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沙漫天冕城陰,雪霜迷明冠皇晴
圣歷609年
“父皇,陰晴叉乃是先祖定下來的規(guī)矩,您怎么可以扣下喚兒那把?”御書房,一個小男孩站在桌案前,與皇帝說著話。
皇帝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頭,隨即繼續(xù)處理著奏折。
“父皇?!彼痤^,看向皇帝,眼神中盡是不滿。
“苛扣便苛扣了,便憑他,使什么叉,丟了皇家的顏面。不給也罷?!被实勖嫔耘f慈祥,可嘴里的話卻讓人聽著心頭一寒。
“父皇!您不能這樣。他也是您的兒子??!”
“兒子?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他?不過是個意外?!币琅f是那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
“那清妃娘娘呢?”
“清兒是清兒,我認她,至于喚……不提他,晦氣。你也是,以后少和那種晦氣之人接觸,好好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p> “父皇!您怎么能這樣!”男孩怒目而視,隨即,把手里的書扔在地上,威脅道:“你若不答應(yīng),那我便不讀了!憑什么沒有喚兒的!”
皇帝抬頭瞧了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不就是把叉么,給他吧。那種不祥之人,給他他又能成什么大氣。到是你,快點去學(xué)習(xí),這樣你滿意了吧?”
“真的?”
“君無戲言?!?p> 次年四月太后大壽
“喚兒喚兒!今天有宮外的戲班子,一些藝人過來唱戲演花耍,還有又大又紅的糖葫蘆呢,可甜了,咱們?nèi)ネ姘?!”小男孩拉著一個更小一些的孩子,一邊跑一邊和他說。
那孩子和他很是相像,大概有八分,年紀也小的不多,只是眉宇間常有一股愁容。就那么被動的被拉著,眼神中盡是迷茫。
太后的梨園中搭建起了一座座戲臺,臉上涂著奇怪色彩的人穿梭在其中,一個個忙碌而滑稽,煞是有趣。不多時,臺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宮女侍衛(wèi)們也有駐足看上一會兒,這在今天是被允許的。漸漸的,圍觀的人多了起來,也熱鬧了好多,大家笑著,喝彩,也與臺上互動,有趣非常。
“喚兒,你看,好玩吧!”男孩笑著說。喚兒看了他一眼,深深地點了點頭,眉宇間的愁容舒展了不少,不覺間竟添了一絲笑意。
圣歷613年
“喚兒,喚兒,瞧瞧為兄給你帶什么來了!”清宮門口,還沒看見人影就已經(jīng)聽到他的呼喊聲。這少年提著一包食物,興沖沖地往里跑。
在宮里舞著兵器的少年聽到這聲音,急急忙忙地放下手里的陰叉迎了出去。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少年就已經(jīng)跑了進來,來到了這個宮院中。身上還帶著陣陣清香,味道略淡,不算撲鼻,但卻散逸的很快。這是喚兒最喜歡的香糕無疑了。
“哎?哥你從哪弄的香糕,那個廚子不是告老還鄉(xiāng)了嘛?”喚兒接過糕點,把鼻子湊上去仔細聞了聞,說道:“嗯,是熟悉的味道,就是不知道口感怎么樣?!?p> “那還不趕快嘗嘗,這可是為兄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少年興奮地說到,渾然不顧自己額頭上的汗滴。
“好!只是嘗嘗可不夠,我要留著細細品味呢!”喚兒答應(yīng)一聲,用手輕輕捏起來一塊,又從上面掰了一個角,遞到嘴里細細咀嚼起來。待這一塊下咽,他才說到:“嗯!特別地道,不過總覺得缺了什么。依我看,哥你是找到那廚子的傳人后輩什么了吧?”
“真棒!”少年打了個響指,說道:“什么都瞞不過喚兒?!?p> “那是當(dāng)然!”喚兒得意洋洋地昂起頭,笑容可愛的很,儼然一幅孩子樣。不過這也應(yīng)當(dāng),喚兒也才只有14歲??!
“冶兒來了啊!”剛進來那少年屁股還沒坐熱,就從門口走進來一位貴婦人。雍容華貴,珠光寶氣?!耙眱骸敝傅恼莿傔M來少年。從這婦人出現(xiàn),兄弟倆的嬉戲就到此為止了。
“清貴妃?!币眱哼B忙行了個禮,而喚兒則是楞了一下,才開口喊到:“娘親?!?p> 清貴妃走到二人身前,摸了摸喚兒的頭,說到:“冶兒來這兒,我和喚兒可是很歡迎的。不過我剛剛似乎看到鴛妃在到處找你呢,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別讓鴛妃著急了?!?p> “??!我都忘了!”冶兒一拍自己的頭:“謝謝清妃娘娘提醒,那冶兒先告辭了?!?p> “快去吧?!鼻邋Σ[瞇地和冶兒揮手,待他走遠,轉(zhuǎn)身問喚兒道:“喚兒,你忘了娘親跟你說過什么了?”雖然此時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可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娘親的話喚兒自然不敢忘?!眴緝旱拖骂^,小聲說道。然而,上一刻還溫柔如水的清妃下一秒就面若寒霜,一巴掌扇在喚兒臉上,并迅速腫了起來。
“不敢忘?我看你是不敢不忘吧。說了多少次,不要接觸他們母子,不要接觸他們母子!你又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滾去面壁思過,到天黑以后接著把武練完,練不完今天不許睡覺?!闭f完。她看向了喚兒手里捧著的糕點,使勁一拍,香糕都盡數(shù)散落在地。她這還不解氣,又狠狠地踏了幾腳才作罷。
臨走,轉(zhuǎn)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以后再給我看到你吃他們娘倆的東西……”
喚兒眼里分明就閃爍著淚光,但卻不敢流下分毫。他挪著步子走到“思過墻”下,盯著墻角,看地出了神?!拔掖饝?yīng)了要留著的……”他在心里想著,但腦子里卻都是和他哥一起玩的場景。一幕幕宛如走馬燈。
而房間內(nèi),清妃坐在梳妝臺前,左手里把玩著一根銀針,右手食指正往下滴血。手指的正下方,是一張畫好的符紙,一滴,兩滴,符紙漸漸的被染地通紅。她把銀針收好,將滿是鮮血的符紙扔到火盆里。
“諸闕失奪離冶相,吾乞鮮血敬鬼神,愿我國諸事可興,愿我君千秋萬載,吾愿奪不孝子之命理,氣運,換冶兒壽命。吾愿舍吾之命髓,乞冶兒安康,以示悔過。”做完了這一切,清妃自嘲的笑笑,“有用嗎?或許有吧。喚兒,你可知道,這宮里真正愛著你的只有為娘啊……”
幾日,冶隨鴛妃為皇祖母慶壽。只有這種時候,他們兄弟倆才能被允許光明正大的見面?;侍蟮拿孀?,雙方母親還是得給的。但如果他們倆表現(xiàn)得太過親密,無疑又少不了皮肉之苦。鴛妃也好,清妃也罷,終究是不喜歡對方的兒子。一行十幾人走在走廊中,分別捧著各式各樣的禮物。他們走的很慢,很輕,連呼吸聲都很低,生怕惹得鴛妃怪罪。這位,算是皇宮里最難伺候的主了。清妃雖也脾氣大,到還不像她這般的要打殺下人。相比起來,清妃好伺候多的多了,只是挨罵。
遠遠的,也可以看見另一行人威風(fēng)凜凜地走了過來。為首的清妃昂首挺胸作貴婦態(tài),速度不快,每一步都走出了獨有的氣質(zhì)。半空中,兩人的眼神交匯處都能感覺到火花碰撞,而他們身后的喚兒和冶兒也是對視,一個面無表情,一個臉?biāo)坪?p> 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兩隊人動作一致,卻誰也不開口。轉(zhuǎn)彎便是慈壽宮。
“鴛妃(清妃),特來向太后娘娘祝壽?!币贿M門,二位妃子身后的侍者同時喊到。大抵是因為習(xí)慣了罷,她們二人年輕些的時候,是很要好的。
“二位貴妃吉祥?!遍T口的太監(jiān)連忙彎腰行禮。兩位妃子點點頭,也不說話,就這么領(lǐng)著自家的孩子向深處走去。下人們則是輕車熟路地排隊去禮房,偶有眼神交流,并未半聲言語。
屋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靠坐在床上,和他的兒子們說著話。別看他們在外是這個王爺那個大人的,在這兒,都得一字排開,站在床邊,乖巧的低著頭。見門外兩女齊來,老太太更是笑開了花,她一邊伸手招呼,一邊說道:“清兒,鴛兒,來來來,快過來,陪為娘說會兒話?!?p> 二女走到老太太床邊,齊聲道:“太后娘娘吉祥,祝太后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彼齻儌z,就連說辭,語速都一樣。真當(dāng)姐妹同心。
冶兒和喚兒一齊跪拜:“太后娘娘吉祥,祝太后娘娘日月昌明,松鶴長春?!眱蓚€稚嫩的聲音齊齊響起。喚兒還扭頭偷偷向冶眨了眨眼睛,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老太太揮揮手,笑著說:“快起來,快起來,你們倆姐妹什么時候和為娘這么生分了。來,坐為娘邊上,冶兒喚兒你們倆先去玩吧。我和你們母親聊一聊?!边@老太太,對兒媳比孫子都親,可和平常人家不同。不過曾有傳聞?wù)f,這兩位是早年被老太太收養(yǎng)的一對干女兒,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這么親,倒也不過分。
冶和喚則是向老太太行禮請安之后,并排著走了出去。
“哥,哥,我聽說這次皇祖母大壽會有很多戲班子過來,還有好多花耍!”才一出門,喚兒就一臉激動地和冶說話。雖然兄弟倆前不久才見過面,可是就好像如隔三秋一般。這么好的機會,怎么可能放過呢?只是,和尋常不同,冶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激動的的回應(yīng),而是很平淡地答了一個“哦”字,并且先一步轉(zhuǎn)頭走向其他方向。
喚兒對于他的表現(xiàn)有些奇怪,但也不知原因,就這么跟在他身后。不多時,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盯著喚兒。喚兒也盯著他。
“哥你今天怎么了?”喚兒疑惑地問道。
“以后咱們不要再往來了?!彼哪樕椎挠行┎徽?,仔細看看,似乎是抹了粉。若再仔細點,能看到粉下面的紫和青。隨后,他從身后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哥……你在說什么?”
可是冶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抓著信的手。
“不要再往來了對么?好,我明白了?!?p> 喚兒的表情凝固在那張笑臉上,僵住了。本來緊緊攥著的拳頭也松開了,里面是一枚玉佩。也沒有摔,喚兒只是將玉佩隨手扔在地上,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玉佩卻應(yīng)聲而碎,裂成兩半。那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但是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兩個字:“冶”和“喚”,玉佩從中間裂開,正巧將兩個字分了開來。一直到看不到喚兒的背影,冶才慢慢地蹲下來,撿起那兩半碎了的玉佩。他將兩半玉佩拼起來,緊緊地按住,眼眶里淚水在打轉(zhuǎn)。
整個壽宴,再沒見喚兒笑過。他沒去看戲班子,沒去觀花耍,也沒去買那又大又紅的糖葫蘆。沒人發(fā)現(xiàn)喚兒的異常,太后沒有,清妃沒有,下人更沒有。
冶從很小的時候就展現(xiàn)了驚人的天賦,無論文武都是一點就通,異于常人,與冶相比,喚兒則是要平庸的多。冶兒的地位可以說是眾星捧月,而喚兒這個次一些的,卻是黯淡無光了。再加上一些謠傳,說他是什么克父克兄之相,命中天缺一門,又有斷后之兆。就連下人都有些看不起他。他就這么躲在角落,看著眼前和自己毫不相關(guān)的熱鬧,連他所謂公平公正的皇祖母都對他不聞不問,更別提那一向偏愛的皇帝老爹。他向來都只喜歡冶。
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無數(shù)人影從眼前飄過,都匆匆忙忙,那些眉目,熟悉,又陌生。熱鬧是他們的,喚兒什么也沒有,除了孤獨。
午宴后,喚兒走出了慈壽宮。他走的很慢,很慢,他是多么希望有人能發(fā)現(xiàn)他,問問他,到底怎么了??墒撬睦镆裁靼椎暮?,除了他哥,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就是個不得寵的皇子、沒人愛的廢物。就算他們表面尊敬,內(nèi)心和眼神里也無時無刻不在鄙夷著。而現(xiàn)在,連他哥都不再理他了。不會再有一個人像冶那樣對他了,也不會再有人能看到他那副笑容。如孩子般的。
喚兒一邊瞎想,一邊走進了專屬于他的神秘基地。這是一處廢棄的太子宮,是不知道多少代的某位太子的居所。聽聞因為死過不祥之人,后被列為禁宮,常年無人往來。自從有一次喚兒無意間闖了進來,便將這兒當(dāng)做了他的秘密基地,每當(dāng)心情極度糟糕,他哥又不在時,就來這兒呆一會兒。這兒無聲,無人,無情。
在宮院中有枯井。無水,也無汲水之物。喚兒便喜歡靠在井邊。他想說,就對著井說;想哭,趴在井沿上哭。這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能吐露心事的對象。然而,就在今天,喚兒只剩它了。
失去了哥哥,就像是回到了以前——那種,父皇不疼,母后不愛的日子。每天無論多么努力,在母后的眼里都是比不上他人的廢物;在父皇眼里,都是意料之中的孽障;在下人眼里,是不得寵的皇子,即使表面對他尊敬,目光和話語中也盡藏著鄙夷之色。
走在宮里,他厭惡每一道看向他的眼神,無論溫柔還是尊重,他們的眼神中或多或少的都帶有一絲嘲諷。年幼的喚兒從小將眼前打了一層灰色的屏障,每天看著那些與自己無關(guān)的歡樂或榮耀。
只有哥哥過來的時候,才會添加上一筆色彩。在他最柔弱的時候,有他哥哥保護他;在他躲在角落的時候,有他哥哥會尋找他;在他出現(xiàn)難題的時候,有他哥哥會幫助他。甚至說,如果沒有冶,他或許早就死了也說不定。
可現(xiàn)在……還不如死了。
哭著,他從背后摘下那柄叉緊緊抱在懷里。喚兒現(xiàn)在只剩它了,即使它是被那個冷漠無情的父皇所給予的??梢参ㄓ兴牢锊拍苡肋h陪著他,他那哥哥,不也走了么?
“叉兒,你知道么,連哥哥都不要我了……”本來該有千言萬語的訴說,可是只一句,就已經(jīng)泣不成聲??蘼曋须[約能聽到一些呢喃:“為什么啊……”
“背叛者,該死?!焙龅?,一道略微沙啞的聲音不知從何出傳出,聽到這句話的喚兒恍若一下子著了魔。
“他不是背叛者,他不是……”
“他是哥哥??墒?,他為什么要這樣……”
“不!他他是背叛者,他是背叛者,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
“背叛者,都該死!背叛者,都該死!”那聲音一次次重復(fù),越來越大,響徹在喚兒的腦海。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呆滯,迷離,直到最后,又突然清醒,無比堅定。
“背叛者……”他站了起來,機械一般地,提著鋼叉走了出去。眼神中淡了天真,少了溫度,多了幾分復(fù)雜。
晚宴即將開始,皇太后位于上座,幾乎所有人都在,唯獨不見喚兒。
“喚兒呢?”皇太后出聲問到。這時候,喚兒才慢悠悠地從宮門口走了進來,向長輩們鞠個躬,坐在了冶旁邊。然而,冶卻縮了縮身子,生怕碰到他。整個晚宴,喚夾哪里的菜,冶的手都會偏離那邊幾分。這一切,喚兒全部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
圣歷615年
“您就是十年前為我們兄弟倆算命的半仙對吧?”冶著一身白衣,風(fēng)度偏偏,位于主座,對面是一個道士,著裝一塵不染,頗有幾分仙氣。
“太子爺過獎,您兄弟二人出生的時候,確實是由老道代為捏算的?!崩系罁P了揚拂塵,問道,“不知太子今日尋老道過來所謂何事?”
“您當(dāng)年那一卦算下來是什么樣的??煞窈托∽又v述一二?”冶從身后拿出一塊玉雕,朝老道推了過去。
老道推回了玉雕,回道:“幫人解卦乃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D呢韵蟊硎?,生為天驕,?yīng)有大成,然歲至及冠當(dāng)有一劫。關(guān)于您的命理,小道警示過皇上,只一子便可,休要再添人丁,則此劫可安度。然而,皇上似乎并未聽信小道的勸告?!?p> “那喚兒呢?”冶追問道。
“當(dāng)時,老道聽聞清妃懷上了骨肉,試圖說服清妃將其舍棄。然,清妃不愿,為此,鴛妃與清妃大鬧,從此不再往來。喚兒誕生的那天,你和皇上同時染上了重病,整整一月。老道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才把那邪氣逼退。那孩子的命乃是大兇,克父克兄,天生兇煞,哎,罪過罪過。老道當(dāng)時年輕,曾試圖勸清妃扼殺此子。清妃不愿,后老道予了她一紙泄運符,雖會使那孩子以后諸事不順,但也會泄去那股煞氣,不至于害人害己。雖過得不盡舒服,但也免遭兇劫?!崩系酪贿吅炔?,一邊搖著頭說,“只要那孩子后天不出問題,你倆的劫,算是解了?,F(xiàn)在想想,若當(dāng)年聽從了老道那一句胡言。老道卻變成害人性命的罪魁了。無論他命理如何,卻終究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而今看來,大抵無事,老道也算安心了?!闭f完,老道站起身來便要走。
“老道最后送你一句,好好使你那把叉,有它的話更容易度過此劫難?!?p> “多謝半仙答疑,”冶兒也連忙起身,將老道送出去。冶兒坐在亭中,看著月亮,手里拿著一個裂成兩半的玉佩,思索著老道的話:“叉,乃翻糧之兵,翻良之運?莫非……有叉在,我和喚兒的命運還能再度翻轉(zhuǎn)?”
而練功房,喚兒一個人提著陰叉,瘋狂地攻擊著面前的人偶。仿佛深仇大恨一般。
圣歷620年
燭火,如豆般大小無力地跳動著。一點一點的試圖驅(qū)散黑暗,一陣微風(fēng)吹來,豆大的火光就被黑暗所吞噬,不見五指。
立著燭火的桌旁,一少年負手而立,盯著面前桌子上的信封,久久未動。許久,他拿起這封信走了出去,輕車熟路地來到他的秘密基地——廢太子宮。
少年捏著信封的一角,手指一甩,甩到了枯井邊。井邊堆積了許多信,大小一致,款式相同,連那未被動過得火漆都如出一轍。這顯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每封信上都有著“喚兒親啟”著四個字,數(shù)量大概百封?這些年來,喚每天都會這么盯著他們看一會兒,但卻從未打開過。這次,看的格外久,甚至一整夜在這兒發(fā)呆。抬頭看看,月兒格外的圓,月亮里似乎有映出一張面孔:柳葉眼細長眉,高聳鼻梁俏嘴角,標(biāo)志的臉龐和煦的笑。
一樣的夜,一樣的月。一樣的人映在月兒中。兩人面孔很相似,除了年紀不同,相似足有八分。冶坐在書房,看著月亮,那是喚兒的臉龐。他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筆放下,自言自語道:“喚兒,我已經(jīng)有辦法了,讓父皇和母后接受你的辦法。”
冬天的太陽總是升起的特別晚。從那遠不可及地平線到的金烏山腳,拖拖沓沓用了許久,待他完全升起的時候,金鑾殿中已經(jīng)站了很多人。
有丞相,將軍,侍衛(wèi),公公等,還有一些三教九流之人。不多時,龍椅上那人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金絲龍袍,不怒自威,這是當(dāng)今圣上。
他把手背到身后,略帶有胡渣的嘴才緩緩張開:“今日,乃先祖遺贈之吉日,各位應(yīng)該都略有耳聞。寡人在位二十余年,未予國聞達天下之勢,深自慚愧。今將決意新君,定太子之位,寡人愿以綿薄之力證明選君之公,望諸君守之本心。”
“謹遵陛下旨意。”一眾皆跪伏。
“起駕——”身后的太監(jiān)高喊一聲,表情異常嚴肅,其他人也大抵如此。以皇帝為首,一行人就這么悄悄地走。不多時,來到一處宮門前。殿門前的牌匾上三個大字——龍淵殿。
尋常時候,這里禁止任何人出入,是第二處禁地。但不同于那廢太子宮的荒蕪,這座幾乎不開的宮殿卻有著重兵把守。
龍淵殿的外觀裝飾的遠遠比其他的宮殿要輝煌的多。金雕玉砌,琉璃七色,盤龍畫鳳,墜云著風(fēng)。可里面的裝飾卻是簡單的有點過分。宮殿內(nèi)盡是空曠,正中央擺著一張演武臺,僅此而已。再沒有其他哪怕任何裝飾了,甚至連座位都沒有。
皇上帶著一眾人站在了演武術(shù)臺前。不多時,有兩名青年先后走了進來,在左右兩邊站定。左邊那青年著一身白袍,面帶微笑,手里是一柄鋼叉。顏色也是以白色為主,偶有裝飾也是明亮的色調(diào)。而右邊那青年則是完全相反,他著一身黑,表情淡漠,手中同樣是一柄鋼叉??伤牟妫瑓s是如墨染般,偶有裝飾也盡是陰霾之色。
“第一場,武試?!被实鄣穆曇舯涞挠行┛膳?,沒有一絲一豪的感情色彩。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名青年同時走上了演武臺。
“喚兒,好久不見!”那白衣青年伸出一只手,激動地說到。然而,黑衣青年并沒有應(yīng)答,更沒有伸手。
“唉。”白衣青年嘆了口氣,收回了手臂說道:“喚兒,當(dāng)初是為兄不對,讓你受苦了?!?p> “時辰已到,開戰(zhàn)。”戰(zhàn)字才出口,一柄黑色的陰叉便已經(jīng)直直地向白衣青年的胸口刺去。白衣青年見勢不妙,也不再說話,而是連忙提起手里的晴叉招架。一時間,演武臺金鐵交接。這個是怒濤巡海黑蛟龍,那個是攬月游天金鳳凰,陰叉凌厲無比,招招致命;晴叉優(yōu)雅從容,步步為營。
他們所使的,乃是國中的一對至寶,名字叫做陰晴叉。傳聞中,這是某一代皇帝用祖隕打造的。當(dāng)時,皇帝駕崩但是太子還沒來得及立,最有可能的兩位皇子爭奪皇位,歷時一年整。于是將那祖隕一分為二,制成了這陰晴叉,用其一決勝負。聽聞其中還有些許傳奇的經(jīng)過,鮮少有人知道罷了。
“喚兒,能給為兄一個解釋的機會么?,F(xiàn)在為兄有辦法了,真的,信為兄一次!”白衣青年一邊招架一邊問,言語甚是懇切。
“我討厭背叛者?!边@是喚兒今天說的第一句話。那聲音,冷漠,鎮(zhèn)定,帶著數(shù)不盡的恨意。即使回答,手里的陰叉也不曾有半分懈怠,心臟、眉心、下陰,刺的盡是致命之地,使的皆是陰毒之招。
即使冶如此身手,也要謹慎對待。而奇怪的是,喚下手刁鉆至此,想盡辦法要將冶置于死地,而冶卻是處處留手,生怕傷了弟弟一絲一毫。如此幾招下來,也難免留了一些傷痕。
“冶兒,這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怎么處處留手。提起精神,認真對待。”臺下,皇帝說道,表情難免有些不滿。
可臺上二人絲毫沒有理會皇帝,仍舊自顧自的交談過招。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呢?咱們是兄弟?。≈暗氖聻樾衷敢庹J錯,可為兄已經(jīng)在信里講明了啊,喚兒!喚兒!”冶不顧體力的大量消耗,一邊抵擋,一邊試圖勸說喚,挽回他們的兄弟之情??蓡緟s似乎著了魔,只是瘋狂的進攻,眼睛都變得血紅。
一柄陰叉舞到極致,劃刺拍割一氣呵成,空氣中都出現(xiàn)了劍氣狀的氣流。不僅是叉,雙腿也是凌利的武器,移步彈踢都是迅捷無比。
“兄弟?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喚眼球中的顏色就像是要流血一般,體力漸漸下降,攻勢卻越發(fā)凌厲。聲音漸漸沙啞,更加歇斯底里。
“求求你去死!”
看著面前如此瘋狂的喚,冶的心頭被數(shù)萬只箭矢穿過一樣地疼。他本來可以是個很乖的孩子,快樂的長大,成為優(yōu)秀的皇室子弟,或封王或加冕,流傳千古。可眼前的他,只有歇斯底里與瘋狂,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般。如果他當(dāng)初沒那么做,根本無法揭開喚心底的惡念,他根本不會如此。
就這么一楞神的功夫,他居然被喚抓住了破綻,一柄陰叉如閃電般刺向冶的心臟。
“孽障住手!”千鈞一發(fā)之時,有把長劍擋住了陰叉。順著長劍看去,那人竟然是他們的父親。平日冷漠莊嚴的皇帝居然滿臉怒容,他抬劍就刺向喚兒的咽喉,嘴里罵道:“孽障,居然敢傷害我的冶兒,受死!”
直到這時,冶才反應(yīng)過來,父親居然要殺了喚。沒有絲毫猶豫,冶直接一個側(cè)身擋在了喚兒前面?;实垡妱莶幻睿栈亻L劍時,劍已經(jīng)抵達了冶的鎖骨,狠狠的扎了進去。與此同時,一把黑色的叉尖從他胸前穿透而出。
皇帝的眼都瞪大了,他大吼道:“冶兒!”可是這些都無濟于事了,鮮血,染紅了白衣。冶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在喚兒身前,永遠躺下了。
“喚兒,這是為兄最后……最后一次……保護你了,對不……”
“起”字在嘴邊,卻再也說不出了。一襲白衣,漸漸倒在了冰冷的演武臺上,雙眼緊閉,再也睜不開了。臉上還掛著那標(biāo)志化的微笑。
“他……死了……死了……哈……死。”喚的眼眶里流出兩行清淚。他笑了起來,大笑,狂笑,笑的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他死了,背叛者,死了!死了!”
他渾身顫抖著蹲下,手撫過冶的臉龐,說道:“你知道么,只有這樣,你才是我哥,才是我唯一的親人,才不會拋棄我。就像叉兒一樣。哈哈哈哈……”他的笑聲越來越小,到最后,成了無聲的哭,癡癡的哭。
而當(dāng)他觸碰到冶的尸體時,從冶的手腕處滾落出一片玉佩。是質(zhì)地上好的羊脂玉,可惜不知道何時碎了,冶用細線將它們又綁到了一起。而隨著玉佩的落地,這兩片玉佩再次分成兩半。兩半玉佩上各自刻著一個字,一個是冶,一個是喚,字跡歪歪扭扭的。喚兒呆住了,他顫抖著手吧那兩半玉佩撿起來,緊緊地攥住,哪怕是刺入掌心流出鮮血也滿不在乎。
這個時候,皇帝才漸漸反應(yīng)過來。“孽障,你害死了我的冶兒!”他怒斥著,一巴掌打向了喚兒,將他扇到在地。
“你這喪門星,克父克兄克國,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給朕去死啊!”
“孽障?”喚抬起頭看向皇帝,說道:“我是孽障,你們是什么?禽獸么?不,你不配,虎毒都不食子,你又算什么東西。怎么死的不是我?來啊,殺了我啊!有本事你殺了我啊,怎么不動手,你殺啊!”
“怎么不打了?怎么不殺了?你的爪牙呢?亮出來?。『呛?,呵呵呵呵,我的好父皇,來殺了我這個孽障啊。我殺了你的寶貝兒子啊,你怎么不動手?你為什么不從我出生就殺了我呢,為什么要讓我這么痛苦的活在這世上,來吧,殺了我,殺了我!”喚兒就這么盯著皇帝,掛著淚珠,雙眼血絲密布。許久,雙眼通紅的喚站了起來。他將冶的尸體背在身上,撿起了那遺落在地上的紙團,無視皇帝向門外走去,右手抓著晴叉。
“太子爺,您……”見他要走,丞相連忙出口詢問。
喚回過頭,看了丞相一眼,便又向外走去。邊走,邊答道:“太子爺?受不起。”
眼睜睜地看著喚往出走,不停地向皇帝遞眼色,而皇帝,卻沒再言語,就這么目送他離去。若有所思。
殿門外,兩位貴妃還在用眼神激斗交鋒著。直到喚兒徹底走出龍淵殿時,她們才發(fā)現(xiàn)。喚兒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從她們面前走了過去。沒有行禮,沒有抬頭,沒有言語,有的,只是腳步聲。她們都呆了,看著喚兒離去的方向出了神。待喚兒完全失去影子,鴛妃無力地攤坐在地,清妃也是雙眼無神,皇太后拄著拐杖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無論如何,喚兒,連頭都沒有回。
鴛妃呆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掐住清妃的脖子怒吼:“看看你的好兒子干了什么!這就是你的兒子,你不顧一切生下來的兒子,他都做了什么!”眼淚,一滴滴打在清妃身上。她放開了清妃,直掉眼淚。清妃的眼框也濕潤了,抱住鴛妃。倆姐妹失聲痛哭。
這一路,沒有任何人敢出聲打擾他們,一直到他走到那座廢棄的太子宮。文軒宮,這是他第一次留意它的名字,可是,又有什么重要呢?名字罷了。喚兒吸了一口氣,踏入了這個熟悉無比的地方。
他將冶的尸體放到枯井邊,而他自己則是坐在冶的旁邊,看著冶的尸體。冶死了,尸體已經(jīng)冰涼了,這,是他想要的么?他不知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失去了目標(biāo),斗志,對剩下的路產(chǎn)生了迷茫。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絕望,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執(zhí)念是多么可笑。為名?身貴為皇子,本是人中龍風(fēng)最低都是封王拜侯;為利?本是家財萬貫又有仆人進出伺候;為執(zhí)念,為恨意,為年少的無知,為了那奢望至極的親情。如果冶當(dāng)時沒有保護他,他也不會與冶那樣親密,不會如此之恨,更不會釀下如此慘劇。只有付出過情感,才會生出恨意,真情過后的背叛,遠遠要比單純的冷漠更加無情。
于是,他親手殺了一個會舍棄所有東西對他好的人。也喪失了那個給予他活下去的希望的人。人生,便再也沒有了意義,世界重歸黑暗,空洞,虛無。
據(jù)說啊,那一天,先是大風(fēng),然后是大雪,接連三天,整個城里只有陰霾。大雪下了尺深,葬下了宮院里兄弟倆的身與心。深深地,盡數(shù)埋在了雪中。雪,鋪天蓋地,從心頭便及全身,漸漸冰封,像雕塑一樣。
兩座非常像的雕塑,一座著白衣,微笑著;一座穿黑服,痛哭著。他們的故事,跟著這兩座塑像一起,永遠的留在了這兒。
信,也被盡數(shù)吹翻、打濕。
“喚兒,很抱歉,母后他……”
“喚兒,你知道么,我特別想去找你……”
“喚兒,我今天又給你帶香糕了……”
風(fēng)沙漫天冕城陰,雪霜迷明冠皇晴
黑白相交情易碎,姊妹爭鋒兄弟親
古井無波懸毅魄,孤苦伶仃啟玄音
寒顏濁面帝居罷,冷院深宮渾復(fù)清
“皇兄,臣弟幫您解脫了,您原諒我好不好?;市郑市?,臣弟,也要來看您了!”三日大雪,深埋了文軒宮的清凈。可這聲音,卻是從枯井里傳來,音色略微沙啞,就如同喚兒年幼時聽到過的聲音一般。
“叉,銳利之師,多股之士,分則無為,合則舉世。初以之務(wù)農(nóng),后引以為兵,多重情者執(zhí)。無數(shù)迷離前朝事,為藏兵之閣而策之。”
人間有百余事,皆藏于兵,而藏兵中者,言萬事也難終?!乇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