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著實陰沉,明明已過了日中,可這天還是暗的,暗灰色的云層將日頭緊緊遮蓋住,似乎不愿透出一點光亮灑在這雍都房樓上,街道上來往的百姓也只顧低頭,步履匆匆而過,多數(shù)人臉上沒有一絲喜色,似是臉上籠罩層愁云。
同街上行人一般掛著張愁云滿布沮喪臉的還有瑞王府大皇子——郁明啟。
晉雍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曉,大皇子的府邸食邑同太子相當,但每個京雍的人,但凡是有點兒見識的,也都或多或少了解些內(nèi)幕,大皇子終究還是皇子,那傳聞中的太子也是確確實實存在。
太子并未居住在宮中,因為自小體弱,便賜了一等仆從,送到了郊外專門為他修建的皇家別苑中修養(yǎng),要說這郁燁在宮中極受盛寵,也是受了這層關系的照拂,因為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子是她的同胞兄長——郁景治。
因為近日發(fā)生的事實在太多,也確實對他不利,所以郁明啟已經(jīng)兩日未曾睡好,實在忍不住,今日一大早便派人去將他老丈人司徒浩然叫了過來,這工司的老掌局好不容易趕了回春假休沐不用上朝,卻還是要從被窩里爬出來,踏著街上的露水往瑞王府趕去。
“司徒掌局,王爺已在正廳等候,請隨小人入府?!比鹜醺氖虖脑缫言谡T口等候,見司徒府的轎子落了地,便立即迎了上去,行過一禮后恭敬說話。
司徒浩然頷首,理了理因坐轎而亂的深綠色錦緞私服,而后隨著侍從進了瑞王府。
郁明啟本性喜愛奢華貴氣,但王府內(nèi)布置的卻是高雅入清,什么青竹翠林,玉蘭花徑倒是布置的十分用心,原因就是在他自立王府那日,這戚貴妃,也就是郁明啟的生母,特意派了幾位宮人做監(jiān)工,若是出現(xiàn)類似于珠玉入檐,金石堆砌的東西,便立即阻止修筑,這才防止這大皇子造出個“金”屋來。
年近六旬的司徒掌局往手心里哈口氣,隨即搓了搓手,隨著侍從穿過白墻弄堂,來到了瑞王府的正廳,待帶路的侍從為他來了門,司徒浩然一眼便看到了在正廳中央來回踱步的郁明啟。
郁明啟如今也是二十有四,府中只有王妃側(cè)妃兩位,尚無子嗣,他同乾安帝本就只有眉宇間相像,都生著濃長的眉,而臉形五官全然是照著皇貴妃長的,眼大而透亮,矮鼻厚唇,只是他顴骨處稍微突出,讓他的整體輪廓硬朗些。
“臣,拜見瑞王殿下?!?p> “掌局,您終于來了!”郁明啟聽見聲音,便急忙轉(zhuǎn)身走向司徒浩然,本想立即將心中的顧忌一吐為快,但還是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將司徒浩然迎上了坐。
“殿下的顧慮臣已猜出了七八分?!彼就胶迫粍倓偮渥?,便開口進入正題,“這七王爺不日便要回這京雍,朝堂勢力,怕是又要動蕩一番?!?p> “不過殿下且安心,這幾年七王爺留下勢力差不多已被我們的人拔除干凈,就算是他歸朝,也掀不起什么風浪?!?p> 乾安帝的子嗣并不多,除了郁玠郁燁兩兄妹,長孫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安妃膝下養(yǎng)著的安華公主,其他就剩下兩個尚在襁褓的娃娃,可那駕崩的太上皇就不一樣了,包括這乾安帝就有十八個皇子,六個公主。
所以七王爺并非如今在位皇帝所出,按順序來說,這七王爺郁懷瑾是乾安帝第十一個弟弟,乾安帝還未登基之時,就對郁懷瑾這個年紀最小的皇弟尤為疼愛,而登基后兩人關系也并沒疏遠,相反更加親厚,只是在三年前乾安帝突然一改常態(tài),尋了個最荒唐的由頭就將郁懷瑾送去楚穎當了質(zhì)子。
各國議合留質(zhì)之時都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送往對國的質(zhì)子必須是皇帝的嫡親血脈,也不知這楚穎的皇帝是腦袋抽了什么風,居然就許了乾安帝留自己的皇弟為質(zhì)。
這個七皇叔心里藏著什么野心,他郁明啟清清楚楚,而時至今年三月,正好滿打滿算他留質(zhì)三年期滿的日子。
聽到這話,郁明啟稍微平靜些,但眉間的愁云還未散去,“不僅如此,本王派去刺殺蒙漢行隊的暗衛(wèi)無一人生還,而且那女人生死未卜,據(jù)本王后派去調(diào)查的人傳信,怕是讓她逃了,興許,還留下了把柄?!?p> 司徒浩然將剛為他呈上的熱茶端起,心中思慮片刻,便將茶杯送上了嘴邊,“此事殿下無需擔心,臣自有處理干凈的法子?!?p> “司徒掌局可不能再推到三皇叔身上,上回因戶部那事,三皇叔已對本王不滿,正尋著由頭朝本王發(fā)難,如今要同他撕破臉皮實屬不妥!”
郁明啟口中的三皇叔郁廣冀,也是朝堂中暗藏的一方勢力。
“當然,殿下放心?!闭f完這話,司徒浩然便將手中的茶水放在身側(cè)的桌上,又道:“臣聽聞這楚穎太子謝予遲在宮中無故暴斃,豈非天妒英才,這楚穎皇子皆酒飽飯囊,一無所長,只有這太子確有驚世之才,一人帶領三千精兵,卻蒙漢四萬兵力,此等謀略非常人能比。”
“這不正是上天賜給晉雍的一個機會?”郁明啟現(xiàn)下安心了些,便也坐了下來,“等他楚穎弱勢之時,晉雍便可將其一舉拿下?!?p> “王爺?!币皇绦l(wèi)突然上前,朝著郁明啟稟報:“貴妃娘娘請您入宮小聚。”
聽到這話,司徒浩然便站了起來,朝著郁明啟行禮,“既然王爺即要入宮,臣便回府了?!?p> 這時的郁明啟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把這老丈人一早喚來實屬有些過不去了,他想起了自家王妃司徒蕓昨夜向他提出回府省親的話,便說道:“時日尚早,掌局可留下同蕓兒用過早膳再回府,不日本王便會陪蕓兒回府省親?!?p> 見郁明啟提起司徒蕓,司徒浩然緊繃的臉突然松懈了些,本來他無心將女兒送進這波詭云譎的朝堂局面來,只是形勢難測,好在這瑞王對她并不差,也算是讓這位老父有些安慰,思及此,他便朝著郁明啟再行一禮,道:“謝殿下?!?p> ……
是夜,不同與城中夜晚的燈火闌珊,京雍高瓦櫛粼的外城上顯得格外孤漠,值夜的守衛(wèi)在哨臺上面對著通往外界的路上左右環(huán)顧,無多時,便見一架馬車自遠處緩緩而至。
這么晚了,還有誰需的進城?
門口的守衛(wèi)揉了揉有些發(fā)澀的眼,直望向那逼進的馬車,待看清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拉車的哪是馬,明明就是兩只瘦驢。
只見那架車之人松了牽繩,一個躍身便從車上跳了下來,這人身量高挑,一襲黑色勁衣繞身,腰間別著把黑漆柄的赤練彎刀,長發(fā)高束,漆點眸光,眉目間凌冽盡現(xiàn),就算是不懂武的尋常百姓,也知曉這人絕對是個練家子。
“什么人?宵禁已過,外人不得入京雍!”守衛(wèi)朝著那人大喊。
那黑衣人仿佛把這警告當作耳旁風,徑直上前,那氣勢就像是將要攻城一般,眼見來人不聽警告,還兀自上前,守城的兩個侍衛(wèi)已握緊手里的刀柄,戒備的盯著他。
約摸著離那兩個侍衛(wèi)大約是三尺距離,黑衣人自胸前掏出一塊令牌,倏得丟在了其中一個侍衛(wèi)的懷里。
心中正疑問著,那侍衛(wèi)握住手中還帶溫熱的牌子,便接著城樓上掛著的馬燈看向掌上那物,待看清這令牌上的紋路與字面后,他不禁再三確認,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妥協(xié)。
“開門!放行!”侍衛(wèi)朝著身后命令道。
爾后,那侍衛(wèi)走到男人面前,將令牌重新遞給了他,試探詢問:“那車中,莫不是將軍?”
見那城門被緩緩打開,黑衣人才轉(zhuǎn)身,答:“非也,車中之人,是將軍護著的貴人?!?p> 他快速朝著驢車走去,等到停到那車架窗前,抬頭,朝著木窗輕敲了兩聲。
“主子,已入京雍。”
“無需停怠,直接入皇宮,還有,戾風,我方才教你的,都忘了?”這馬車中傳來的女聲清冽婉轉(zhuǎn),如琉玉擊盤。
被喚作戾風的男人頓了頓,淡漠的臉突浮起一層甚不明顯的為難,顯然是權(quán)衡一番,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卑職領命,公……主?!?p> 拉動鎖鏈沉重的聲音漸歇,那嵌著鐵球的城門大開,守衛(wèi)將門口的粗木柵欄搬至兩側(cè),好讓這驢車入城。
戾風重新翻身上了車,拿起手邊細長的柳條驅(qū)趕著驢,那兩頭驢甩了甩尾,哼噗一聲才踏起了步子,朝著城門口走去。
等到馬車過了門,慢慢消失在入城的街道盡頭,另一個侍衛(wèi)才上前問:“為何放行?”
那攔車的侍衛(wèi)將剛才拔出的刀收鞘,望了一眼驢車離去的方向,答:“那人持著孟將軍的軍令?!?p> “孟將軍?”侍衛(wèi)有些愕然,“不就是陛下派去蒙漢邊境接長玥公主的人?莫非那車上就是長玥公主?可是孟將軍去哪兒了?”
“你有所不知,我聽聞這蒙漢的行隊在歸京途中遇刺,行刺之人武功高強,這孟將軍……怕是兇多吉少。”
“哎……可惜了,這蒙漢來的長玥公主也算是幸運,還踏得上京雍的地界,不過這京雍城的豺狼虎豹,可不比外面兒少?!蹦菃栐挼氖绦l(wèi)盡量壓低聲音,朝著伙伴吁嘆一聲。
“哐——”樓頂?shù)你~鐘被敲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殊不知這悠長而響徹夜色的沉悶鐘聲,也驚碎了多少靜謐安詳?shù)拿缐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