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點綴著自己的臉龐,下人正在給自己畫花鈿,滕六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呆滯。
自己還挺好看。
平日里搞暗殺都是一身黑衣,偶爾花里胡哨也是瞎搞為主,沒畫過這么正經(jīng)細(xì)致的妝容,穿過這么漂亮的華服。
今日大婚,是和秦梓晨同時入宮,此刻秦梓晨在隔壁化妝,秦家人全都圍在隔壁,有笑聲有哭聲,非常熱鬧。
自己這里,只有幾個下人在給自己裝點,略微有些冷清。
“小姐,我發(fā)現(xiàn)你這樣還挺好看?!北缺扔X得不能輸了隔壁,開始閑聊起來。
“老娘本來就好看,李滄聰娶我那是八輩子福氣?!彼褐^,有些驕傲,又有些無措。不知道未來如何走。
后面嘰嘰喳喳的比比突然不說話了,滕六六有些無語:“怎么了,還不能夸自己了?”
一回頭,看見雙手放在背后的滕君鋒。
“喲……”滕六六不知道怎么打招呼,隔壁哭哭鬧鬧的,如此感人,自己也是想要有親人來看看的,但真來了,又不知道如何相處。
“呃……”滕君鋒沉吟了幾聲,“我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你和冰冰,都應(yīng)該像園園那樣成長,這樣會更大家閨秀,可以一直像今天一般精致好看?!?p> 從小,手下這倆丫頭就被自己安排騎馬射箭習(xí)武,印象里都是灰頭土臉喊著不服輸?shù)男⊙绢^,今日竟要嫁人了。
“都像園園似的,那您豈不是少倆得力助手,指不定還要收拾我們的爛攤子。”
“你對自己的定位倒是挺明確?!?p> “爹,你的局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她見打扮的下人都走了,只留下了比比和覺覺,忍不住發(fā)問。
滕君鋒依然不想讓她知道:“你只要相信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然后按照我說的,往前走就是了。”
“如果我不按你說的做呢?”
“我也會讓你安全的?!彪h嘆了口氣,揮了揮衣袖,離開了房間,留下滕六六安靜地流眼淚。
“我不過是你的工具,不然不至于大婚也要冒領(lǐng)別人的姓名,嫁到一個你要除去的人身邊吧?!彼V說著,卻已無人在聆聽。
——
兩位皇子同時娶媳婦,臨城的陣仗幾乎是百年來最大的,全國上下都張燈結(jié)彩,到處放著煙花炮仗,小商小販也趁著這個熱鬧在街上賣力吆喝,也有不少官員為了討好兩位皇子和兵部,在集市贈送糧食點心,對尋常百姓家來說堪比過年。
李滄聰換了一身紅衣,繡著金絲龍紋,騎在馬上,胸前還帶了一朵大紅花,難免覺得自己有點土。
旁邊李滄騰倒是配著紅花有一股別樣的蒼涼的藝術(shù)感。反正讓人不明白的和諧,大概就是藝術(shù)吧。
“九弟,看著不是很高興?我們現(xiàn)在可是連襟了,親上加親??!”
李滄聰臉上瞬間透露出一絲“誰要和你親上加親”的表情來,瞬間又恢復(fù):“大哥看著格外開心???”
“大喜的日子,誰不開心?”
李滄聰臉色是陰沉的,他對于這場婚事有太多疑惑和不確定,他覺得他還沒有辦法完全搞清楚這一場局。
還沒來得及再去思考,馬兒就開始往前跑了,要去接新娘了。
宮里此刻也是裝點得一片喜慶,在紅毯上,兩對新人,開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滕六六早早被送入了洞房,皇宮是真的大,這一天站得腰酸背痛。此刻在洞房也不能就這么攤下來,還要把背挺直,因為誰也說不準(zhǔn)啥時候就來人了。
除了出門前討彩頭吃的棗啊蘋果啊湯圓一眾亂七八糟的,正經(jīng)東西啥也沒吃,到晚上難免饑腸轆轆,滕六六聞著桌子上已經(jīng)涼透了的菜,難免有些歪心思。
此刻如果拿袖子里的小刀飛速從烤鴨那邊削一塊肉再換個角度,應(yīng)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
算起來也就十秒鐘的事情,斷然不會那么巧。自信滿滿的滕六六伸出小手就開始削肉。
小刀出鞘,在風(fēng)中打個彎兒,取下一塊帶皮的嫩肉,然后微微用力,將烤鴨缺角的地方藏起,收手,烤鴨肉已然到了手里。
剛?cè)阶炖?,空氣中就突然有了一陣極其微小的氣流。
一般人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但是滕六六是暗殺高手,一下子就能捕捉到了。沒想到的是,還沒藏住,那人便發(fā)現(xiàn)了滕六六手里的鴨肉,飛過來搶走了。
“什么毛?。俊彼€蓋著蓋頭,看不見是誰,但從腳來看,紅鞋子鑲著黑金絲線,還能是新郎以外的人?
李滄聰看著這一塊被咬了一小口的鴨肉,笑了笑,一口,吃掉了。
“嗯,刀法不錯?!?p> “我餓了!”拉了拉李滄聰?shù)男渥?,示意他可以掀蓋頭了。
“我掀之前,你要告訴我你是誰,是秦府的幺女秦梓潼,還是滕家二女滕六六,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要嫁給我的小刺客?”問得不帶一點柔情。
滕六六覺得累,直接自己揭了蓋頭:“我是言出必行,說了要嫁給你就嫁給了你的刺客滕六六,扮演的是秦府小女兒秦梓潼,可滿意?”
說完也不看李滄聰?shù)姆磻?yīng),趕緊扒拉幾口飯。呃,飯果然已經(jīng)涼透了,不打緊,管飽就行。
李滄聰覺得有點不夠,一把拉住了滕六六的手腕,滕六六手腕轉(zhuǎn)了幾圈,見招拆招,不管,一切吃飽了再說。
李滄聰沒招,也不能真來硬的吧?只能一手撐著下巴,眼巴巴看著滕六六吃。
被看著反而不好意思了,滕六六掰了個雞腿:“吃嗎?雖然有點涼了?!?p> “酒席上吃過了。”
“哦萬惡的父系社會。”繼續(xù)吃。
“你還沒和我喝交杯酒呢?”有點小媳婦般的委屈。
“和來歷不明的人喝交杯,你不委屈?。俊彪诒镄?。這九皇子確實不簡單,見過幾次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李滄聰一時語塞,剛想說什么,就被一只油乎乎的小嘴親了一口。
“噫?!?p> “來,交杯吧,我的夫君?!?p> 李滄聰似笑非笑地拿起酒杯,兩個人喝下了交杯酒。
“你也不夸夸我,說到做到?!?p> “你確實挺有本事?!彼α耍焉砩戏敝氐耐怙椧幻摚R患?nèi)襯,就躺到了床上。
滕六六害羞地扭過頭:“這就要洞房啦?”
“想得美,大婚應(yīng)酬得累了,歇會兒。”
“歇完洞房?”
“我都沒著急呢,你急什么?”
滕六六舔著舌頭:“我千方百計嫁給你,不趕緊生米煮成熟飯,我怕你跑了?!?p> 李滄聰眸子一冷,坐到了滕六六面前,雙手認(rèn)真地把吃飯的小腦瓜掰到自己面前:“滕六六,這是皇家的婚事,如果不是父皇授意,你怎么可能輕易進(jìn)入?這么想來,當(dāng)初三哥云香樓與你相遇就不是偶然,我和你這一切,都是刻意,是嗎?”
滕六六說不出來,因為她也不明白到底哪開始是局哪開始不是。
“我只是一顆棋子啊?!?p> 李滄聰聽到了肯定的回答,有些失望。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思考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已經(jīng)掉進(jìn)了這個一臉天真的少女的陷阱里,所以又喜又悲。
他決定這晚還是睡書房,剛起身,就被油膩膩的小爪子扯住袖子。
“我不知道哪里開始是對你我的算計,但我喜歡你是真的?!?p> 好不容易陰差陽錯才在了一起,本以為是幸運來著。
“棋子的話,有真假嗎?”
“有啊,我爹是掌控臨朝一舉一動的男人,我沒那么慘。”她笑了笑,“我?guī)湍惴P?!?p> ——
另一側(cè)大皇子李滄騰所在的寢宮內(nèi),是另一番景象。
秦梓晨帶了一把刀,她有一種想法,是手刃殺害妹妹的兇手,但這只是一種很虛無的想法,殺害皇子的罪名足以誅九族,畢竟還有自己的其他家人。
于是有了另一種想法,手刃自己。這樣,如果實在無法接受成為仇人的妻子,至少自己可以守護(hù)自己的尊嚴(yán)。
心里混亂地想著,就聽見“咿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他,來了嗎?
李滄騰此時喝的有點醉醺醺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笑著掀開了秦梓晨的蓋頭,秦梓晨躲閃不及下意識把刀抽了出來,刺出去,被擒住。
收回來,架著自己的脖子。
看清那人長相后,她近乎失聲:“怎么是你?”
這不是,之前和她在屋檐上聊人生的俠客嗎?
這不是,她竟然感到有些動心的人嗎?
為什么,偏偏是你。
——
李滄騰小時候不是現(xiàn)在這種滄桑的感覺。
小時候的他頭發(fā)微卷,臉色泛紅,帶著一絲笑意,愛惡作劇,但也聽話。
他最聽他母妃的話,他的母妃茜妃是個美人,一開始很受皇帝寵愛,才在一眾皇后妃子的刁難下,生下了自己。
當(dāng)然,茜妃也是極其聰明狡詐的女人,在苦心經(jīng)營下,那么多年日子也算過得不錯。
本來是很和諧快樂的生活。
一切的錯都來源于夏妃,三皇子的母親。
夏妃年紀(jì)比茜妃小不少,是后來進(jìn)來的,聲音軟軟糯糯,身材嬌小,一進(jìn)宮,就成了皇帝最寵愛的女人。
幾乎每一夜,皇帝都在她那邊過夜,很快便懷上了三皇子。
夏妃甚至沒什么心機(jī),隨便就能給她下毒使絆子,但皇上處處維護(hù),甚至請了邢司的一些暗侍來保護(hù)夏妃。
這是她茜妃從來沒有的待遇,她走到今天都是一滴血一滴血流過來的,而夏妃卻能一直保持快樂的笑容。
她妒了,然后花了一個月,制定了周密的計劃,殺害了夏妃。
暗部的人沒能保護(hù)住夏妃,幾乎動用了全部人馬,把茜妃給揪了出來。
皇帝大怒,將茜妃處死,而還在和三弟弟一起搖著撥浪鼓的李滄騰,這時不知,自己已被判下了無期徒刑。
眾人都知道,皇帝雖然有九個兒子,但最寵的還是三皇子,因為三皇子是茜妃所生。
那最不寵呢?自然是大皇子。
有多不寵呢?
皇帝擔(dān)心大皇子和他娘一樣聰明狡詐又歹毒,在殺死茜妃后,沒等李滄騰悲傷,就給他下了毒藥。
李滄騰一輩子都記得,那是一個午后,剛剛得知娘親被處死,從大寢宮搬到小寢宮,一切都反應(yīng)不及的時候,父皇召喚了他。
父皇笑著,給了他一顆藥丸,說吃了就能見到母親。
可是母親不是死了嗎?這是毒藥嗎?
他不敢問,含著淚看著自己的父親,但這個男人眼里只有恨。
他吃下了,腹中劇痛,躺了整整三天。
后來那個男人告訴他,這是劇毒,沒有完全的解藥,每個月他會給自己一粒緩解癥狀。
如果一個月不服就會毒發(fā)身亡。
只要乖乖聽話,就能平平安安。
那時的他才十歲,夢想是出宮游歷,最喜歡娘親,敬愛父親。
現(xiàn)在的他三十歲,夢想是替娘親報仇,奪得這沒有什么天理的皇位。
——
李滄騰喝醉了,把秦梓晨點了死穴抱在床上,自己在旁邊訴說著童年。
“我也很無辜啊,我母妃如何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懂啊?!?p> “在他眼里我到底是他兒子,還是他的仇人啊嗚?!?p> 秦梓晨點了穴,沒辦法動,但是嘴理論上是可以說話的。
但她看著旁邊的李滄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他絮絮叨叨著,說著說著就哭出來了??蘖撕靡粫?,秦梓晨才說了一句:“那我妹妹做錯了什么,奪嫡恩怨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也不想的,這秦家小女兒又沒多好看,又不愛說話,身無長物,還不如娶你呢,我賺到了?!?p> “賺你大爺!”氣得大家閨秀出口成臟。
“父皇讓我做,我不能不做。等我殺了他,解了自己的毒,我才能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p> 秦梓晨沉默了,她聽他說童年的時候就差不多明白了,終究,他也只是一枚別人的棋子罷了。
做錯的不是刀,而是用刀的人。
“怎么殺啊?有計劃嗎?”她問。
李滄騰沒想到被這么問,一愣:“我和人合作了,我?guī)退没饰?,他幫我殺皇帝?!?p> “加我一個唄?!?p> “什么?”他感覺自己搞不懂旁邊這個大家閨秀。
“加我一個,我給我妹妹報仇,結(jié)束了,我們一起做俠客?!?p> 他笑了,不知為什么笑得眼淚掉了下來。
“好啊?!?p> 他其實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解藥,也不知道那個幫自己的人最后會不會把自己滅口,但是感覺約定了,就能從這里,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