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軟榻繡著淺色龍紋,半躺在上面的老人拿去了頭上繁重的裝飾,正在享受片刻寧靜。
羅公公動作輕緩,在鼎中點了一支安神的熏香,煙霧繚繞在整個大殿里,空氣中帶著一絲溫暖又愜意的香氣。
“聽說,老七要回來了?”老皇帝先開口,打破了這陣安靜。
老七指的自然是七皇子,李滄堯,熱愛武術的他三年前申請去領兵打仗,皇帝說要再鍛煉鍛煉,轉頭發(fā)配到了邊疆,這幾日傳來好消息,李滄堯要回臨城了。
“五日后就到臨城了,迎接的車隊和街上的裝飾已經準備好了?!绷_公公恭敬地報告著。
老皇帝搖搖頭:“你說,他邊疆一年,能有多少兵力?”
“這看七皇子要不要這位置了?!?p> “現在每個孩子都在暗地里搞手腳,他跑得遠,得回來了才能查得清楚。”
羅公公其實不喜歡戰(zhàn)事,但從小服侍皇帝的他知道,皇帝自己就是一條血路走到底的,反而認為這樣能鍛煉繼承人的狼性。他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羅公公,你覺得,現在哪個孩子,對朕,威脅最大?”
羅公公認真分析:“二皇子因為本就是太子,繼承皇位即可,因此不會有什么狼子野心,頂多是準備著以防不測。三皇子雖然受寵愛,但在您的示意下,他擁有的一切大多是您給的,盡在掌握。最近鋒芒畢露的九皇子被打壓后娶了不存在的秦家幺女,又有八皇子支持,比較有威脅。但大皇子從小就深種對您的恨意,很難不提防?!?p> “其他孩子呢?”
“七皇子雖然剛剛回來不可捉摸,但是七皇子性格灑脫,自幼不愛算計,奴才認為不是個威脅;六皇子頂多和禮部一起謀劃,禮部秦大人,實在是誰都可以替換的人,也不是什么威脅;至于五皇子,天生愚笨,莽夫一個,只愛舞刀弄槍,頂多也是八皇子一起支持同個母親生的九皇子;四皇子,天生病弱,喜好詩詞歌賦,性格軟弱,更不能是什么威脅了。”
皇帝聽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大體上是對的,但是你不能完全只看皇子本人,不算他身后的人?!?p> “身后的人……陛下是指四皇子嗎?”
“是啊,初兒始終是個問題?!被噬先嗔巳嗨櫟舻拿碱^,“初兒不想當皇帝,這梁敏敏可是想當皇太后得很,梁敏敏是誰?梁凜凜的妹妹,梁凜凜又是誰?滕君鋒已故的妻子,他最疼愛的人?!?p> 滕君鋒的關系,自然是最大的威脅。
羅公公不解:“可是梁家執(zhí)意要進宮,滕君鋒一家就和他們斷絕了關系,梁凜凜都從梁家祖籍上除名了,除了還在世的梁妃和滕大人,幾乎無人得知這兩人的關系了啊。”
“羅公公,跟你說了,梁敏敏想當皇太后,她又不是不認識滕君鋒這個姐夫,初兒是他的外甥,能不幫?”
“若要這么說,那就要看滕大人了,要么,他就是完全中立,要幫,必然是幫外甥的?!?p> 皇帝點了點頭:“我們要探一探他?!?p> “陛下打算如何探?”
“用他自己的人探。”
——
梁凜凜,梁家大閨女,這個姑娘不太一般,她恬靜又不諳世事,像一股靈動的清泉,淅瀝瀝流過只留下一股清涼的氣味。
那時候滕君鋒還只有15歲,那時候滕家還是將軍府。
誰能想到幾十年后這些精兵都變成了一個個殺手侍衛(wèi)。
他的謀略太大,大到世界容不下他。前皇帝要殺他,家族要拋棄他。
只有一個女人,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
只有梁凜凜,是他唯一的港灣,只有她不會因為害怕他而離開,只是溫柔地說著“不要傷到自己呀”。
后來,現在的皇帝和他聯手,奪得了這個天下,梁凜凜搖身一變成為了最幸運的女人。
說來容易,細想這個過程,是極其艱難的。
家人的辱罵、對未來的恐懼、對肚子里孩子安危的思考,每每想起來,梁凜凜還是會做噩夢。滕君鋒每次在愛人晚上驚醒時,只能拍著她的背,細聲說:“都過去了?!?p> 其實這些都還好,滕君鋒最難過的是,沒過幾天好日子,梁凜凜就撒手人寰了。
梁凜凜不知何時落下了病根,染上了傷寒,在滕園園五歲左右的時候,去世了。滕君鋒當時沒太在意,只以為是小病,等到發(fā)覺過來的時候,梁凜凜已經離開了人世。
找遍了名醫(yī)也沒用,人死了就是死了。
在成為刑司侍郎以后,他給了很多好的東西給梁家,一手扶持當時已經快沒落的梁家,因為那是她長大的地方,那是她娘家。
后來梁家說,要進宮,梁家野心大了,甚至還想他安排妃位。刑司能得到圣上寵愛就是因為完全中立和滕君鋒嚴肅的個性,梁凜凜那時候還在世,是她當機立斷和梁家斷了往來的。
按理說梁凜凜在世時,尚且梁家已經和滕君鋒鬧僵了,梁凜凜不在了,就更是毫無瓜葛了。
但她的妹妹,進了宮的梁敏敏不一樣,她是梁凜凜的胞妹。也就是說,她倆長得一模一樣。
雖然個性上導致兩人氣質完全不同,明眼人能輕易分辨,但在梁凜凜走后,覺得虧欠她又思念她的滕君鋒,怎么會不心軟呢?
皇上是這么覺得的。
滕六六也是這么覺得的。
“你的意思是,滕君鋒安排你,可能是為了四哥?”李滄聰看著侃侃而談大秘密的媳婦,感覺撿到寶了。
“我不確定,但我覺得在這個奪嫡的時刻,把我送進來,他肯定有小心思?!?p> 李滄聰搖頭:“不對呀,那你怎么把話都跟我說了,那他還搞什么?”
“不知道,他腦子比我好使,搞套路這一方面他一直很可以的,說不定我和你說這個都是其中一環(huán)?!彪肓讼?,垂下了眼簾,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饅頭。
“羅公公到!”外面的人這么一喊,打斷了他們的飯局。
“這羅公公跑我們這來做什么?”倆人心里嘀咕著,但還是微笑著迎接。
“參加九皇子九皇妃,早上好,九皇妃宮里的早餐吃的還習慣嗎?”羅公公一臉假笑,更讓倆人覺得來者不善。
“挺好吃的,怎么了羅公公?”肯定不來問這個的吧?
“皇上說,九皇子和大皇子娶妻后,還沒有好好見過兒媳,想著叫你們過去一敘?!?p> 李滄聰問:“我們每日早晨都和母后請安的,父皇今日剛上完朝,就關心起兒媳來了,屬實難得啊?”言下之意是平常也沒見你關心過,怎么今兒個搞這么一出。
羅公公也算是見過不少大風大浪,臉色依然不變,只是恭敬地傳達:“皇上其實一直很關心子女們的,大皇子他們已經去了?!?p> 行唄,大皇子都去了,自己不去也不是個事兒,滕六六和李滄聰互相對了個眼神,稍微收拾了一下,跟著公公去了升龍殿。
升龍殿內,裊裊的青煙彌漫著,幾乎分辨不清周圍的人是誰。不過由于是面見圣上,基本都是低著頭,也不需要看清誰是誰,總歸臥在那榻上的,就是龍。
秦梓晨小聲地回答著皇帝似乎親切的慰問,滕六六和李滄聰到了也只是跪在旁邊,不敢說話。
“好了,聰兒和梓潼姑娘也到了,你們先下去吧,我和他們聊聊?!?p> “是,臣妾告退?!?p> 皇帝繼而跟他們聊起了一些家長里短,都是往?;实蹜械昧私獾膬热?。
問到一半的時候,羅公公湊上了皇帝的耳朵,似乎是說了什么,皇帝點點頭,吩咐道:“聰兒,工部那里,要修建水渠,朕有意讓你負責,這會兒工部徐大人已經到了,你去吧?!?p> 平常這是一件美差,但這次皇帝叫他們過來的用意顯然不是閑話家常,李滄聰看了一眼自己媳婦,總覺得是個陰謀,但父命難以違抗,遲疑了一刻,也只能起身告退。
“是,臣告退?!?p> 滕六六跪在下面,緊張,又不敢說話。相公走了,自己只能堅強地在危險面前活下去。
嗯,笑著面對,還能咋樣?
“九皇妃啊,看起來聰兒對你還不錯嘛。”
滕六六發(fā)抖:“皇上,您有什么話,不妨直說,臣妾腦子不好,繞來繞去恐怕聽不懂?!?p> 這么說話,尋常換做大皇妃秦梓晨,那必然龍顏動怒,但這次皇帝搞這么一大出確實是為了請滕六六出來,所以他倒是不惱,反而還笑盈盈的。
“朕有個案子,想讓你查?!?p> 刑司放著不用,抓刑司假閨女查?滕六六內心翻了個白眼,但說話還是畢恭畢敬:“臣妾不明白,探案的事情一般不都是交由刑司處理嗎?”
“刑司一向講究公正公開,尋常案子,自然一般都是要刑司來查的,但朕的案子,是個后宮案子,不想按刑司的法令來處理,也不想聲張,你明白了嗎?”
滕六六眼睛骨碌碌一轉,想明白了,不想讓滕君鋒出手的意思。
“斗膽問皇上,是何案件?”
“有個叫夏佳人的宮女,投湖自盡的案子?!?p> ——
李滄聰跟著太監(jiān),還真的見到了工部徐康大人,修建水渠是件大事,皇帝肯把這件事交給他,一來是想試試他的能力,二來說明留下滕六六必然是件大陰謀。
他聽著徐大人說話,記著筆記,腦子里卻很亂。
“九皇子,這水渠修建,必然要把上游和下游的居民遣散,但這樣一來,百姓難免會有些微詞。”
李滄聰抿著嘴搖搖頭:“這周圍除了這些村落,應該還有別的鄉(xiāng)村或者城區(qū)吧,花錢把他們安置到那里即可?!?p> “九皇子有所不知,我們修建東西,肯定是會給遣散的人補償的,但是往往他們會因為家鄉(xiāng)的感情而不肯離開,導致沖突啊?!?p> “錢給的不夠?!?p> “這怎么是錢的問題呢?況且我們預算也有限,不能因為占用了他們的茅草屋,就給他們一座大別墅吧?”
“何不修一個聚集居民的土樓給他們?水渠附近的村落周圍也不挨著什么,不像是富裕村子,修一個土樓,家家戶戶都在樓里,既維護了村子合并在一起的感情,又居住適宜,工部本來就擅長修建,這比給他們銀兩讓他們自己找家要好多了。”
徐康確實沒想到能給他們修房子這一點,工部自己修成本要比買下來便宜很多,但是人手就……
李滄聰看出了徐康的顧慮,探頭到徐康耳邊,輕聲說:“徐大人,人手不夠,我可以解決。”
徐康驚訝地看著他,起先皇帝說這次修水渠讓不怎么露面的九皇子出手,他還覺得幫助不大,只是帶著皇子歷練一下,但沒想到,眼前這個皇子,一點也不尋常。
龍,終究是龍。
——
滕六六窩在暗二部里,眉頭是皺了又皺。
旁邊的比比默默翻著刑司普通的卷宗,果然關于這個夏佳人的,是一點都沒有。
“宮女,死了個宮女,這吃人的皇宮,居然還有要為死了的宮女聲張正義,我簡直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彼诔爸S。
比比沒聽出來,認真地回答:“一般宮女不都叫小紅小綠的,這夏佳人怎么還有全名,有靠山嗎?”
“當然了,不然怎么能讓皇帝給她查案?!?p> “那你問問九皇子,反正卷宗里是沒有了,再要查就要往暗一部那里查過去了?!北缺葦偸?。
“不是,基礎信息也沒有嗎?”滕六六搶過了卷宗,果然宮女幾乎是沒有記載的。
“要看宮闈記錄的吧?!庇X覺打了個哈欠,剛從案卷里爬出來。
滕六六歪頭:“這是哪個部門的,我去問他們要。”
“小姐,宮闈記錄,是不是……”比比思忖了一下,“禮部的東西???”
“啊,我名義上的娘家。”滕六六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也挺厲害,自己娘家是刑司,名義上的娘家是禮部,聽著挺所向披靡?。?p> “走走走。”
“去哪?”
“禮部啊,你不是說是我娘家嗎?”滕六六一臉自信,令小弟們無語。
“但也不是您真的娘家啊?”
“怕什么,都是從他們家嫁出去的,要個東西,還不難?”
說完,也不管比比和覺覺,大搖大擺地走了。
總覺得很危險的樣子……兩個“陪嫁婢女”卑微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