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高一的時候,媽媽離開家進行了一次遠(yuǎn)航,與其說是為了家庭生計在外奔波,不如說是為了躲避家里那個自私自利的地主。
長期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會使人變得片刻不得安寧,所以媽媽才會選擇毅然決然的逃離他的魔爪。媽媽從家里決定離開的時候空中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爸爸甩下手中的碗筷惡狠狠的跑到大伯的車前,示意大伯搖下車窗來他要與媽媽對峙一番。
他朝著媽媽惡語相向的質(zhì)問道:“今天真的要走?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了,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來了,孩子我也不會管的,你不要妄想把孩子丟給我管?!?p> “你要是走了就永遠(yuǎn)也別回來了……”
這是他當(dāng)著大伯,當(dāng)著我,當(dāng)著身旁一起做車的親戚們對著媽媽說的話,對于爸爸的質(zhì)問媽媽沒有給予回應(yīng)。
在汽車發(fā)動的轟鳴聲中,大伯載著我們遠(yuǎn)離了那個生活了十幾年的村莊。
自從媽媽外出打工以后,爸爸真的如他所言,真的沒有再管過我們。在生活上的瑣事他不會過問,在學(xué)習(xí)和學(xué)雜費的支持之中,他更加不會多嘴。他甚至從媽媽出去那一刻,就已經(jīng)放棄了對我和哥哥的養(yǎng)育。
我和哥哥上學(xué)他不會掏出一分錢來供我們使用,我和哥哥唯一的經(jīng)濟都來源于媽媽臨走之前留給了我們一張卡,卡里面存了一萬塊錢,這是媽媽留給我們的學(xué)雜費和生活費。
媽媽決定出去的那會兒,家里所有的存折加上銀行卡也僅僅只有14000元,這根本就不夠我和哥哥高中三年的支出,也根本就不夠家里的開銷和瑣碎。媽媽把卡里劃了2000元留給在家里面好吃懶做,好賭又好酒的爸爸,這是留給他最后的賭資。從卡里媽媽又劃了2000元給自己,這是她遠(yuǎn)赴浙江打工的路費。
媽媽不知道此行遠(yuǎn)去要話多長時間才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也不知道在路上會幾經(jīng)波折,她不敢把多余的錢留在自己身上,她怕自己多花了,存給孩子們的學(xué)費和下一個學(xué)期的開銷就又沒有著落了。
媽媽就這么帶著僅有的2000元踏上了旅程,她把一萬元留在了卡里,留給了我們。
在媽媽出去的那一段時間里爸爸整日揮灑著他的賭資,壓根就沒有精力來管我們兄妹倆,我和哥哥就靠著媽媽存在卡里的余額度日。
媽媽不在家的那個時候,爸爸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不應(yīng)該說是脫韁的野馬,他本來就從未被媽媽束縛過。應(yīng)該說是他暴露了自己的本性,暴露了他壓抑了幾十年的本性。
那時候爸爸每天可忙了,一天到晚尋不到人影。有些時候清晨時分他就起床了,他起早貪黑的爬起來,不是為了奔赴家里面那些荒廢了許久的農(nóng)活,而是為了能到賭場天地?fù)屨家幌橈L(fēng)順?biāo)膶氉?。他每天都是如此,早上早早的就起床了,去到村子附近的賭場聚集地,一去就是一整天。早上早早的去,晚上披星戴月的歸。
不只是他一個人冒著黑夜歸來,歸來的還有空蕩蕩的錢包,和一身酒氣。他每一次都會喝得爛醉才會歸來,我不禁有些好奇,竟是哪個膽大的人家愿意收留這個酒鬼,頓頓給予酒菜吃,他們就不怕被吃垮吃窮嗎?
每次到了晚上十一二點,才能聽見爸爸摩托車噼里啪啦遠(yuǎn)遠(yuǎn)的從村莊外面的馬路緩緩駛來,這輛摩托車他已經(jīng)騎了五六年了,車子破壞腐化到不像車樣兒,可能與他喝醉酒開車也有些關(guān)系吧!暗地里他肯定翻過不少車,摔過不少跤。
車頭的兩個后視鏡沒有了,車輪前也被劃掉了一大塊鐵皮,鋼管和踩踏的地方銹跡斑斑,他心愛的摩托車后座的皮墊也被劃得稀巴爛,連屁股都沒地方擱。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心愛的摩托車折磨成了這個模樣,這可是他以前最寶貴的車呀!連碰都不讓我們碰,現(xiàn)在怎么成了這副模樣?
這輛摩托車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破敗不堪,連開起來的時候都能聽見零件乒乒乓乓互相內(nèi)斗的聲響。每次爸爸開著車回來隔著老遠(yuǎn),不用去看不用去想就能知道是他回來了。在他回來的路上一路都能聽見各種零件碰撞的聲音,像是破舊的拖拉機轟隆隆的爬上難以逾越的陡坡一樣,噼里啪啦響徹云霄。
每當(dāng)聽見摩托車發(fā)出悲鳴的破爛聲,我和哥哥就知道爸爸回來了。不一會兒就聽見了邁進家門的腳步,他先是把隨身攜帶的衣物和所剩不多的錢財放進自己的房間,然后走到廚房外面的大水缸里舀起一瓢冰冷的水一頓豪飲。他實在是太渴了,喝了一瓢水不夠,緊接著又舀起了一瓢,一直喝到打出響嗝來才算罷休。他放下水瓢,沒有洗臉沒有洗腳沒有刷牙,直徑走回了房間。
自從媽媽去打工以后他變摒棄了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這些在他潛意識里認(rèn)為格外耗時且無用的事物。他不僅舍棄了自己還算俊朗的形象,就連自己的房間也成了他的遺棄物,他的臟衣服雜亂的到處堆放,煙頭口水灰塵布滿一地,被子和枕頭被汗水侵蝕到發(fā)霉。整個房間里看起來不像是睡覺的地方,倒是一個垃圾堆放處,他就這么任由著房間腐敗發(fā)霉,升騰起一股股奇怪的氣味。
媽媽不在家后他越發(fā)的放縱自己,他在賭場上馳聘,在酒壇里暢飲,在麻將桌上駐足,在吃喝玩樂間流連忘返。除了家里的事情他對什么都格外上心,別人一個電話他就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他都沒來得及收拾自己,都來不及收拾一下這個破碎不堪的家,或許他早已不把這里當(dāng)家了吧,這里只是一個夜晚歸宿的收容所。
看見他的房間里臟成垃圾堆那般,我也于心不忍。每次周末放假歸來我都會花大把的時間用在給他的房間做清潔上,把房間里的雜亂衣物給他歸類擺放整齊,把臟了的床單被套拆下來換成干凈的被套,把臟了的衣物塞進洗衣機里一遍又一遍的清洗。打開他關(guān)閉了很久房門,一遍又一遍的清掃著地上的雜物,一次又一次的用拖把把地下給拖洗干凈,給他的屋子開開窗透透風(fēng),迎接一下來自正午濃烈的陽光,為這個房間掃除昏暗的陰霾。
早晨朦朧的薄霧早已散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日曬三竿的時分,但是昨夜宿醉晚歸的爸爸依舊沒有起床的跡象。飯菜早已在我的精心布置下準(zhǔn)備好了,他還沒有起床,我必須去叫他起床來吃飯我和哥哥才能踏踏實實的動筷。
我走到他的房門口朝著里面喊了幾聲:“爸吃飯了,飯已經(jīng)做好了?!?p> 緊接著就會聽見房間里面他發(fā)出響亮的回應(yīng):“哦,知道了”然后就是他窸窸窣窣著急忙慌起床的聲音。
每次爸爸起床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走到廚房外面的那口大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的喝上幾口含在嘴里漱漱口,然后吐掉。緊接著再喝上幾口水咽進肚里,這便是他早上洗漱最隆重的流程。
走進廚房后他先是上下打量著今天飯菜的樣式,然后走到角落里拿出他最心愛的酒壺,拎著拿到他的專屬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在早已擺好的碗筷面前咕咚咕咚的先倒上一大碗,然后再拿起筷子細(xì)細(xì)品味今天的菜式。
飯菜合胃口時他就會多吃上幾碗酒,倘若菜式不合他胃口時他就會匆忙的撇下酒碗,然后狼吞虎咽的強塞下一大碗米飯之后揚長而去。臨出門之前他還不忘叮囑我去廚房把碗筷洗了。
看見他趾高氣揚出門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是去尋另一個賭場天地去了。那段時間里他總是早出晚歸,歸來時還會帶著一身的酒氣。
他真的沒有再管我們兄妹倆了,更是無暇抽出時間來管理這個家,他沒有經(jīng)常在我們面前吐槽媽媽了,他甚至有點嫌棄起我和哥哥來,認(rèn)為我和哥哥是他的托油瓶。
他認(rèn)為我和哥哥在家里面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都要吃他的喝他的,他很是心疼自己存的糧食被我和哥哥吃掉,所以他反復(fù)念叨我和哥哥的不是。
有的時候,他沒錢去賭場的時候他就會待在家里面閑置幾天。在空閑的這幾天里面,他總是找著各種法子來找我和哥哥的茬兒。
沒有地方可去的他總是早上7:00就開始起床在家里面走來走去,要像一個檢察官一樣用腳在一寸寸丈量著家里的寸土地。他在家里面來回的走動吵得不得安寧,他不光吵他還會大聲的叫我起床。每隔20分鐘他就會叫我一次:“木木快點起了,我飯都快要做好了你們還在睡覺?!?0分鐘過去了他又來叫了:“木木,你怎么還沒有起床?難道要我把飯做好了喂到你的嘴邊上來嗎?一點都不懂事,這么大的人了還要我來伺候你,我能天天伺候你嗎?等我老了也還要我來伺候你們嗎?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睡覺,也不知道起來煮飯給我吃……”
不是我不愿意起床,是因為難得的周末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偷懶睡覺的時間,偏偏就這么被爸爸不滿的聲音給叫攪黃了。要知道在學(xué)校里面周一到周五,我可是每天早上6:40就要到教室里面進行早讀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睡覺的機會,本來想回家多睡一會兒的,哪知道回家才是人間地獄。
縱使內(nèi)心有萬般的怒火但表面上仍然不敢發(fā)作出來,仍然只能選擇低頭哈腰的諂媚著笑臉然后匆匆忙忙的跑到廚房去幫忙。
在飯桌上夾菜的間隙,他仍然不打算放過我和哥哥睡覺偷懶的這個毛病,他對我們提出嚴(yán)厲的批評。他很反感我們偷懶睡覺的毛病,他認(rèn)為我們不該比長輩起的還要晚,等著長輩來準(zhǔn)備飯菜。他認(rèn)為晚輩應(yīng)該時時刻刻都要沖在長輩的前面,事事親力親為,要服侍好長輩,他甚至?xí)埔獾奶嵝盐覀円缢缙稹?p> 是的,他說的很有道理,他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從他自身利益出發(fā)的。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和哥哥的實際情況,但我們?nèi)匀徊淮蛩惴瘩g。我們要順從他,我們必須順從他,如果我們選擇反抗的話,我們可能會失去這唯一一位衣食父母的供養(yǎng)。
在爸爸的精心教導(dǎo)下我和哥哥養(yǎng)成了一個良好習(xí)慣,只要聽見爸爸前腳起床后腳我和哥哥就會接連跟著起床。我和哥哥會假意來到廚房,在他的身邊忙碌著一些瑣碎的小事,或是洗洗碗或是擇擇菜或是劈劈柴。表面上看起來很勤快的樣子,其實心底里個懷鬼胎。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吐槽和抱怨忍著不敢發(fā)作,很想鉆進暖和的被窩再睡一個回籠覺,但是礙于爸爸我們不敢說。
在爸爸的壓迫之下我們不得不跟隨著他的步伐早早起床。等到飯菜終于弄好后,時間也到了10點左右,匆忙吃完早飯后人又開始犯困到了極點。因為實在是起得太早了沒有休息好,匆匆放下碗筷之后我和哥哥各自躲回了房間里面,打算再睡一個回籠覺。
這個時候在廚房津津有味吃著美味飯菜的爸爸又開始出來發(fā)表他的見解了,他會端著酒碗出來站在你的房門口,振振有詞的一通念叨:“剛吃完飯就睡覺,有那么多覺好睡嗎?也不知道去干活,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就只知道睡覺……”
見我和哥哥都沒有回應(yīng)他時,他便一個人默默的端著酒碗一路念念叨叨回到廚房去了。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有幫他干過農(nóng)活,相反,我們做得很多,但在他看來我們之前的辛苦勞作在睡覺偷懶這件事情上來變得越發(fā)一文不值。
在媽媽出去打工以后,我和哥哥每個學(xué)期的暑假和寒假都是在農(nóng)忙中度過的,因為到了高中以后我們兄妹倆都長開了,長高了,有力氣了,所以爸爸有大把的理由要喝我們幫他干活。與其說是幫他干活,不如說是給自己掙口飯吃。
每年寒暑假放假回家后,他先是不動聲色的讓我和哥哥在家休息幾天,然后帶有籌謀的心思,花重金買一些好吃的給我們補補身體,美其名曰是我們在學(xué)校吃不到這些好吃的,回家多吃一點。
剛開始看見爸爸買那么多好吃的時候還會不習(xí)慣,感覺像是逢年過節(jié)一樣隆重稀罕。有應(yīng)季水果,有雞鴨魚肉,有的時候還會給一些零花錢,吃飯的時候還會一個勁的給我們碗里夾菜。這些都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體驗,我和哥哥都有些受寵若驚。
過了固定的休息期以后,他就開始直奔主題了:“木木你們回家也有幾天了,休息也該休息夠了,這幾天頓頓好吃好喝的給你們做,你們是不是該幫我去干干農(nóng)活了?有那么多的山林要管,有那么多的田要種,有那么多的樹要栽種,我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
爸爸說道:“吃也給你們吃了,喝也給你們喝了,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天早點起床和我去山上干活?!边@是毋庸置疑的語氣,令我和哥哥無法反駁。
天剛蒙蒙亮,我就聽見屋外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有磨刀的聲音,有挑選刀具的聲音,有試試鋤頭牢固度的聲音,有拿水瓢灌水壺的聲音,還有來叫我們起床的聲音。
爸爸站在我的房門外一聲聲的在叫喊著:“木木,快點起床了,我們要去山上了。”
我從棉被里面探出腦袋回答道:“知道了”
聽到我的答復(fù)之后,他又走到哥哥的房間門口朝著睡夢中的人喊道:“快點起床了,我們馬上要出發(fā)了。”
我和哥哥在聽見爸爸的叫喊聲之后陸陸續(xù)續(xù)的起了床,洗刷完畢之后拎上爸爸給我們挑選好的刀具就出發(fā)了。
那時候天剛剛微亮,還能依稀看見飄蕩在樹梢、山澗的薄霧,圈養(yǎng)在籠子里的雞剛剛報過曉,大約是五六點鐘的樣子,村子里其他的人們都還沒有起床。
兩高一矮的身影依稀出現(xiàn)在去往山上的小路上,小路邊上的雜草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盡管我們身穿長衣長褲,腳踏雨鞋,但還是被浸濕了。走在最前面的爸爸衣服濕得最多,從褲腳到上衣都是濕噠噠的。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跋涉,我們穿著濕噠噠的衣服終于爬到了屬于今天勞作的目的地。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爬到這個山頂上,我們吭哧吭哧直愣愣的往上爬,愣是不歇一口氣,七拐八拐,我們終于爬上來了。我不清楚這座山有多高,站上去的時候能俯視得到山腳下的一切,能看得見我們剛剛走過來的那條小路,渺小得像一條蚯蚓一樣夾雜在雜草堆里。
這座山爬上來確實挺費勁的,但絕對不是我爬過的山中最高的山,我有爬過比這個更高的山,站在那座山頂上能觸摸得到飄起來的薄霧,像炊煙一樣似有若無。
我們家有很多田地和山林,每個學(xué)期勞作的目的地都不盡相同,有的時候在家的北面,有的時候在南面,有的時候在東面,有的時候在西面。每次奔赴在勞作目的地的旅途中都不是很愉快,要么就是起的太早,露水太大,把衣服都沾濕了,要么就是去得太晚,烈日當(dāng)空頂著太陽前行,要么就是蚊蟲蛇蟻多,沿路的草叢里面遍布,有時候會沾到衣服上來。
爬到今天勞作的目的地以后我們沒有進行片刻的修整,爸爸直接給我和哥哥進行了今天工作的分工。爸爸說:“木木你負(fù)責(zé)那一塊,從那棵樹一直延伸到這兩棵樹這里來,看到了嗎?就是最大最胖的那棵樹,你從那里先開始砍,一直砍到這塊來。”爸爸一邊朝我比劃工作的區(qū)域,一邊把柴刀遞給我。
我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今天要把這整座山雜生的樹木給清除干凈,待樹砍完之后,我們還要回來把杉樹苗栽種上。
爸爸把柴刀遞給我之后又安排起了哥哥的工作區(qū)域,他把我們兩個固定到指定位置之后,自己也開始爬到了工作崗位。我、哥哥和爸爸三人就按照指定的區(qū)域用柴刀一茬茬的把山上的樹木給砍倒在地。
砍伐樹木這項農(nóng)活和收割稻谷有些相似,都是把原先生長得茂盛的樹木從肥沃的土壤里攔腰截斷,阻止它的生長,結(jié)束它的生命旅程。這項行為好像看上去有些殘忍,但實則是我們身為農(nóng)民的立身根本。
我們必須要清除這些長在山坡上的樹木,阻止它們吸附土壤里的養(yǎng)分,這些樹木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這座山的土壤有它更重要的使命——養(yǎng)育杉樹苗。
栽種杉樹苗是近幾年我們村里流行的生財之路,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爸爸固有的思想就是靠著這一座座山的杉樹我們家以后就能過上好日子。
爸爸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樣從集市上買來一捆捆的杉樹苗,先是用泥漿把樹根浸泡十分鐘,讓樹根適應(yīng)一下這里的土壤氣候,利于它以后的生長。然后把樹苗一株株分開來,用鋤頭在清爽得沒有一絲雜草的山坡上挖出一個個坑洞,這個坑洞是用來栽種樹苗的。
把杉樹苗實行一坑一株的排列方式進行填埋和栽種,杉樹苗可不僅僅是栽種下去就完事兒了,它還需要人們精心的養(yǎng)護。我們每年都需要給杉樹苗實行兩次除去雜草的重活兒,把杉樹苗身邊的雜草一棵棵拔出,一棵棵砍倒。一方面是怕雜草去搶奪杉樹苗的養(yǎng)分,影響杉樹苗的長勢;另一方面是怕雜草長得太高擋去了杉樹苗的光照,杉樹苗喜陽,光照越充足長勢越好,倘若被雜草搶去了風(fēng)頭,那杉樹苗就只有躲在樹蔭下等死的份了。
為了進行整座山的杉樹苗栽種,我們不得不先把山上原生的樹木給砍伐在地,清除雜物之后便開始挖坑填埋,然后再進行冬夏兩次的精心養(yǎng)護。這一系列的農(nóng)活很繁瑣,總是來來回回的奔波在這些山林之間,要么就是在砍伐樹木,要么就是在栽種杉樹,要么就是在清除雜草,我們總是有各種各樣干不完的農(nóng)活。
然而今天爸爸帶我們來的這塊山,原原本本原封不動的立在那,還沒有進行第一步的砍伐,更別說進行第二步的栽種了,在干農(nóng)活這條道路上我們總是任重而道遠(yuǎn)。
我拿著柴刀站在爸爸指定的區(qū)域,用刀一次次的砍伐堅韌而鮮活的樹木,看著樹木一棵棵倒下我的汗水也隨之而下。砍伐樹木這項活兒太累人了,太費勁了,每一棵都很堅韌牢固,每一次砍伐都被樹的反作力給震得手腕疼,人疼樹也疼。想要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整座山的砍伐和清除,這將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需要一步一步的逐漸推進。
我們藏身在密林里砍伐了沒幾個小時,全部累得精疲力盡,爸爸帶來的水也喝光了,太陽也升到了最毒辣的位置,我們該回家進行片刻的修整和彈藥補充了。在爸爸的號召下,我和哥哥拿著砍鈍了的柴刀,筋疲力盡的跟在后面進行了漫長的回家之旅。
每次來來回回在路上耗費的時間都頗多,一來一回到家里時已經(jīng)是臨近中午的光景,在家里暴風(fēng)席卷一些殘羹冷炙之后,我、哥哥和爸爸分別躺到了各自的房間里,開始進行身體的靈魂休憩。下午還有一場惡戰(zhàn),我們必須進行必要的修整。
每次放寒暑假我和哥哥總是有一大半的時間占據(jù)在農(nóng)活里,早晚兩場分別都被爸爸拎到山林里或是田地間進行一場辛勤的勞作。每次勞作回來都是筋疲力盡汗流浹背,連端碗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一個勁的想喝水,但是喝水不管飽呀,肚子里空蕩蕩的沒有力氣干活。
為了適應(yīng)高強度的農(nóng)活我和哥哥不得不強迫自己吃飯,因為只有吃飽了干活才有力氣,為此我們還練就了隨時隨地就能席地而睡的本領(lǐng)。
有的時候去的目的地太遠(yuǎn)沒辦法回家吃午飯的時候,爸爸就會讓我們打包好午飯,然后在山上休息片刻的時候進行體能補充,有的時候還能在樹蔭下美美的睡上一覺。盡管席地而睡的地方不平整,盡管有蚊蟲叮咬,盡管睡得不如床上舒服,當(dāng)下的我們也講究不來,有地方睡就算不錯了。
席地而睡休整片刻之后,我們又接著忙碌起來了,我們要趕在天黑之前把爸爸規(guī)劃好的區(qū)域完工,這是一下任務(wù)很重的活,但我們必須得加油了。
每年寒暑假我們兄妹倆都是在山間田野之間不斷忙活農(nóng)活度過的,家里總是有著各種各樣干不完的農(nóng)活,什么農(nóng)活都需要我們兄妹倆一起來出一把力。
我小時候的寒暑假都是不停奔波在農(nóng)忙之中的,這份農(nóng)忙有的時候會比上學(xué)艱辛多了。每年的寒暑假爸媽都會帶著我和哥哥一起去山上干活,或是種植杉樹苗,或是找一些山林野貨,或是砍伐父母原先種植好的杉樹來賣錢。
媽媽還在家里的時候大多數(shù)都是媽媽跟隨著爸爸一起去山上砍伐杉樹,用鋸子把一棵棵高大茂密的杉樹鋸倒,然后用柴刀把樹干砍掉,只留下一整個直挺挺的軀體,這個軀體是杉樹最值錢的部分,也是我們辛勤種植杉樹的目的所在。
杉樹修整好以后,媽媽和爸爸會一根根的把杉樹從山坡的平整處扛到一個陡峭的山溝,站在山溝的高處把杉樹往下推,讓樹樁在重力加速度和萬有引力的作用下直沖山腳。把樹樁從山上放下來的這一行為在我們那叫做“放洪”,意思是借助山勢陡峭的優(yōu)勢把樹木從高處放下來,猶如在洪水中放入順勢而流的木頭一樣,省時省力。
把木頭盡數(shù)流放到山腳下以后,山腳下時常會有一輛早已等很多時的馬車或者拖拉機,這是前來買木頭的買家。媽媽和爸爸會像廠里流水線的工人一樣,把山腳下的木頭一根根扛起來,然后再一根根的把木頭堆砌到買家的車上,整整齊齊的堆放在一起,隆成一個高高的小山丘。把樹木都搬運完成以后,接下來就到了數(shù)錢的重要時刻。
買木材的老板會從他腰間的位置掏出一個破舊的布包,從里面翻出一疊嶄新紅亮的人民幣,一只手拿著錢,一只手不時蘸著嘴里的唾沫,麻溜的數(shù)著那一疊鈔票。往往到了錢要進口袋里的時候,爸爸總是會顯得格外的興奮與緊張,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熟練的點了只煙。
在吞云吐霧之間他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看向遠(yuǎn)處,一會兒看向老板手里正在點的錢,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泥濘的褲鞋,嘴里還會不停的向買木頭的老板打聽著市場行情,然后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到了要交錢的時刻,媽媽總是一個人默默的站在旁邊,不時的蹲在溪水里清洗著搬運木頭留在身上的泥土,要么就是蹲在一旁的草叢石頭堆里歇氣,反正這場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里不會有媽媽半分的收益。媽媽在爸爸眼里就是一個廉價的勞動力,不,不是廉價,是無價,不用支付任何的費用就可以隨意差遣。
像這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場景數(shù)不勝數(shù),但爸爸從未給予媽媽分毫支付,爸爸一人獨大,全部收入囊中。就像這次的杉樹買賣交易一樣,老板把點好的錢交給爸爸以后他毫不猶豫的一把就把錢塞入了衣服口袋的最里面。爸爸破舊的衣服口袋鼓起來了,媽媽辛苦勞累的心卻空了。
回到家里以后爸爸甚至沒有跟媽媽談?wù)撨^錢的事情,仿佛這一天的辛勤勞作像是一場夢一樣,沒有收到錢,沒有見過買木頭的老板,更沒有去干過那么繁重的農(nóng)活。他依然和平常一樣,像一個沒事人一樣指揮著媽媽洗衣做飯,然后自己出去胡吃海喝。
家庭里唯一的收入來源也僅僅只能依靠著那一大片的杉樹林,現(xiàn)在好容易賣出去了一批木材,辛辛苦苦勞作兩三個月卻不見錢影分毫,這讓媽媽一個人怎么抗?
我和哥哥上學(xué)的費用和家里開銷大大小小都需要錢,可爸爸偏偏握著錢不放手,每每家里有需要開支的時候,媽媽都會迫于無奈的去找爸爸討要一些錢財來緩解迫在眉睫的燃眉之急。
媽媽每次找爸爸要錢都要被爸爸狠狠的批評一頓,好像媽媽要的不是錢是他的命一樣,嘴里念念有詞的罵一通,然后很不情愿的從衣服口袋里把一疊零零散散的鈔票翻出來,蘸著唾沫數(shù)了又?jǐn)?shù),最后把最上面的零錢惡狠狠的一把塞給媽媽并囑咐到:“錢省著點花,不要亂買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我的錢又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經(jīng)不起你這樣折騰?!?p> 折騰?他管這叫折騰!
夫妻之間共同勞動所得的利益難道不應(yīng)該平分嗎?難道他不應(yīng)該支付媽媽的勞務(wù)報酬嗎?難道他一人獨吞還有理了?世道竟扭曲成了這樣?
娶個妻子回家就是要她當(dāng)牛做馬,就是要她什么都干,什么事情都讓她做,她挨罵是應(yīng)該的,她不用花錢,她用得到什么錢呢?她只要會生孩子,會顧家會干活就好了,她甚至可以沒有任何思想,因為我不許她反駁,理直氣壯這本應(yīng)該就是我這個當(dāng)丈夫的職責(zé)!
長期處于這種壓迫和控制欲當(dāng)中的媽媽感受到的是什么滋味,我完全能夠體會,這樣的生活太煎熬了,不被肯定、不被尊重、不被重視、不被關(guān)愛、不被理解、不被呵護、不被當(dāng)人看的感覺實在是太折磨了。
當(dāng)媽媽提出她想出去打工她想逃離這個家的時候,我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我太知道媽媽吃過的苦了,我太知道她想迫切離開的心了,我太知道在這個家里生不如死的感覺了,我們家實則是中國家庭里最失敗的典型。生長在這樣家里的人往往會出現(xiàn)自卑、懦弱、膽怯、缺愛、仇世、暴怒、叛逆、性格多變、渾身上下都會透露著不該有的病態(tài)。
是的,我們家里的相處模式有問題,上到爺爺奶奶之間的相處模式,下到爺爺奶奶對于我們的相處模式,再到爸爸和媽媽的相處模式,每一環(huán)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一環(huán)都透露著嚴(yán)重的病態(tài),每一環(huán)被冷酷得像陌生人一樣的血脈牽絆。
我和哥哥這一代甚至是爸爸和媽媽那一代都被這個家庭,都被這條血親給毒害了,從大姑口中的點滴回憶里,我知道爸爸的童年生活過得也并不愉快,爺爺和奶奶對于爸爸的相處模式和爸爸對于我們兄妹倆的相處模式是一樣的。爸爸只不過是復(fù)制粘貼用到了我,媽媽和哥哥的身上。
我們家里面的人好像都沒有什么親情可言,不像別人家似的樂樂鬧鬧和和氣氣,我們家歷來都是冷冷清清的,父母對兒女之間不會有過多的言語,不會嬉戲打鬧不會開玩笑更不會貼心的關(guān)注家人,在他們眼里默不作聲就是最好的親情維系。
我和哥哥就是在這樣的生長環(huán)境中成長的,爺爺和奶奶關(guān)系不親密,爸爸和爺爺奶奶關(guān)系不和睦,媽媽和爸爸關(guān)系冷淡,導(dǎo)致了我們家里支離破碎,所謂的親情也就只剩下血緣,沒有半分情分可言。
媽媽出去打工以后,原本許多落不到我們兄妹倆身上的重活也全權(quán)交付到了我和哥哥手里。當(dāng)然砍伐杉樹這種活兒輪不到我和哥哥頭上,抬起百十來斤的木頭重任也輪不到我們頭上,我和哥哥要做的就是上山砍柴、下地除草、上山種樹、下田栽秧、上山撿山核桃、下田割稻谷、把各種季節(jié)的農(nóng)活兒一輪全部包圓了,每一個務(wù)農(nóng)的場景都必有我和哥哥的身影。
那段難熬又低氣壓的生活里,我最盼望的就是下雨天,因為只要一下雨我們就可以在家躺著休息,就不用冒雨在戶外進行勞作了。我期待天天下雨,希望雨一直下不停,我不想去干活,在我這個年紀(jì)別人寒暑假都是在走親訪友到處游玩,沒有幾個人是天天待在家里被家人驅(qū)使著去干活的。
我已經(jīng)承受太多這個年紀(jì)本不該承受的艱辛,我也想自己生長在富人家庭里天天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有父母的疼愛,有花不完的錢財,有到處去游玩的機會??蛇@些奢侈的愿望像泡影一樣一次次被暴虐的父親打斷,有的時候我會懷疑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出現(xiàn),為什么這個人偏偏是我的父親。
遇到下雨天不能去上山務(wù)農(nóng)的時候,爸爸就會冒雨騎著他的愛車去到隔壁的村子里打牌賭博,一去就是一整天,等到傍晚時分才是會騎著車緩緩歸來。每次待他歸來時我已經(jīng)在家做好飯菜了,回到家后的他先走進廚房來瞧了一下今晚的飯菜,遇到不和胃口時他會重新起鍋燒油,下廚給在外忙碌奔波一天的自己整上符合胃口的菜式。
倘若某天傍晚吃飯的時分遇到他賭錢贏了,他就會在飯桌上特意的拿出賭資蘸著口水?dāng)?shù)了又?jǐn)?shù),最后炫耀式的把錢抽出一兩張來遞給我和哥哥,美其名曰這幾天幫他干活辛苦了,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支付的一點點勞務(wù)費。
倘若某天傍晚吃飯的時分遇到他賭錢輸了,那他就會在飯桌上喋喋不休的控訴媽媽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好似他如今變成這副模樣都是拜媽媽所賜,有的時候他說到興起之處還會波及到我們兄妹倆,連著我們兄妹倆一塊被數(shù)落。數(shù)落完畢之后緊接著就給我們兄妹倆安排起了繁重和無邊無際的活兒,失去賭資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爸爸就只能不斷驅(qū)使著我們兄妹倆替他賣命干活。
這樣反復(fù)循環(huán)的日子整整持續(xù)了三年,完全占據(jù)了我的整個高中生活,我很反感這樣被迫驅(qū)使著去干活,很反感每次爸爸喝醉酒以后在飯桌上一樁樁一件件數(shù)落著我們罪行的模樣,好似我們都有罪,就他一個人高高在上觸不可及。
在讀高中的時候我是盡可能的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星期六星期天待在寢室里發(fā)霉也好,看著室友們歡歡喜喜回家也好,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住在寢室里也好,反正回家沒有一個笑臉相迎的人,我寧可一個人獨自待在冰冷的牢籠里。
除了必要的寒暑假需要長時間待在家里以外,其余時間我能避開家里就盡量不回家,就算是一個人跑去連2G信號都沒有的外婆家里,就算外婆家里面只有老人沒有年輕的玩伴兒,就算此行必定又要遭受爸爸的責(zé)罵,我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家里于我而言不是溫暖的避風(fēng)港,而是難以喘息的枷鎖,壓得我透不過氣。
隨著我有意無意的躲避,我回家的次數(shù)日漸減少,和爸爸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零交流,他甚至是兩三個月才能見到我一面,每次見面也都是緘口不言,除了必要的責(zé)罵和叮囑,我們之間不需要其他言語。
這樣冷淡而有距離的親子關(guān)系一直維系了快三年,直到我快要高考的時候才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這一次轉(zhuǎn)變可以說間接性改變了爸爸對家庭的改觀。
2014年的12月正讀高三的我鼓起勇氣向爸爸提議到,要去浙江看望快三年沒有回家的媽媽,此提議一被提出就立馬遭到了爸爸的拒絕和謾罵。
要知道高三的我已經(jīng)快三年沒有見到媽媽了,在這期間支持媽媽出去打工的我并沒有預(yù)料到媽媽此去是一去不回。她不是不想回家來看看兒女,只是她真的不愿意再見到爸爸,再與爸爸有過多的交流和牽扯。她想回來,但她不能回來,她回不來那我就自己過去找她。
高三那年剛滿18歲的我第一次向爸爸提出了自己的訴求,那是從小到大我第一次向爸爸開口提要求,第一次向他征求意見,第一次執(zhí)拗著自己的想法,第一次朝著他吼出了潛藏在心底里的怨氣,第一次與他對著干。
在下定決心打電話給爸爸征求他放行的意見時,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不答應(yīng),大不了就是永遠(yuǎn)不回家,斷絕親子關(guān)系而已。
我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情撥通了電話,電話接通了傳來了爸爸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他詢問著我有什么事兒,是不是錢不夠用了?當(dāng)我向他說明我想去浙江看望媽媽時,他的語氣瞬間從冰點達(dá)到了燃點,他用粗暴的聲音朝著電話一頓狂吼:“你去浙江干什么?沒事兒閑的嗎?沒事情干的話回來幫我種點樹,家里還有一堆干不完的活?”
我執(zhí)拗的說道:“我就要去浙江,我要去我媽那里過年,今年不在家過年了?!?p> 爸爸粗暴的吼道:“你非要去浙江干什么?你要去看你媽,難道你媽就不可以自己來看你嗎?她要真的想你們她會不回家來看你們?”
聽到他說這句話之后我直接怒了,向他回懟道:“媽媽為什么不回家你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她為什么不愿意回家啊?她還有家可回嗎?你這么對她誰還愿意回家?。空l還愿意回這個破家……”
爸爸聽后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不對嘍,她不肯回家怪我嘍,她在外面樂得逍遙兒女也不用管,一天到晚操心的還不都是我,她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又怒又委屈的我哭了,我見不得他說媽媽不好,不想再聽他在我面前數(shù)落媽媽的不是,他不配指責(zé)媽媽,我朝著電話像他那樣扯著大嗓門對著手機吼道:“從小到大你有管過我們嗎?從小到大你有關(guān)心過我們嗎?從小到大你有給我們生活費嗎?哪次不是媽媽從牙縫里一次次的摳出她辛苦攢的錢來供我們讀書,哪次媽媽找你要錢不被罵得狗血淋頭,你還好意思說媽媽的不是,你先審視一下你自己夠不夠資格?!?p> 一次性把我心底里積怨已久的怒火傾囊倒盡之后,爸爸沉默了,那么巧言善辯字字誅心的他久久沒有回應(yīng)我的質(zhì)問,手機里的通話記錄一分一秒的在計時,提醒著我們這段對話還沒有結(jié)束。
沉默了許久的爸爸緩緩開口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去浙江?”在沉默的這段時間里他快速調(diào)整好了語氣,又變得冷冰冰沒有任何感情。
我堅定的回答道:“我要去”
他說:“你要去的話那就去吧,沒有車費錢的話就回家來拿?!?p> 我說:“不用了,車費媽媽已經(jīng)打給我了。”
就這樣我們不歡而散的結(jié)束了那次通話,掛斷電話之后獲得通行證的我急匆匆的跑到車站去買了一張去往浙江的大巴票。
坐在大巴車上的時候我還接到了爸爸打來的兩通電話,第一通電話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第二通電話是他看了天氣預(yù)報之后說這幾天可能會下雪,他擔(dān)心下雪天開車不安全,他勸我回家,告訴我不要去了。已然在車上的我怎么可能中途下車回家,我斷然拒絕了爸爸要我回家的提議,并第一次感覺到他也會關(guān)心人了,好似我那通電話罵醒了他心里沉睡了許久親情。
我一個人毅然決然的去到浙江之后,他時常會打電話過來詢問我和媽媽的近況,并時常提出要給予我們金錢上的資助。他好像變大方了,沒有以前那么吝嗇了。他的改變是隨著那一通責(zé)罵的電話變化的嗎?很顯然,有一定的關(guān)系。
對于我切身的體會來說,他最大的改變就是會心疼家人了,會關(guān)注家人的情緒,會體諒家人,他真正意義上了解到了家庭的含義。
從浙江過年回來之后,沒幾個月我將面臨最殘酷的篩選——高考,爸爸許是怕我高考緊張考不出好成績,便拉著我在清明節(jié)的時候跑去給祖墳掃墓。對著雜草叢生的墳堆,他念念有詞的念叨著:“再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請各位列祖列宗保佑我們家木木考個好成績,一舉高中,考一個好大學(xué)!只要你們保佑木木考上大學(xué),以后我年年來給你們燒香祭拜?!?p> 他一邊正經(jīng)的念叨著一邊揮舞著鐮刀給墳堆除草,把草除干凈以后他把香和紙錢塞給我,讓我去碑墓前點上祭拜,他自己則在張羅著把家里帶來的貢品和水果逐一擺上。
他要把今年首次祭拜的機會留給我,還要我向列祖列宗許愿,讓列祖列宗保佑我能考出好成績,上一個不錯的大學(xué)??粗@么辛勤的布置,我也順?biāo)炝怂囊?,拿起香和紙錢點燃,念念有詞的念叨:‘求祖宗保佑,保佑我考上一個好的大學(xué)……’
這是媽媽離開家以后,三年以來我們首次在清明節(jié)準(zhǔn)時前來掃墓,我們已經(jīng)整整三年沒有來掃墓了。以前媽媽在家的時候都是媽媽催促著我們,等她張羅好一切之后我們便歡歡喜喜的跑來掃墓。媽媽離開家了以后爸爸便沒心思管理家里的瑣事,連他自己的爸爸我的爺爺他也懶得在清明節(jié)的時候過去探望。
果真,爸爸和爺爺這一代沒有任何的親情可言,更不要說爸爸是如何對待我們的了,都是有跡可循的人。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毫無親情可言的掃墓結(jié)果很顯然,沒有高中,沒有考上心儀的大學(xué),就讀了一個??茖W(xué)校??赡芰凶媪凶谝膊惶吹闷鹞覀兞懔闵⑸⒑翢o誠意的掃墓吧!所以并沒有發(fā)揮實力暗中幫助我高考。
高考失利后我就讀了一個說差也不算差的學(xué)校,去了大學(xué)以后我?guī)缀跏且荒瓴拍芑丶乙淮巍;丶掖螖?shù)日漸減少我很開心,因為終于不用回到那個連睡覺都不得安寧的家了,再也不用干那些永遠(yuǎn)也干不完的農(nóng)活了。
隨著我回家日子日漸減少,爸爸每次打來的電話卻是逐漸增多。可能他一個人長時間待在那個空蕩蕩的家里,看著別人家兒女成群膝下承歡,他著實有些羨慕和眼紅吧!
他一次次的打電話來詢問我的生活近況,并次次提到金錢問題,他怕我錢不夠花,怕我一個人在學(xué)校里吃不好。每次打電話來詢問的語句就那兩句:“吃飯了嗎?錢還夠用嗎?不夠用和我說?!?p> 得到我的“錢還夠用”的回復(fù)之后,他立馬就掛斷了電話。
我和他屢次通話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一分鐘,每次都是他匆匆忙忙的打電話來詢問又匆匆忙忙的掛掉,我們父女之間不擅長溝通。我們?nèi)狈α撕芏啻螠贤ǖ臋C會,那些無法彌補的成長空缺照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他電話雖打得多,但詢問的話語也就那么幾句,我有的時候甚至一度懷疑他電話過來無法是想確定一下我們是否健在。他怕我們哪一天突然不在了,他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人,他總是一次次的打電話過來詢問我們近況,聽到我們的聲音和答復(fù)之后就匆忙掛掉。
因為家里的其他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的,我、媽媽和哥哥已經(jīng)自動站成了一條防線,把爸爸完完全全隔離到了線外。這條線我們誰都不想主動跨越,我們懶得跨越,因為我們知道跨越過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還會招來爸爸的責(zé)罵,所以我們會固守在防線的另一端。
可是在防線之外的爸爸就不一樣了,他實在是太孤單了,家里面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和他說話聊天,能唯一陪著他身邊的只有一條養(yǎng)了多年的老狗。他看見別人家兒女成群的時候他也會感到孤獨,他也會想起兒女的好,他也會期盼兒女能夠陪伴在身邊。
可能人逐漸衰老以后才會憶起家人的好,所以他不得不主動跨越了那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對我關(guān)心的是我大三患上失眠癥回家的時候。大三那年寒假別人都去找工作實習(xí),去謀求發(fā)展的時候,我拖著生病的身軀一個人灰溜溜的回到了家里。那個時候失眠癥太嚴(yán)重了,整夜整夜睡不著,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參加任何工作的實習(xí)。
我做好了回家休養(yǎng)的打算,但我并不打算把患病的消息告訴家里的任何人,多年積累的冷淡親情不值得我提上一嘴。我覺得說了他們也會當(dāng)做什么事兒也沒有一樣,照樣愜意的過他們自己的生活。
打電話通知爸爸我要回家后,他特意撇下農(nóng)活和麻將桌與奶奶一同在新家等我,這是從那次吵架以后爸爸對我態(tài)度的明顯轉(zhuǎn)變。他漸漸的也會在家里精心的準(zhǔn)備飯菜等待兒女歸來,也會不時打上一通電話詢問,有時還會刻意的收拾一下那個因沒有女主人看管而變得雜亂不堪的家。
在我大學(xué)上到大三的時候,我們家搬遷了。遷出了大山,搬離了生活了20年的地方,移居到了一個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
這個鎮(zhèn)上有一塊地方建造著許許多多紅白色的小樓房,一大片一大片的連在一起,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排列在那一片剛開墾的土地上。我的新家就被安置在這里面,由政府統(tǒng)一建造的廉租房里面。
我拖著厚重的行李箱回家時,爸爸還曾特意的走到路口來接我,他一路引領(lǐng)者我走向即將到達(dá)的新家。奶奶也守在新家的門口等著我,一個八十幾歲的老人佝僂著背,眼淚婆娑的朝著我來的方向張望。
看到我的身影之后她并沒有表現(xiàn)得過分熱情和激動,她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從學(xué)?;貋戆?!”
我回了句:“嗯”祖孫二人再無他話。
我與奶奶和外婆之間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同,外婆看見久別重逢的我們會激動得掉下眼淚,拉著我們的手久久不愿意放開,會一個勁的說想我們了,好似要把這幾年沒有見的話都說盡說透。外婆渾身是上下都會透露著熱情好客的喜悅,她看見我們會欣喜到跳腳,我也可以盡情的對著外婆撒嬌一個勁的圍著外婆團團轉(zhuǎn)。
可奶奶與外婆卻截然相反,奶奶看見我們時常常也是淚眼婆娑,表面上看起來她好似看見我們激動得哭了一樣,其實不然。奶奶時常都會表現(xiàn)出淚眼婆娑的狀態(tài),因為她的眼睛患有眼疾,時時刻刻都在流露著數(shù)不清的眼淚。
我不善于與奶奶交流,就像她從來不與我們主動溝通一樣。從出生到長大奶奶從來沒抱我和哥哥一次,她更是沒照顧過我們兄妹倆分毫。
小時候爸爸媽媽要去忙農(nóng)活兒把我們兄妹倆寄托在奶奶家,叮囑奶奶幫忙照看一下我們兄妹倆,她口頭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但私底下她才不會在家看孩子呢。就算我們兄妹倆在奶奶家被餓得嗷嗷大哭,她也只會選擇走出家門回避,從未關(guān)心我們分毫。與其說她是我血緣上的奶奶,倒不如說她是我生活里的陌生人,互不干擾各自安好。
回到家里之后他們依然沒有知道我患病的消息,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我以為只要我不說他們不會知道。
在新家里的時候我總是在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自己,早上照樣早早起床給爸爸做飯,拖著幾個月沒睡好疲憊不堪的身軀在新家洗洗刷刷打掃衛(wèi)生,我自以為掩飾得天衣無縫。未曾想,爸爸還是知道了。
吃膩了我燒得咸淡不知所味的飯菜,爸爸終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那天他難得在新家著手燒起了自己拿手的飯菜,可能覺得我燒的飯菜實在難以人口吧!畢竟一個長期失眠的人身體激素紊亂到連味覺也失去了,是甜是苦是辣是咸都嘗不出了。
燒好飯菜后他一個人端著酒碗坐在飯桌的正席,一面津津有味的品嘗著拿手好菜,一面還不斷的催促著我多吃一點,他篤定我在學(xué)校肯定吃不到那么好的東西。
我端著飯碗左右為難,實在是吃不下,沒什么胃口。腦袋沉重得像被灌了鉛一樣,還不時有針扎一般的觸感,身體像一堆爛泥一樣堆砌在椅子上,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嘴巴如機械一樣木訥的在進食,一口一口的把味如嚼蠟的飯菜往肚子里咽。
長時間沒有睡過飽覺的人連味覺和饑餓感都喪失了,我只想躺在床上睡覺,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匆忙擱下碗筷之后,我就躺回到了房間里,我想借著這個時間來補一補昨天晚上的徹夜未眠。
許是爸爸察覺到了我的異象,也許是他從別人那里聽說到了我患病的消息,我剛剛躺到床上就聽見他在客廳急聲的呼喚我:“木木,木木,你出來一下,我有點事情和你說?!?p> 我信以為真,以為他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和我說。不敢怠慢,我從床上爬起來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端正酒碗的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筷,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對我低聲說道:“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他的眼光在我身上上下掃蕩,好似自己多看兩眼就能看出女兒的病癥所在一樣。
我乖巧的立在一邊由著他的目光四處打探,我不敢和他說自己生病了,我怕他罵我矯情,怕他罵我沒事找事做,怕他說我凈給他添麻煩。我立在一旁杵著沒動,我以為只要自己不搭話,這件事情很快就可以揭過了,再不濟就是被他臭罵兩句就放我回去睡覺了。未曾想,事情并不如我所愿。
見我不搭話,他自顧掏出了衣服口袋里錢仔仔細(xì)細(xì)的數(shù)了起來,來來回回數(shù)了兩遍確定夠數(shù)之后,他站起來離開了吃得正盡興的飯桌對著我說道:“不舒服,咱們上醫(yī)院看病去?!?p> 他引領(lǐng)著我走出了家門,我跟在他的后面,看著他大步流星的向前走著。他走的很快很急,我跟在后面都要小跑幾下才能跟得上。
從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我跟在他的后面追逐著他的腳步,我們從來沒有并肩走在一起過。他總是憑借腿長的優(yōu)勢大步流星的把我遠(yuǎn)遠(yuǎn)甩開,看上去好像并不愿意跟我并排走在一起。
聽見我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時他總是不自覺的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因為他突然的加速漸行漸遠(yuǎn)。我永遠(yuǎn)都追不上他的腳步,他好像是在刻意躲避著我,小的時候也是,現(xiàn)在也是。
小的時候真的是能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他不喜歡小孩子,與其說他不喜歡小孩子,或者說他不喜歡自己的孩子。他總是不讓我們圍在他的身邊嬉鬧,他也不會主動擁抱我們兄妹倆,親近我們兄妹倆。
有時候和他并排走到一起時,他總是以各種理由躲開,要么就是催促著我們兄妹倆快點走,要么就是他自己加快腳步,大步流星的往前沖,不管不顧后面是否還有兩個未及雜草叢高的幼童。
他只是不喜歡自己家的小孩罷了,他對別人家的小孩卻是極好。
路過泥濘路段時,他會主動伸手去抱起別人家的孩子,路過需要趟水過河的地方他會先把別人的小孩子馱到背上運送他們過河,遇到小孩子放學(xué)回家時,他會貼心的把自己的摩托車后座讓給別人家的小孩乘坐。然而我們兄妹倆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一怪異行徑。
從新家到鎮(zhèn)上醫(yī)院的路程也不過就一公里,爸爸在前面卻越走越快。他一個人走在前面嘴里還不停的嘮叨著:“趕緊走,趕緊走,這個時間點可能醫(yī)院要關(guān)門了?!蔽覀儕^力奔走在去醫(yī)院的路上,傍晚暖暖的斜陽恰好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
他頭上戴著一頂臟舊破爛的紫藍(lán)色毛線帽,這是他近幾年來最流行的搭配,這個帽子是他的珍愛之物,走到哪都要帶著他那頂保暖又御寒的帽子。加大號的牛仔外套和寬松的牛仔褲,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在衣服上還可以依稀看見斑駁皚皚的油漬和泥土印記。
我知道,他身上這身衣服肯定又是穿了許久沒洗。自從媽媽離開家以后,他幾乎從不收拾自己。他已經(jīng)沒那么在乎自己的儀容儀表了,身上穿的臟衣服可以連著穿好幾個月,穿到發(fā)臭了也舍不得換。如果衣服不小心被他穿破了,他還會自己用針線一針一針縫起來,如果縫補了幾次之后依然還是破的,那他這樣就會毫不憐惜的把這件衣物丟掉,然后再重新買一件一模一樣的款式。
暖暖的斜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我看來影子顯得非常強壯挺拔,但他本人的樣子卻與影子有些背道而馳。他的頭發(fā)兩鬢之間有些斑白了,日常勞作在田地之間皮膚變得黝黑發(fā)亮,他臉上爬滿了蒼老的氣息,大步走動之間已經(jīng)看不出年少時的英氣了,到有一些垂暮衰老的氣息。
他在前面大步的走動著,逐漸將我和他的距離拉開,他一心只想著快點趕到醫(yī)院,他生怕醫(yī)院關(guān)門了。寬松的衣服在他奮力走動下,不時的飄起,跳躍形成一種活躍的舞姿。他一個勁的往前直沖,腳步越發(fā)的賣力向前走動,這一次我感覺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似乎不光是因為我生病了,他想與我拉開一段距離。
他怕讓別人知道這么臟兮兮的一個父親,卻有著這么一個漂亮美麗的女兒。他想用腳步逐漸拉開我們的距離,好讓自己的狼狽沒有分毫沾染到我的身上。他執(zhí)拗的往前沖,和當(dāng)年一樣不管不顧,我拖著疲憊的身體緊緊跟在后面。
以前他送我上學(xué)時可未曾有今天這般用力,他的腳步也會偶爾放緩,遇到熟人時他還會停下來打聲招呼,并熱情的給別人遞上一只香煙。他很喜歡別人夸贊他,每每我和他走在一起遇到熟人時,他總是自然而然的和別人介紹我:“這是我女兒,小孩子要上學(xué)了,我送她去上學(xué)?!?p> 當(dāng)別人夸贊道:“哎呦這是你女兒呀!都長這么大了,還長得那么漂亮”他都會樂呵上老半天,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好似把我當(dāng)成了他的驕傲來源。
爸爸一路引領(lǐng)著我去到了那家他最熟悉最信任的醫(yī)院,在醫(yī)院里,他反復(fù)的叮囑醫(yī)生:“醫(yī)生你好好給我女兒看看,看看她得的是什么病,要怎么治?開藥的話一定要拿最好的藥,要最貴的藥。”
他一遍又一遍的向醫(yī)生詢問我的身體情況,他告訴醫(yī)生:“錢不是問題,只要這個病能治好就行了。”
第一次見他對我那么大方,我一度以為當(dāng)他知道我生病以后他做的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先把我臭罵一頓,然后非常不情愿的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來,數(shù)了又?jǐn)?shù),最后把零零碎碎的錢扔給我并囑咐我自己拿錢去看病,錢不要亂花畢竟掙錢不容易,他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
我已經(jīng)做好了接受風(fēng)雨侵襲的打算,哪曾想爸爸對我卻是出奇的溫柔,他沒有罵我,也沒有直接把錢扔給我,而是把我?guī)У搅酸t(yī)院,并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著醫(yī)生要給我最好的治療。
在他和醫(yī)生的溝通交流之下,我抱著一大堆藥走出了醫(yī)院。這些藥種類很多,有助眠藥、補藥、安神藥、控制情緒的藥,比之前我去其他醫(yī)院買的藥都要多得多。抱著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滿臉發(fā)愁,這么多的藥要吃到什么時候才能吃得完?
知道我生病以后他不再催促著我早起給他做飯了,他會留出更多的時間給到我,讓我適時的休養(yǎng)身體。他不在催促著我飯后要洗碗了,在他早起做飯的時候他也會變得輕手輕腳,而不是像打仗一樣把廚房弄得乒乒乓乓炸響。
就連見面的第一句話都是在問:“藥吃了嗎?記得把藥吃了再睡覺?!彼孟裾娴膶W(xué)會關(guān)心和心疼兒女了,第一次感覺到久違的父愛,好暖心,像在陽光底下淋了一場過山雨一樣,既稀罕又溫暖。
爸爸對于家庭的改觀,其實也稱不上多大的改變,不會像故事里說的“浪子回頭”那般狀闊廖烈,他只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稍加做出了有自己違原理的調(diào)整。
前陣子因為家里的新家要裝修的問題,家里面忙得焦頭爛額,哥哥和媽媽愁得茶飯不思,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把房子裝修這件事情在飯桌上提一提,希望大家能商量出對應(yīng)之策,把燃眉之急解決一下。
急切裝修房子的瑣碎來源于如下:
1.哥哥和嫂嫂的寶寶已經(jīng)出生了,需要趕緊裝修房子結(jié)婚。
2.哥哥存款有限,支付不了高額的裝修費。
3.爸爸不愿意出錢資助,他可能本身也沒有多少錢。
4.裝修房子沒有人愿意去監(jiān)工,離家最近的爸爸都不愿意去給自己兒子幫忙。
5.哥哥不愿意辭工回家裝修房子,說賺錢要緊。
6.工資最低的我想回家?guī)兔?,可也幫不上什么忙,畢竟裝修這一塊我什么都不懂,資金也援助不上。
然后這個繁瑣的事件就來了,一邊是哥哥著急忙慌的希望趕快裝修,一邊是爸爸模棱兩可的打太極。一會兒說因為2020年的疫情沒有人敢動工,一會兒說疫情過后就開始找人裝修。現(xiàn)如今疫情已經(jīng)基本穩(wěn)定,卻遲遲不見房子裝修動工的消息。
媽媽打了一個電話給爸爸問房子什么時候開始動工?電話那頭爸爸悠悠的說道:“我哪有時間去裝修房子呀!我這邊要種田,沒有田哪里來的米吃飯,不像你們這些外出打工的人,各個腰纏萬貫的,不在乎這點田。我還要去砍一些竹子來賣,不像你們在外面打工的,一個月好幾千,我就只能砍一些竹子來賣錢了。我又要種田又要砍竹子,哪里有時間去裝修房子?要裝修不知道叫他自己回來裝修啊!”
一貫惡狠狠又冷漠的語氣,冷冷的表述完他要說的話之后,就匆匆忙忙的掛斷了電話。
媽媽把爸爸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給了哥哥,哥哥只說了一句話:“現(xiàn)在我們的事情他都不管,他的事情以后也別想我們管,以后各過各的。”
哥哥這是想兩清的意思……
打完那通冷漠無情的電話之后,飯桌上安靜了幾天,沒有人再討論那個焦頭爛額的話題,也懶得有人再去指責(zé)那個不負(fù)責(zé)任的父親。我們都沉默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沒有人想發(fā)言表達(dá)想法了,因為家里面本身也沒有一個愿意幫忙的親戚。
我們沉寂了幾天后,媽媽決定再打一通電話給爸爸進行最后再的協(xié)商,即使不成功,我們也不再抱有任何的愿望。媽媽將打電話的時間特意選在晚上,晚上他應(yīng)該不會還在外面打麻將或者在農(nóng)種田了吧!晚上他應(yīng)該就有時間聽媽媽把話說完了吧!晚上他應(yīng)該不會像以前打電話一樣,講話不超過30秒就掛斷了吧!
嘟嘟嘟……電話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了爸爸不耐煩的聲音:“有什么事?”
媽媽說:“什么事?還不是裝修房子那點事,裝修房子你兒子回不來,他要抓緊時間賺錢。你現(xiàn)在喊他回家去裝修房子,錢從哪里來?裝修房子的錢怎么算?結(jié)婚彩禮怎么辦?辦酒席不用錢?。亢⒆硬挥灭B(yǎng)???你現(xiàn)在讓他回家,說得倒是輕松……”
媽媽還在絮絮叨叨的數(shù)落著,硬生生的被打斷了。
爸爸吼道:“他是怎么想的,明說,不要和我扯那些有的沒的,快點講,我還要忙著去打麻將呢……”
媽媽直接了當(dāng)?shù)幕卮鸬溃骸按蚵閷⒋蚵閷?,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麻將,你在家那么近都不愿意去幫忙裝修房子的話,那以后兒子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了,以后各過各的吧!”
爸爸像是沒聽懂一樣,又確認(rèn)了一遍:“什么各過各的?各過各的?……”
媽媽怒氣沖沖的懟了過去:“對,就是各過各的,你現(xiàn)在不愿意操心他們的事情,以后都不用你操心了,你是死是活他們也不會過問半句?!?p> 爸爸聽完后,捏著電話半天沒有出聲,好長一段時間都憋不出一句反駁媽媽的話。
爸爸在沉默持續(xù)了1分45秒之后,他靜默的回了句:“我知道了”他掛斷了電話。
那天打完電話后,爸爸在也沒有打電話過來,他沒有打電話過來問他兒子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說那種話,也沒有打電話過來說房子要不要裝修的事情,他安安靜靜的消失了幾天。
我猜那天電話打完之后,他應(yīng)該沒有心情去打麻將了,他應(yīng)該沒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情了,他應(yīng)該感到一絲絲害怕了,害怕自己孤獨終老。
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天,他給哥哥打了通電話,哥哥喜滋滋的告訴我們房子要開始裝修了。包工頭找好了,東西清空了,錢湊到位了,他也擼起袖子把工作重心從務(wù)農(nóng)轉(zhuǎn)移到了務(wù)工的層面。
他開始在那個毛坯房里面指手畫腳的規(guī)劃,他開始像一個好學(xué)的學(xué)生四處走訪別人家,只為看一眼別人家的裝修風(fēng)格。
他像一個沾沾自喜的孩子,打電話給哥哥各種邀功,向哥哥一一介紹他今天做了什么,房子裝修進行到哪一步了,他今天又去干了什么事兒接觸了什么人學(xué)到了什么。
他毫不掩飾的向哥哥展示他的成果,像一個等待著被夸獎的孩子。他幾乎每一天都會給哥哥打一通電話,他會像給領(lǐng)導(dǎo)匯報工作那樣認(rèn)真仔細(xì),哥哥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
只有我知道爸爸他老了,他怕了,他需要依靠了,他需要家庭了。他一個人渾渾噩噩,瀟瀟灑灑的活了近50年,直到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也會有需要家人的一天,他也害怕老了以后落個孤苦無依的下場。
以前是我們一起費好大勁的想要去討好他,被打被罵還被嫌棄,現(xiàn)在是他豁下臉面來討好我們,希望我們能給予他老了以后的關(guān)懷和呵護。
變老,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過程。變老,能讓曾經(jīng)囂張跋扈的父親淪為祈求夸獎的孩子。變老,能讓高高在上的地主豁下臉面來討好我們。
對于這樣的反轉(zhuǎn),我覺得既好笑又欣慰。好笑的是曾經(jīng)視家庭家人為無物的人,如今也會輪到需要依靠家人的地步。欣慰的是縱使萬般不是的人,也會有回心轉(zhuǎn)意的一面。
對于擁有這樣的一位父親,你也許想問,恨他嗎?十年前我給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恨,當(dāng)然恨。但十年后明白家庭重要性的我給出的答案卻是否定的,不恨。
誰不是一邊學(xué)會長大一邊學(xué)會放下,一邊傷口淋漓一邊學(xué)會治愈。我從來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和家庭,無法選擇自己所擁有的父母,更無法要求他們?nèi)プ龀鱿鄳?yīng)的改變。我沒辦法限定他的想法和行為舉止,盡管他的做法對年幼的我來說造成了許多不可磨滅的傷害。
但我任然不會選擇去怨恨,因為怨恨一個人實在是太累了。何況我的父親也在一點點隨著家人改變。爸爸的改變就是家庭氛圍變好的開端,我相信以后在這個家庭里應(yīng)該會比幼年時期幸福來得更多得多。
倘若出生可以選擇的話,我其實是不愿意降生到這個家庭里面來的。我期望的父親是一位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會顧家、疼愛妻子和愛護兒女的人。
如果他可以把父親和丈夫的角色送給世界上任何一位敢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相信我們這個家庭一定會比現(xiàn)在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