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薛文龍七步成詩（甄寶玉）

　　詩曰：

　　莫怪旁人笑我癡，莊生迷夢有誰知。

　　金釵十二園中會，珠履三千殿上辭。

　　天子駕前橫寶劍，女兒窗下譜新詩。

　　書成一段風(fēng)流事，愿與諸君共樂時。

　　下雪天，金陵城。

　　甄寶玉將披風(fēng)遞給了小廝，快步走進(jìn)了獅子樓。

　　今天是史二哥請客，說是介紹一位薛家的朋友，大家結(jié)交一番。

　　平心而論，比起結(jié)交這幫紈绔子弟，甄寶玉更愿意跟家里的姐姐妹妹們吃胭脂玩。奈何史二哥盛情難卻，加上獅子樓也有幾個相熟的歌女，甄寶玉還是來了。

　　進(jìn)得屋內(nèi)，只見史二哥、王三哥和一位陌生的青年正坐著閑聊，身旁各陪著一位歌女，席上酒菜已經(jīng)擺滿。

　　看那位青年，身量高大，儀表堂堂，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非等閑人物。甄寶玉是個以貌取人的，見面就生出幾份欽佩。

　　史二哥一見甄寶玉，忙起身相迎，道：“甄兄弟來了，你跟薛大哥沒會過，我給你們引見一番?！敝钢鐚氂?，道：“這位是甄家甄寶玉兄弟，與我自小相識?！?p>　　那薛大哥就起身笑道：“原來是甄兄弟。兄弟的風(fēng)流之名，在下是早有耳聞吶?！?p>　　甄寶玉臉色莫名有些泛紅，道：“哪里哪里，小弟知道的，不過是些臭名罷了?！?p>　　薛大哥又笑道：“自古公子愛美人，此乃自然之理。甄兄弟愛花惜花，正是‘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又何必害臊呢？”

　　又道：“在下姓薛名蟠字文龍，平生有三大愛好。第一是吟詩作對，第二是舞拳弄劍，第三就是結(jié)交朋友。今日見到甄兄弟，真是一大快事。大家請坐，喝酒！”

　　幾杯酒下肚，甄寶玉跟薛蟠已經(jīng)熟絡(luò)了些，便道：“不瞞薛大哥說，我小時候雖不喜詩賦之道，奈何家父愛此，請了一位賈雨村先生來教我詩文。后來幾位姐妹喜歡，我也就于此頗下了一番功夫。今日見了薛大哥，可否請大哥賦詩一首，小弟品鑒品鑒？”

　　薛蟠還沒答話，旁邊王三哥就笑道：“這你問對人了。薛大哥的詩才，那可是好的很吶。我跟史二哥都見過的，那真是張口就來，要啥有啥啊?！?p>　　史二哥也道：“就是就是。要我說，薛大哥寫的詩比那些酸秀才要強得多，生在古時也是李白杜甫一流人物。只可惜科舉不考詩詞，不然薛大哥怎么也弄個狀元當(dāng)當(dāng)?！?p>　　薛蟠笑笑：“哪里哪里，不過是喜歡這個，勤加練習(xí)，再加上略有天分罷了?！?p>　　甄寶玉素知史二哥王三哥皆是紈绔子弟，斗雞戲狗還行，吟詩作對卻是七竅通六竅——一竅不通。誰想今日與他們吃酒，竟能結(jié)識一位愛詩之人，當(dāng)真是意外之喜。

　　又聽薛蟠道：“甄兄弟你出題。隨便什么題目，今天我有詩興，給你們口占一絕，以助酒興如何？”

　　甄史王三人都連聲叫好。甄寶玉想了一想，給薛蟠倒了一杯酒，便道：“昔日謝家詠雪，謝朗作‘撒鹽空中差可擬’，被謝道韞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勝過。今天外面大雪，薛大哥可否吟詩一首，喻此雪景呢？”

　　薛蟠接過酒，望向窗外，只見白雪紛紛揚揚，空中飄舞。他走了幾步，便回頭笑道：“這有何難，我已經(jīng)有了。聽好！”

　　甄史王三人忙集中精神，薛蟠念道：

　　“什么東西天上飛，東一堆來西一堆。莫非玉皇蓋金殿，篩石灰呀篩石灰?！?p>　　史王二人連聲叫好，甄寶玉目瞪口呆。

　　就這？

　　虧你吹了半天，什么平生愛詩，口占一絕，就這？

　　格律對不上，詞句就是大白話。最后一句最是可氣，篩石灰就算了，還重復(fù)一遍，您擱這兒湊字?jǐn)?shù)呢？

　　薛蟠喝了口酒，似乎覺得不盡興，又開口道：“今天我詩興大發(fā)，再來一首。聽好！”

　　“什么東西天上飄，一會低來一會高。莫非玉皇搖羽扇，掉鵝毛呀掉鵝毛。”

　　史王二人再次喝彩。王三哥笑道：“古人將雪比作撒鹽、柳絮，流傳后世。今天薛大哥將其比作篩石灰、掉鵝毛，也不比古人差了?！?p>　　史二哥也道：“古人也就各說了一句話。薛大哥可是當(dāng)場作了兩首詩，這就高過古人了。當(dāng)年曹植七步成詩，也不過如此啊。甄兄弟，你說如何？”

　　甄寶玉擦了擦汗，道：“薛大哥文思泉涌，小弟佩服，佩服?！?p>　　薛蟠哈哈大笑，拉著幾人繼續(xù)喝酒，一時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過了一會，甄寶玉暗想：“薛大哥雖然儀表堂堂，可是做出詩來卻是如此粗鄙，跟史二哥王三哥是一路貨色。也罷，他既自稱愛詩愛劍，詩我是見識了，不知這劍如何？”

　　想到這里，甄寶玉就對薛蟠道：“薛大哥劍法超群，能否給小弟講講劍法，讓我長長見識？”

　　薛蟠一聽就來了精神，開口道：

　　“甄兄弟問對人了。我薛蟠劍法承自先父。先父生前走遍天下，遇到那些山賊草寇，就用此劍法迎敵，殺他們易如反掌?！?p>　　“薛家劍法沒有招式，只有內(nèi)功。要是沒有內(nèi)功，就無法發(fā)揮薛家劍法真正的威力?！?p>　　“薛家劍法的核心口訣，就是三個字：接、化、發(fā)。敵人一劍攻來，先要用劍接住，然后將力化到一旁，最后將力發(fā)出去，就能輕松擊倒敵人。”

　　“當(dāng)年我隨先父行走江湖，遇到了一個紅毛番人，號稱西洋羅馬國第一劍客，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我與他比劍，就是用這接化發(fā)，三招將其擊敗。自此名揚中華武林，得江湖朋友們抬愛，送我外號‘詩劍雙絕’?！?p>　　甄寶玉聽得半信半疑，旁邊史二哥道：“薛大哥何不將寶劍拿來，與甄兄弟一觀？”

　　薛蟠笑道：“這有何難。琴童，拿劍來！”

　　旁邊一個小廝，從一個包裹里掏出一把寶劍，遞給了甄寶玉。甄寶玉先看劍柄，只見金光閃閃，原來是表面鍍著一層金，又鑲嵌了幾顆綠寶石，端的是富麗堂皇。再抽出一看，劍身寒光洌洌，殺氣森森，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

　　薛蟠在旁道：“此劍名喚‘飛光’，乃是當(dāng)年我花費重金請名匠鑄成。我行走江湖時，此劍從不離身?！?p>　　甄寶玉細(xì)細(xì)瞧看，發(fā)現(xiàn)此劍兩側(cè)均未開鋒，劍尖更是一個鈍點，于是問道：“此劍似未開鋒，卻是何故？”

　　薛蟠道：“武林中要以和為貴，要講武德，盡量不要搞窩里斗。因此此劍未曾開鋒，就是方便比武時點到為止，不傷人命。況且，真要殺敵的話，可以用內(nèi)力附在劍上，點人死穴，一觸即死，殺人不見血。我年少不省事時，用這招造了不少殺孽，在江湖上得了個外號‘一劍無血’。殺的雖是山賊草寇，到底還是有傷天和，唉！”說著連連嘆氣，史王二人忙出聲安慰，說薛大哥為民除害，功德無量云云。

　　甄寶玉乃大家子弟，知道世上有內(nèi)功高手，可以劈磚碎石，但將內(nèi)功附在劍上點人死穴的招法卻是聞所未聞。況且在甄寶玉想來，你既然能點到人死穴，用個開了鋒的劍捅人一個窟窿，不是更方便嗎？何必多此一舉，拿個鈍劍裝模作樣呢？

　　甄寶玉此時已認(rèn)定薛蟠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卻喜好大言吹牛的紈绔子弟了，對他失了興趣，但又不好直接離席，只得勉強與幾人喝酒聊天。過了一會，他又想到：“這薛蟠雖好吹牛，走南闖北卻多半是真的。待我聽他講幾個故事，解解悶也好。”

　　于是甄寶玉道：“薛大哥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不如說幾個新奇故事，給我們解解悶，你看怎樣？”

　　史王二人連聲附和。薛蟠見此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就講個故事。這故事是我當(dāng)年聽一個西洋傳教士講的，說的是羅馬國的事，還有個名字，喚作權(quán)力的游戲?！?p>　　幾人聽這名字稀奇，都叫薛蟠快講。

　　薛蟠道：“話說羅馬國有個皇帝，名喚勞勃，手下有四大諸侯，鎮(zhèn)東王鎮(zhèn)西王鎮(zhèn)南王鎮(zhèn)北王，分鎮(zhèn)四方?！?p>　　“那一日勞勃皇上巡視北地，鎮(zhèn)北王全家出迎，將車駕迎入王府。那鎮(zhèn)北王有個幼子，年方八歲，名喚布蘭。那布蘭最是淘氣，平日就喜好攀爬高處，王妃教訓(xùn)了幾次，依然我行我素?！?p>　　“勞勃皇上正在與鎮(zhèn)北王聊天，這布蘭王子卻又去爬墻玩耍。不知怎的，他爬到了一處隱秘的高塔，忽然聽見里面喘息連連。這布蘭王子也是該著倒霉，心生好奇之下，就躡手躡腳地爬過去一看，不由得驚呼出聲。”

　　史二哥忙問：“他看見了什么？”

　　薛蟠道：“原來是皇后與御前侍衛(wèi)，兩人身無片縷，抱在一處！”

　　王三哥嘆道：“皇后與御前侍衛(wèi)有私，這是天大的丑事，這小王子怕是要被滅口?！?p>　　薛蟠又道：“這御前侍衛(wèi)可不是凡人，他是鎮(zhèn)西王的長子，皇后的同胞親弟弟！這勞勃皇上性情好色，十幾年間流連于煙花之地，從未進(jìn)過后宮一步，因此冷落了皇后?；屎箅m是花容月貌，卻長年獨守空閨，因此氣急之下，做了這事報復(fù)勞勃皇上?！?p>　　史二哥笑道：“夷人到底不知禮義廉恥，親姐弟也是能亂來的。”

　　甄寶玉卻正色道：“此事不是夷人獨有，我中國也有類似之事。那山陰公主與宋廢帝，不也是親姐弟？”

　　他越說越激動：“在我看來，皇后做的一點沒錯。那勞勃皇上既立了皇后，就該夫妻恩愛，為天下表率?？v是好色，也該廣納后宮，為何要去煙花之地羞辱皇后？想那皇后出身名門，又花容月貌，年紀(jì)輕輕就如守寡一般，如何受的了這氣？她那弟弟為了姐姐，不惜以身娛之，又有何錯？”

　　史王二人素知甄寶玉說起姐姐妹妹什么的就有些癡病，也不以為意。薛蟠早已閉口不言，看向甄寶玉，聽著他的這番高論，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