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向嵐參加舞會后，少華便深刻明白和向嵐之間的認知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的大。想不到平時安靜高冷的美女，玩起來會那么癲。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那次在草地上會那么瘋狂了。真是冰火兩重天，安靜的時候猶如高山之巔的皚皚白雪，散發(fā)著寒芒的起塵脫俗，讓人不敢靠近;當真正走近她的生活，又熱烈得像火山下的熔巖，隨時都可能噴薄而出，將一切熔化。
少華也認真分析過，可能是與她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城里的女孩，天然的對陌生人存在戒心，她們打小便被灌輸不要相信陌生人的思想，大灰狼的故事幼兒園的時就應該聽得耳朵起繭了吧！不像農(nóng)村，整日里漫山遍野的跑，小伙伴們玩得昏天黑地，不存在誰又騙了誰的事情。大伙們就是由小玩到大，一起砍柴，一起放牛，一起到河里洗澡，赤條條的面對彼此，甚至建萍小時候都和少華打過水仗，大家坦誠相待，也沒有害羞的概念。
農(nóng)村的孩子，坦坦蕩蕩，合得來就一起玩，有了矛盾，解決辦法也很簡單，打一架就行了。在打架中表明態(tài)度，在打架中學會妥協(xié)，愛恨都很簡單。不像城里，整天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生活，什么都要符合規(guī)矩，這也可能是向嵐讓人感到高冷的真正原因。當然，城里的孩子也有讓農(nóng)村羨慕，甚至無可企及的地方，他們在朋友的聚會中更能表現(xiàn)自己，更能吸引眾人的關注。他們高雅，多才多藝的一面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這也是農(nóng)村的孩子，少華的短板，成為他們的陪襯的原因。
生活好起來了，城里的父母更加注重孩子素質的培養(yǎng)，自然會更出眾，更全面一些了！一次舞會，讓少華看到了農(nóng)村孩子和城里的孩子的差距，城里的孩子，在集體活動中更自信，更有魅力。這也是農(nóng)村的孩子為什么要讀書的原因。只有通過讀書，提升自己，才能走到更高的平臺，才能見識到原來看不到的世界，開闊眼界，不再局限于以前的小天地。
或者，我能說說農(nóng)村的故事給她聽。那種“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的黃昏，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把農(nóng)村的煙火氣填滿了。在春末夏初，天氣已熱未熱之間，是農(nóng)村最好的季節(jié)。
河里的小白條魚，來往穿梭于清澈見底的水中，陽光下，像是嵌在粼粼波光中的織錦，是少華小學時無限神往的地方。這也是向嵐應該感興趣的吧，畢竟她在城里長大，最難親近的就是河流了吧。想起家鄉(xiāng)的小河，少華就很懷念河里的小白條魚，那是河里的精靈，是靈氣所鐘之物。只是聽說現(xiàn)在小白條魚也變少了。家鄉(xiāng)有一道名菜，叫做河魚茄子煲，各大食肆的需求很大，從而造成小白條魚的急劇減少。那種晚霞躍水的壯觀場面應該看不到了。向嵐若看到，應該會喜歡。
還有夏夜晚上的蟲鳴，九里香的花香能充溢整個庭院。燕子在屋檐下筑巢，雛燕晚上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跑進客廳驚動看電視劇的大人們。
夏夜看星星，這也是城里人比較少做的事情。少華已記不清有多久沒有仰望星空了，總是急匆匆的步履，占據(jù)了他仰望星空的時間和心情。城里什么都好，就是節(jié)奏太快了，甚至是越來越快。
少華想為向嵐推介農(nóng)村的美好，來對沖她過于城市化的內(nèi)心。平淡恬靜也未必不美，人生還有另一個世界她未嘗觸碰。他固執(zhí)的想同化向嵐，其實是想說服自己，想讓自己浮躁的內(nèi)心找到依托，找到平衡點。的確，參加舞會后，少華不再淡定。一面是浮華的城市生活，一面又是自己蛻不去的農(nóng)村底色，與這奢華格格不入的矛盾，讓他備受煎熬。
大學就是一個小社會，各種思潮泛濫，不再是中學的純正，只為了高考。生活其中，也要抵擋誘惑，才能長途跋涉，到達彼岸。
少華的經(jīng)歷相對其他同學不可謂不豐富。小時候懵懵懂懂，愛玩愛跳，后來迫于農(nóng)村的艱苦，開始萌發(fā)改變命運的想法，發(fā)奮讀書，由成績一般一躍成為班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尖子。中考考上了市一中，這所姚老爸口中的，一只腳已踏進大學校門的重點高中。以為從此就穩(wěn)穩(wěn)當當，等著讀大學了。想不到，高一竟然被學校開除，好在他沒有就此沉淪，又爬了上來?？赡芾咸鞆膩聿粫澊趭^上進的人吧，讀大學后，所有的好事都奔著他來，花團錦簇的，令他目不暇接。現(xiàn)在的他正經(jīng)歷著甜蜜的煩惱。
人生會有很多抉擇的十字路口，選擇走哪一條路，會直接影響今后一個時期，甚至是幾十年。少華知道，內(nèi)心里，他更喜歡和建萍待在一起，但向嵐是他懵懂少年時就喜歡的女生，在她身上，有他仰慕和向往的東西。想不通的時候，他就恨自己，優(yōu)柔寡斷，太貪心。他甚至寄望于拋硬幣，字的話就選建萍，花就選向嵐。可是，拋到花時，又不甘心，再拋一次，如果再是花，他就認了。往往又變成了字。如此反復，最后也沒了個準數(shù)，徒勞無功。
臨近期末，功課繁重，少華要一邊復習，一邊幫家教的小孩上課。為了幫他提高，少華特意提早半個鐘出門。巧合的是，又在公交車上遇到了向嵐。她今晚穿了件白色的羽絨服，下身是淺藍色的牛仔褲，扎的馬尾辮子一跳一跳的，整個人充滿了青春活力。
毫不例外的，周末的傍晚，公交車都是人滿為患。少華要走到前面，必須要要擠過重重人墻。他試了幾次，動靜太大，想著大家在同一學校，要見面也容易，沒必要大動干戈擠過去，只好作罷。
有趣的是，每次見到向嵐，她都比少華遲一點上車，即使在同一輛車上，都不能碰面。這里有車上人實在太多的客觀因素，其實也有少華有意保持距離的主觀意愿，太親近了，走不出來，對誰都不好。
到達家教的小區(qū)站點，也是少華先下車，這樣，少華和向嵐就完美的錯開了。
少華兼職家教的小區(qū)很大，進去要打卡，通過門崗，映入眼簾的就是綠草如茵的草地和濃蔭蔽天的樹木，整個小區(qū)靜謐優(yōu)雅，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的居所。來了一個學期，都沒有好好逛過這里，今晚一定要走走，少華心里默念。
比平時早到，小孩的父親有點意外，笑呵呵地招呼道：“華仔今晚咁早，食佐食未?。俊?p> “叔叔好，快考試了，我諗抓緊滴，讓阿燦期尾考出好成績，俾佢過年都開心滴。”
“哈……華仔真?zhèn)S叻仔，來，食只蘋果先?！敝魅思掖筚澤偃A，開心之情溢于言表。
沒有哪個老板不喜歡勤勉的工仔的，像少華這種主動付出，不求回報的，更是求之不得了。孩子的媽媽立刻拿起水果刀，為少華削蘋果。
受寵若驚，手足無措的少華忙上前說：“阿姨唔使咁客氣，等我嚟得咧?！?p> “唔使，唔使，你坐下，好快就削好?！焙⒆拥膵寢屵呄鬟吔猩偃A坐，末了，又說：“唉，我阿燦有你一半?yún)钸肪秃昧?。?p> “阿姨過獎了，我都係周末得閑，臨近期末，可以抓緊滴就抓緊滴，盡我能力吧?！鄙偃A雙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雖然來的次數(shù)也不少，但少華依然小心翼翼。作為農(nóng)民的孩子，這是他長這么大見過的最奢華的裝潢。用姚老爸的話形容就是，地板光滑得連螞蟻都會摔倒。
“阿燦去邊度啦？”少華為了打破尷尬的沉默，無話找話說。
“咁先都系度嘅，可能又返房間玩游戲了。你來得正好，幫我教教佢，俾多滴習題佢做，唔使佢咁得閑，玩物喪志?！焙⒆計寢屨嫦的苎陨频?，削蘋果一點都不影響她數(shù)落孩子。
“咁，我先返房去陪阿燦做作業(yè)吧?！鄙偃A站起來，準備進房間。
“哎，等等，捰埋呢個蘋果入去食，唔夠，我等下再削?！焙⒆計寢屝θ轁M面地把蘋果塞到少華手里。
少華接過蘋果，道了謝，隨后進了房間。
果然說得沒錯，阿燦真的在玩游戲。興致正濃，少華進來都沒有反應。
少華把蘋果一分兩半，放在他的面前，說：“又玩星際啊？”
“嗯嗯……”阿燦頭也不抬，兀自沉醉在游戲中，鼠標玩得溜轉。
“玩了多久？”少華邊吃蘋果邊問。
“沒多久，別吵我，正忙著呢！”
“吃塊蘋果吧，又脆又甜?！?p> “待會再吃，沒什么稀罕的，天天買那么多，吃不了都爛在冰箱里了。”阿燦對蘋果沒多大興趣。
阿燦隨隨便便一句話，卻戳到了少華的痛處。在他眼里，蘋果雖然算不得什么名貴水果，但也沒有貶值到白白爛掉的地步。既然阿燦不喜歡吃蘋果，少華便直奔主題，說：“我們開始上課吧?！?p> “這么早？還沒到點吧？”
“今晚我特意來早點，快期未考試了，給你加點量，把基礎夯實，考好期末試，開開心心過年?！鄙偃A有意把考好試與開心過年聯(lián)系在一起，以吸引阿燦的注意力。
沉默，房間里只剩下阿燦點擊鼠標的“啲啲”聲。
“嘿……別玩了，該上課了?！鄙偃A忍不住，又提醒阿燦。
“都話咗未到時間咯，你咁認真，究竟為咗乜呢？”
“還不是為了幫你復好習，期末考好點嗎？”少華還是很耐心地解釋，穩(wěn)重得超出了他的年齡。沒辦法，領人家的錢，就應當有服務意識。
忙著和少華說話，阿燦的營地被神族攻破了幾個。好不容易訓練起來的士兵也損失慘重?？粗黄墙宓臓I地，阿燦把鼠標重重地拍在電腦桌上，“啪”的一聲，嚇了少華一跳。
“我都話咗未到點，你咁積極做乜？”阿燦憤怒的眼睛透過厚厚的眼鏡片都能感受到。
少華內(nèi)心憋屈，又不能發(fā)泄，想了想，還是忍氣吞聲，說：“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
“哼，為我好……”阿燦上下打量少華，好半晌，才說：“世界上哪有這么傻的人，不計報酬，額外加課！我看你必有所圖……你該不會是看上我姐了吧？我告訴你，你即使看上我姐也沒有用，爸媽的家產(chǎn)篤定只留給我，你一點利益都別想得到。”可能是游戲被少華搞砸，阿燦被氣昏了，說話口不擇言。
“這是哪跟哪啊!”少華想不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還臆想出那么多的故事！心里是又氣又委屈。
可能房里的動靜太大，驚動了門外的主人，孩子的媽媽在外面問：“阿燦又怎么啦，要聽老師講課啊。華仔今晚提前來給你上課，你要好好學習才對得起老師哦。”
阿燦忙收斂剛才的怒氣，裝模作樣地從書架上取下資料書，還故意把書本重重放在桌面上，造成正在學習的假象，然后沖著門外說：“我知道了，華少……老師正在教我數(shù)學呢！”
少華搖搖頭，內(nèi)心五味雜陳。有錢，條件好，卻不懂得珍惜讀書機會！想當年，自己肩膀一個疤，剛放下扁擔就一頭埋在課本中，一心只想通過讀書改變命運，沖出那個小山溝。阿燦卻沒有這一層困厄，一出生就已經(jīng)在大城市。這樣的人生，有好也有不好。好的是，不用像農(nóng)村的孩子那樣，要奮斗大半輩子都未必能達到他現(xiàn)在的高度；不好的是，過于安逸，也消磨了他進取的銳氣。
阿燦裝模作樣地翻著書頁，少華卻靜不下心來為他上課。腦里反復地出現(xiàn)元代高明《琵琶記》中的詩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一片好心，卻被別人認為心懷鬼胎。他怎么會想追阿燦的姐姐呢，總共才見不到三次面，每次也僅限于微笑點頭，連交流都沒有，虧他還想得出！唉，看來這個世界，不是你想對別人好，別人就會領情的！
“老師，大學是不是要學微積分？”見少華不出聲，阿燦失驚無神的突然來了一句?？赡苁且庾R到剛才的話有些過分，阿燦不再叫他華少，以老師相稱。
“微積分是大一學的，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數(shù)形結合的難點攻克，期末考一定會有這種類型的題目?！鄙偃A提醒阿燦，要打心思放在期末考試上。
少華把專門為阿燦準備的數(shù)學習題拿出來，說：“我看了你歷次的考試成績，理科都比較靠后，尤其是數(shù)學。今晚我們就重點突破數(shù)形結合這一類型的題目。明天晚上就是物理，力學的東西也比較分不清?！鄙偃A分析得頭頭是道，對阿燦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了如指掌。他真的花了很多功夫，專門用了幾個晚上查資料，編輯習題。
“又是做習題，拜托，你放過我吧！”阿燦看到試卷就頭痛。在學校，試卷也像雪片一樣，滿天飛，老師仿佛要把所有的知識點一股腦地全部塞進他們的腦袋?；氐郊依?，還是做試卷，讓阿燦看到試卷就反胃。
看到阿燦愁眉苦臉的樣子，少華憋屈的心情好了一大半，終于出了一口氣。心里偷著樂，臉上是不敢有所表現(xiàn)的，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讓阿燦不能討價還價。
“快點做，時間是一個鐘。”
“我能不做嗎？數(shù)學本來就不是我的強項。你直接講解吧，我保證認真聽講?！卑N伏在桌面上，眼睛看著少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剛才罵少華的神氣早已丟到了呱拉國。
“不行……”少華態(tài)度堅決。
“我們做個交易吧，把我集的七龍珠閃卡送給你，好不好？”
七龍珠，這是少華的心頭好。初中的時候，為了買七龍珠的閃卡，獨自一個人騎自行車進城，目的只有一個，買幾張七龍珠卡就回家?，F(xiàn)在雖然長大了，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的狂熱，但七龍珠的閃卡依然具有獨特的魅力。那是貫穿少華整個初中階段的精神糧食，是忘不掉的情懷。
“七龍珠的閃卡好是好……但我不能沒有原則……所以，你還是別想偷懶?！鄙偃A努力和自己的欲望做斗爭，說話停頓了多次，最后還是忍痛割愛，咬牙拒絕了阿燦的“賄賂”。
“要不，我把我姐的生日禮物也給了你，你看怎么樣？”阿燦還是不死心。
真是不可救藥，少華心里苦笑。不過也很好奇，像他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會送什么生日禮物給他姐呢？
“你開玩笑吧，把送你姐的生日禮物也給了我?？茨憬銜粫蛩滥悖 鄙偃A笑著逗他。
“不怕，到時我再買一個便可以了。”阿燦信誓旦旦地說。
且看他會送什么禮品給他姐，少華故意笑而不語。
少華不出聲，阿燦以為他已經(jīng)同意，很高興的起身，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抱出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大熊貓玩具。毛茸茸的，肥頭肥腦，看著就很有喜感。這么大塊頭的熊貓，少說也要五六十塊錢。這么貴重的禮物，少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要的。
“得了吧，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會喜歡女生才會玩的大熊貓呢！”少華故意做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你可以送給你女朋友啊，你女朋友一定會喜歡。”阿燦嬉皮笑臉地說。
阿燦的話提醒了少華，他說得不錯。如果把這個大熊貓送給建萍，一定會很開心。不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自己也不能趁火打劫。天人交戰(zhàn)，欲望的魔鬼在心里翻江倒海。
“怎么樣？要不，我再送你一個游戲卡？”看到少華可能被說動，阿燦繼續(xù)加碼。
“你還是認真做試卷吧……”少華憋了好半晌，終于理性戰(zhàn)勝了欲望。
“是不是我的禮物不夠吸引你，我可以給錢，讓你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阿燦真能纏。
“你不要再嘰里呱啦的，好好做你的試卷。”少華突然提高了聲量。皆因阿燦的話戳到了他的脆弱的自尊。
好不容易擺平阿燦，少華的內(nèi)心卻無法平靜。他不明白，像阿燦這么好的家境，如果讀好書，前途真是一片光明。他可以一直讀下去，讀研究生，讀博士，甚至出國都行。為何畏學如畏虎一樣？自己辛辛苦苦編輯的試卷，在他眼里就是一文不值，是痛苦的根源！這世界究竟怎么樣了？少華是越來越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