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獨釣寒江雪(書法)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寫詩這個東西除了本身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外,也是需要些靈性的。
當(dāng)然,梅長青是個例外,前世里,詩詞歌賦他記了不少,這也算他給自己這個穿越者積累的福利,就如同他的前輩,那位愛打黑拳的‘小范大人’。
所以,對于文成先生的要求,他倒是一點也不慌張,反倒有模有樣的品鑒起來,“您的這幅畫,怕是有些深意吧?”
“哦?你且說說看。”
一句話鉤起了文成先生的好奇心,這畫不過是他一時的隨心之作,腦海里泛起了這么個畫面,他便隨手畫了下來,至于這“心”源于哪里,他還沒來得及去思量,所以,他倒是想聽聽,自家這弟子能有什么驚人的見解。
“師父的這畫中,除了獨坐垂釣的老翁外,只有寥寥幾筆的微波以及斑點雪白,其余之處幾乎空白。如此手法,除了襯托出一個“獨”字,更讓弟子感受到了一種蕭瑟的氣氛。真是“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
文成先生贊許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為師下筆時,確實有意去勾勒出這種意境,不過,這可算不得什么深意,你且繼續(xù)說來,讓為師聽聽你還有什么妙解。”
“這?”梅長青心下遲疑,有些話貿(mào)然出口,會不會不太符合自己為人弟子的身份?
文成先生乃少有的智者,叱咤朝堂,極善揣摩人心,少年人那點小心思豈能瞞得過他?早被他一眼看穿了。
他有些失笑的同時,便開口鼓勵,“莫要拘謹(jǐn),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為師不是那頑固不化的老古板,更不是色厲膽薄之輩,你盡管言來,若能說出幾分道理,為師便獎勵你一件好東西。”
既然他都這么說了,梅長青也就放寬了心,沒再拿捏。至于獎勵什么的,他根本沒有在意,如今他也算衣食無憂,身邊又不缺什么東西。
便接著侃侃而談,“畫由心生,單從這畫中也只能看出幾分蕭瑟凄涼,但若結(jié)合師父您如今的處境,就頗有些深意了。弟子雖不知您緣何離朝,但幾番相處,弟子能看的出您那顆憂國憂民之心,如此一來,想必您離開朝堂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壯志未酬而身先退,再加上畫中意境,想來您是在借畫表達(dá)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苦悶。當(dāng)然,這些僅是弟子個人的些臆測,師父只當(dāng)微風(fēng)過耳,聽聽便好?!?p> 文成先生前面聽的愣神兒,聽他后面這么一說,頗有些感慨的搖頭苦笑,笑容里飽含了酸澀。此刻,他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神情落寞,看起來不再像那名震江南的智者,而只是個兩鬢斑白的失意人。
沉默良久,他才輕聲開口,聽起來更像是在喃喃自語,“此前,為師確實沒思慮過這些,單只是隨心而作罷了。但聽了你的這番說詞,為師倒真有些如夢初醒,細(xì)下想來,也確有些如你所說。或許是心有不甘,又或許是這日子太過清閑,以至于不知何時起,為師這心底里竟生出了那么幾分失意的郁悶苦惱。至于離朝的原因,不說也罷,想起來就讓人來煩心。”
“嘿...”梅長青尷尬的立在一旁,撓頭悶聲苦笑,暗怪自己多嘴,原本好端端的一個氣氛,讓自己搞的一片沉悶。
好在文成先生并沒有沉浸多久,很快便恢復(fù)精神,笑道:“既然你能讀懂此畫的意境,又將為師的心思揣摩通透,那這題文便交給你了?!?p> 梅長青沒再推托,當(dāng)下在書案前來回踱步,假意皺眉沉吟,片刻后,突然頓足,道了一聲“有了”,便提筆找了張草紙打算書寫。
卻不想文成先生止住,他指案桌上的畫稿道:“莫要小家子氣,就直接寫在畫上。”
毛筆字梅長青倒也會寫,寫的也還可以,前世因詩好字,與翰墨結(jié)下不解之緣,練得一手不錯的行草。但此時文成先生讓寫在自己的畫上,他還是有些緊張的,“要不還是弟子念,師父您寫吧,弟子擔(dān)心字跡丑陋,毀了您這幅心血。”
“無妨,就你來寫,也就一副隨手涂鴉而已,談不上什么心血,毀了就毀了?!?p> “既如此,弟子便獻(xiàn)丑了。”
梅長青小心翼翼的蘸墨舔筆,呼吸一口,平穩(wěn)了下心態(tài),集中精神開始下筆。
“江雪,”文長先生看著他開篇兩字,心道,字算不錯,名兒也應(yīng)景。接著跟隨他的筆跡心下呢喃,“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好詩,文長先生微驚,開篇直入畫境,“絕”、“滅”兩個字,將整幅畫中的蕭瑟凄涼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梅長青蘸了蘸墨,筆尖沿硯輕刮,將剩下兩句一氣呵成,“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寫完擱下筆,長舒了一口氣,仔細(xì)端詳了幾眼,覺得寫的還不錯,也算是竭盡所能了,得虧連日來閑暇時寫過不少,總算沒有丟人。
文長先生目光緊盯著詩文,時而發(fā)怔,時而又面露喜意,即便已他經(jīng)見識過梅長青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卻依舊被少年之才驚艷。一句“獨釣寒江雪”,簡直道盡了畫意。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難以想象,這詩竟然出自一個十三四歲、尚未經(jīng)過讀書洗禮的少年手中,且僅憑一紙水墨,便能寫出如此佳作,這如何能不讓他震驚?倘若它出自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儒手中,他也許只會欣賞,但絕不會像此時這般心情復(fù)雜。
還好自己搶在存中兄之前將他收入門下,便是再過妖孽,他也還是自己的弟子,若是錯過了,他豈不得后悔死?汴州那些儒生都是些蠢豬嗎?
“師父,您覺著弟子寫的如何?”梅長青有些忐忑的問道,當(dāng)然他問的是字跡,對詩他是一百個放心的,連蘇軾都感慨出“人性有隔也哉!殆天所賦,不可及也已”的詩,誰敢疑慮?
“好,很好,非常好,這詩一出,為師反而覺的自己的畫有些寒磣了。”
“......弟子問的是字。”
“額...”文長先生微愣,知道自己會錯意了,便打量起他的筆跡,隨后補(bǔ)充道:“你這一手行草尚且算好,字形已有七分,尚缺三分意境,不過以你的年紀(jì)來看,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了。”
“意境?”梅長青有些不解。
“不錯,”文成先生見他有些迷惑,便開口為他解釋,“所謂書法意境,即是形質(zhì)與神采的交融。世人皆說,王羲之之所以能寫下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是因為他書寫時靠的是七分筆墨、三分醉意,也是有些道理的。當(dāng)然,并不是說他喝醉了才能寫出絕佳書法,而是強(qiáng)調(diào)其《蘭亭集序》中的神采意境。天下文人能寫出七分筆墨的多如過江之卿,但能補(bǔ)上那三分醉意的,卻世所罕見。據(jù)為師所知,當(dāng)世之中能達(dá)其境者,唯大周殿中侍御史顏真卿一人?!?p> 見梅長青似乎已經(jīng)有些明悟,便接著說道:“你的書法大抵是靠臨摹而來,空有其形,而缺其神采。”說罷,見梅長青詩文后沒有落款,隨提筆蘸墨,筆走龍蛇間,洋洋灑灑,“天授三年,歲在庚子,孟冬之初,劉伯溫作畫,弟子梅長青提詩......”寫完墮筆,隨手拿起桌上的印章扣上,接著又一臉滿意的欣賞起來。
梅長青端量著兩人的字跡,終于恍然大悟,粗看字體形似,細(xì)比之下不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字跡缺少了一股靈氣,就如同文成先生所說的那般,空有其表而未得其神。
執(zhí)筆畫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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