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知曉
那年,封員外去了西南邊陲販絲綢,恰逢江淮一帶遭遇了幾十年難遇的特大暴雨,也延緩了他回來的行程。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搬到城南,而是在地勢低洼內(nèi)澇嚴(yán)重的城北。
“綿綿不絕的暴雨連下了三天三夜,因著柳夫人高熱,珍妹子不敢挪動她,就耽擱了時辰,等到不得不走的時候,水已經(jīng)漫過腳踝了。”封掌柜嘆息了一聲,又緩緩憶道。
“你娘就帶著你和柳夫人并一眾家仆往山上趕,當(dāng)時情勢危急,行至半路,三駕馬車半路上壞了兩駕,只剩下柳氏的那輛馬車還可以載人,你娘只得把你放到柳氏的馬車上,自己下來步行?!?p> “那個時候逃難的人多,走得慢,她淋了幾個時辰的大雨,到地方后就病倒了,最終沒熬過去?!?p> “馬車怎么可能無法再多容納一個人?我娘走南闖北身子應(yīng)該不弱吧?”寶珠疑惑道。
聽到寶珠這么問,封掌柜沉吟了半刻,又接著說道:“我當(dāng)時跟著老爺去了西南,并不在臨安。等到我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病弱的柳氏抱著你在苦苦支撐。說你娘得了急病撒手人寰,臨走前把你托付給了她?!?p> “我爹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疑點嗎?”寶珠皺眉。
“你爹當(dāng)時悲痛欲絕也病倒了。等病好之后,柳氏說的這些,他自然也是核實了的,并沒有找到什么疑點。”封掌柜再次嘆息道。
“后來柳氏就要自請為奴照顧小姐你,說若不是因為自己的病,你娘為了照顧她耽誤了時間,也就沒有后面的事。”
“那怎么她又成了我爹的續(xù)弦?”寶珠的直覺告訴她,這其中有一絲陰謀的味道。
封掌柜看了寶珠一眼,繼續(xù)說道。“你爹本不愿繼續(xù)收留柳氏,不過小姐你當(dāng)時還太小,夜夜驚啼,誰哄都沒用,一定要柳氏陪著方能睡著。”
“……”
“后來見柳氏回到娘家也不會有好日子,又見她待你很是用心,小姐你又離不得她,老爺就和她約法三章,娶她為續(xù)弦,也算給了她一個名分?!狈庹乒駸o奈地?fù)u了搖頭。
“這只怕也是柳氏的權(quán)宜之計吧?!睂氈橐а赖?。
在寶珠看來,原主親生母親的做法真的很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所謂的閨蜜情,置自己于不顧。她以為把女兒托付給別人,就可以放心嗎?
殊不知,在愛護(hù)子女這件事情上,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母親自己啊。其他的人,就算對孩子再好,哪里又能完全取代一個親生母親無私的愛呢?
寶珠嘆息了一聲,柳氏是很可疑的,只是這么多年過去,要找線索太難了。
“我前幾年,總覺得自己腦子渾渾噩噩,像是在夢中,待人處事也不得其法,直至在云林寺病了兩個多月,每日里梵音繚繞,靈臺也變得清明很多。”寶珠為換了芯的自己,找了個說法。
“佛祖保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有后福。老奴真心為小姐感到高興。”封掌柜真心實意地拱手。
“聽您剛才所述,我三歲左右并無…癡傻的跡象?”寶珠又問。
“小姐說話極早,認(rèn)字極快,十分聰穎。豈料八歲上下,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傷了腦袋,漸漸就與常人不同了。變得,變得…有些不可理喻?!狈庹乒窈畹卣f。
“額…這樣…之前的事我…不太有印象了”。寶珠的揉了揉自己瘦了一些但還是肉乎乎的大臉。
“忘記了也好,小姐把眼光放長遠(yuǎn),向前看吧。有很多事,需要做,應(yīng)該也來得及做的?!狈庹乒裥χf。
寶珠點頭,復(fù)又向封掌柜討教了一些茶藝和經(jīng)營之道,方才送他出了金玉軒。
瞧她得閑,綠兒和來旺媳婦拿了幾張白紙和筆墨等過來,寶珠嫌金玉軒布置得太過幼稚像兒童樂園,讓她兩人改改。
于是主仆三人對著幾張大白紙,涂涂改改商量起來。
待改的差不多了,只見外院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守在門外的小丫鬟們尚沒來得及通報,一個人就掀開了紗簾走了進(jìn)來。
寶珠斜睨過去,卻是柳氏屋里的錢媽媽,她正一臉嚴(yán)肅地打量著屋內(nèi)未及收拾的白紙。
“請小姐安…”錢媽媽見寶珠不說話,敷衍地福了福身子。
綠兒和來旺媳婦似乎有點怕錢媽媽,兩人施了一禮,眼疾手快地將剛才弄亂的屋內(nèi)收拾了個齊整。
寶珠頷首,似笑非笑的看著錢媽媽,也不做聲。這老婆子拉著一張臉,也就嚇唬嚇唬原主罷了,封總表示,她是不怕的。
見寶珠面色不尚,錢媽媽自顧自坐了下來,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怎么,小姐去了云林寺兩個多月,就不認(rèn)識老奴了?”
“?!钡囊宦?,寶珠將手中的瓷杯重重地扔在茶盤上。
“錢媽媽,這話說得好生奇怪。一進(jìn)來就擺臉色,又敢這么對我說話,不知道您是以什么身份?難道是我母親授意不成?”
“你…”錢媽媽沒有想到自己沒唬住寶珠,還惹得她震怒發(fā)脾氣。以往寶珠最是畏懼于她,她擺一個臉色寶珠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看來,真如老吳所言,這癡呆是變清明了。
她心中大急,看來明天要早點去明泰庵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那法事失效了不成。
寶珠并不知道錢媽媽心中所想,她只是覺得這老婆子怕是之前在封家作威作福慣了,完全不把原主這個小姐放在眼里。
“是老奴逾矩了,只因夫人被小姐氣得臥病在床,垂淚不已,老奴也是心急了?!卞X媽媽見寶珠并無懼色反而在隱忍著怒氣,就換了一套說辭。
“你也這把年紀(jì)了,也該知道些分寸,按你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有些規(guī)矩,還是要立起來’。”寶珠站起來打開窗戶,院子里的眾仆婦都不斷朝屋內(nèi)張望,豎著耳朵聽動靜。
錢媽媽自然也看到了院子里的人,心道她竟如此不給自己面子,只好自己鐵青著臉高聲描補(bǔ)一二:“唉,老奴也不過是仗著幫著夫人帶大小姐的情分,既然小姐不認(rèn)這個情分,老奴也無話可說…”
“呵,幫夫人帶大我,怎么?柳氏帶大我不是應(yīng)該的嗎?她可欠著我親生母親的命呢…”寶珠回過頭,聲色俱厲地說道。
“轟…”錢媽媽只覺得自己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了,她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