初就被半抱著倚在了床頭,比想象中輕松多了。
隨即寶珠要松手,他卻死死抱著不放,寶珠抓住他的一條胳膊想扯下來,耳邊卻傳來蕭一初略帶沙啞的聲音:“疼...疼...疼”。
“你假裝的吧?”寶珠無語地問,手上拉扯的動作也停了。
“沒......有.......真的疼......”蕭一初嘟囔著,臉又往她肉乎乎的脖子里湊了湊。
“你.....你慢點.....你松開......”寶珠想起他昨天奄奄一息的那一幕,不禁放輕了動作,語氣也柔軟了一些。
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語氣和動作,蕭一初恢復(fù)了之前的乖巧,慢吞吞地松開了摟住寶珠脖子的雙手,然后手中就被塞了粥碗和勺子。
他低下頭,終于開始喝粥,卻不時地用眼角余光瞄向?qū)氈?,一邊深思一邊回味?p> 直到昨天之前,他對人生并無期待。
那個他稱之為母親的女人看到他會不開心。一切都變化得太快,自從他選擇那個女人當(dāng)自己的母親而氣走了自己的親娘,他的生活就充斥著無休止的咒罵和毒打,漸漸地他學(xué)會了沉默,學(xué)會了把自己縮到角落里,像一縷輕煙一般沒有重量。
他有時候想,這可能是上天對自己的處罰,只有默默承受,才能減輕自己的罪過。
無望而枯燥的漫長時光里,偶爾的時候,他也能從書籍和畫本里找到一些慰藉。
絕大部分的時候,有飯就吃,餓幾頓沒有關(guān)系;有衣就穿,什么樣式和材質(zhì)也沒有關(guān)系;謾罵就謾罵,毒打就毒打,活著或死去,其實于他而言也沒有關(guān)系。
但是,在沉入湖底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個胖姑娘焦急的臉龐和她眼里流露出來的恐懼疼惜,這讓他想到了自己的親娘。
湖底的陰暗和冰冷蔓延到他的整個背部,而他的胸口處卻隨著她奮不顧身的一躍而灼灼生熱。
意識即將消散的那一刻,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很多陌生的情景,他看著自己穿著奇裝異服與一個嬌俏的女子卿卿我我,他們擁抱,他們微笑,他們打鬧......不可思議的場景......那個女子的臉也和眼前的胖姑娘重合在一起。
兩人的感情似乎很濃烈,她帶著些迷戀地叫他霄,他繾綣地叫她寶寶,原來,甜蜜和開心是這樣的感覺。
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她對著自己的嘴吹氣,從古籍野史有限的描述里,他猜她真的是在救自己。
他的心仿佛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砰砰砰跳個不停,而他也一下子體會到了過往十五年從未體會過的不明情緒,他急于消化腦海中出現(xiàn)的那些陌生畫面和陌生情緒,甚至忘記了還要跳湖這件事,匆匆離去。
牽絆的產(chǎn)生就是這么奇妙,而正是有了這份牽絆,他第一次主動打聽起關(guān)于自己娘親的事跡。
他只知道她是個江湖女子,他記得自己三歲之前過得很快樂,爹爹對他也很好。
然而忽然有一天,他在園子里玩耍的時候,娘親拿著一把劍滿身鮮血地跑了進來,說帶他離開這里好不好?他嚇壞了。這里是他們的家啊,為什么要離開呢。
后來爹爹和當(dāng)時還是郡主的夫人也趕了過來,雙方爭吵不休。
再后來,郡主走過來愛憐地抱起他問:“小初,我們不要和娘一起走,留下來和爹爹一起,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郡主輕柔地拍著自己的背安慰,把自己的頭按在了她的懷里,以一種保護的姿勢。
年幼的自己看到母親瘋狂的眸子和滿身鮮血,嚇壞了,想撲過去安慰她卻又有些遲疑。
“娘親生病了,我們讓她好好休息,等好了再去找她好不好?”她湊近自己的耳朵柔柔地勸說。
“好......娘親...我...”他大哭著掙扎,想說我要娘親,卻感到后勁一陣疼痛。
昏迷前聽到的最后一句是:“姐姐,你看,初兒想認我當(dāng)娘呢,呵呵。”
郡主無奈而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頂,輕柔地聲音中帶著嬌媚與嘲諷。
“我要殺了你們......”是娘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