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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兩岸

第十一章 此岸·衣領(lǐng)樹

忘川兩岸 檸檬Q蘆薈 7628 2020-07-15 06:09:00

  一路上微風(fēng)輕輕地吹著,陽光暖暖地照著,白云軟軟地飄著,本大人懶懶地躺著。我感到心里一片輕松暢快,這才是我,赫赫有名的望鄉(xiāng)臺朧音大人,饞了去找蘊慈或者阿辰蹭吃蹭喝,悶了去翻翻更染的三生簿子打發(fā)時間,閑了去孟婆莊和剪殤打趣打趣栢東臨兩口子。朧音大人一直是這般威風(fēng)凜凜,沒心沒肺混日子的,混得還挺好。剛從彼岸回來時那不死不活膿包窩囊的傻妞怎么會是我堂堂朧音大人呢,真乃人生一大污點,污糟透頂。

  我剛從彼岸回望鄉(xiāng)臺,整個人生無可戀,狼狽至極。每日蓬頭垢面,慘白個臉,不停喝茶,不停回望安歌的一生,我在彼岸的一生。如此數(shù)月后,我去了孟婆莊。

  “終于舍得出門了?”剪殤問我,我不答她。她便端了一碗湯給我,道:“喝了吧,喝了就忘了,忘了就好了。”我面無表情,雙目無光地盯著那湯看,隨即不屑地笑了,突然轉(zhuǎn)身跑向奈何橋。

  “回來,瘋丫頭!”她追著我吼,“沒有喝湯你過不去的!”我分明覺得自己跑了很遠,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的奈何橋卻一直那樣長,奈何橋的盡頭就是彼岸,彼岸離我那么遠,他離我那么遠。

  橋斷了,我一個趔趄摔了下去。這就是奈何橋,沒有喝過孟婆湯的人過不去。奈何橋不承載記憶,任何有記憶的魂靈踏上去橋便會因不堪重負而斷裂,橋斷人亡。在彼岸死了只不過是走入新的輪回,在此岸死了才是真的死了。死便死吧,反正我也活膩了。可在我快墜到水面時,畢方一個飛身展翅,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我。他送我回孟婆莊,狠狠地把我扔給了剪殤。

  “死丫頭,你不要命了?”剪殤抱住我罵,她瞧我一臉生無可戀,也心軟了:“小六,忘了吧,忘了就不難過了?!?p>  “舍不得?!蔽覔u搖頭。

  我仍舊沒喝她的湯,身心俱疲地回家去了。此后她便隔三差五來望鄉(xiāng)臺勸我罵我,一會兒狗血淋頭,一會兒溫言細語。可無論罵人還是勸人的功夫她都差些道行,我早已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欸,朧音啊朧音,有什么撇不開放不下的,你可是活了二十一萬年的老妖怪了,滄海桑田世事變幻都過去了,彼岸區(qū)區(qū)二十七載光陰又有什么值得憂心傷感的,不過庸人自擾罷了。你這是多沒覺悟,二十萬年居然還是活成個俗人,真真不堪,不堪!我給了自己倆耳刮子,當然,很輕,我對自己實在下不了狠手。丟人,還丟到孟婆莊了。想想對松青的諄諄教誨,丟了這么大人不僅沒撈回半點好處,還在剪殤那兒落下一笑柄??磥斫鼛浊晔遣荒苋ッ掀徘f了,也得離剪殤遠點兒。這般思量著,卻沒注意后頭有朵云已跟了我好久,直到云上的人開口說話:

  “前方可是望鄉(xiāng)臺朧音大人?”是個嬌滴滴的女子。我斂了神色,收回思索,定眼看她。

  “朧音便是本大人,本大人便是朧音,你是?”我見她身量纖纖,倒有兩分姿色,當然,論姿色,我自認還是比她多幾分的,我對沒我好看的人或妖一向沒什么惡意。

  “奴家問影,請朧音大人安。想來大人您已不記得奴家了,十幾萬年前,支離山的那只嬰勺鳥便是奴家?!闭f完她咻咻變回了原身,只見她一身雪白蓬松的羽毛,尾巴長長的像勺子,嘴上一抹嫣紅,艷得刺眼,平心而論,她原身比她人形更多了兩分姿色。

  “大人當日深明大義,不愿做那仗勢欺人的勾當,許給奴家自由,奴家至今銘感大人深恩?!彼^續(xù)循循善誘。我像是有點印象了,當時白澤棄我而去,我傷頹了幾天,覺得既然白澤有了新主人,我沒個新坐騎,豈不跌份兒,便收了個小包裹讓寒川給我招了朵小彩云狩獵去了。我自知要找個比白澤更威風(fēng)厲害的不大現(xiàn)實,可必得有一項長處勝過那頭蠱雕。于是我便決心找個比白澤漂亮的,這只嬰勺鳥恰好滿足我的要求,又頗合我的眼緣,夠漂亮。騎出去夠有臉面,甚好!

  記得我當時噌噌兩箭射傷了它的翅膀,她當時還未修成人形,就這幅鳥身的模樣倒在我面前,一臉痛苦絕望。我蹲下為她上藥,告訴她,以后她就是我的坐騎了,我會對她好的,說著便要催動靈犀締契。這靈犀締契術(shù)也是寒川鉆研出來的,結(jié)契的兩者之間會出現(xiàn)一塊相同的契印,結(jié)成主仆契約,終身不渝。除非施術(shù)者自愿解契或是其中一方身亡,契印便會自動消失。當年我不曾和白澤締契,因為我沒那賊膽也沒那本事,他是我軟磨硬泡求來的坐騎,肯安安穩(wěn)穩(wěn)窩在望鄉(xiāng)臺三萬年那是他良心未泯。白澤有本事我無話可說,可這只嬰勺鳥嘛,我肯與她締契,還說出許多好話,那是我高看她,更是我的涵養(yǎng)好,講究個以德服人。豈料她一臉忠貞,寧死不從。

  “你個蠢鳥,好賴話都聽不出來,當我的坐騎是多大的體面,還委屈了你不成?”我罵道,莫非我名聲已然如此不濟,一只弱鳥都看不上我了?

  “承蒙大人青眼,抬舉了我,可我是嬰勺鳥,我必須是只自由的嬰勺鳥!”她一臉視死如歸,“不自由,毋寧死。所以,大人的錯愛,我只有辜負了?!眹K嘖,倒是個烈性的。說起來那時候我也實在是個沒用的,竟被她那一腔孤勇震住了,我又自詡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家既不愿,我也不能強人所難。便給了她止血的傷藥,放她走了。她倒也是個懂事兒的,轉(zhuǎn)身送了我一窩鳥蛋,寒川用來做了百合蛋羹,味道不錯。

  “原來是你,想起來了,今日你是特來尋我的?所為何事?”我問。

  她一臉羞答答嬌滴滴,恭敬地遞給我一張鐫刻精致的帖子:

  “奴家唐突,今日特來給大人送喜帖,本要送到望鄉(xiāng)臺去,可巧遇上了大人。下月初五是個吉慶日子,還請大人屈尊,移步來支離山喝口喜酒?!彼f得既真誠,又懇切,一臉婚前小媳婦的嬌羞樣??晌腋贿^一面之緣,雖然吃了她幾個蛋可我也搭上了一副傷藥,這便要隨份子,略吃虧。

  “大人莫怪,奴家與大人一面之緣,原本不該叨擾大人,可我那未婚夫君說了,與大人算是青梅竹馬之交,若大人能來觀禮,他定然高興?!彼岬剿姆蛐觯樕媳阃赋鳇c薄薄的粉色來,眼睛里的溫柔似是要溢出來。不過,這位她口中的未婚夫君我的青梅竹馬,是何許人啊。我問道:“本大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你的未婚夫君,是本大人哪位青梅竹馬???”

  “是奴家的不周,自顧自說了這許久,竟忘了告知大人,奴家的夫婿便是望月公子。”嘖嘖,一只小白鳥嫁給一匹小紅狼,這搭配,絕了??尚〖t狼望月,實在算不上我的青梅竹馬,頂多算個酒肉朋友,還是個割袍斷義了的酒肉朋友。我跟他也幾萬年沒見了,如今成親倒還想起我來了,也不枉我們喝過的酒吃過的肉。他不敢親自來遞帖子,而是叫個羞答答的小媳婦來,便是打量我是個心軟好說話的,不會給她難堪,叫她面子上下不來。也是,若是他親自來,定會讓我好生奚落戲弄一番。這算盤,他倒是如意了。我應(yīng)下她:

  “行吧,這喜帖我收了,你回去告訴你那夫婿,下月初五我一定來,讓他備好酒,我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幾萬年不見,如今更是越發(fā)見長了?!?p>  “多謝大人賞光,屆時我們夫婦一定多敬大人幾杯?!彼吲d得臉都紅了,似乎更有姿色了,其實她長了一張耐看的臉,乍見并不驚艷,可越看越好看?!安桓以俣噙稊_大人,奴家這便告辭了。”

  這封從天而降的喜帖讓我不禁思緒悠悠,一個“情”字,當真玄之又玄,妙不可言。這只曾說“不自由,毋寧死”的小傻鳥,竟也為了個“情”字甘愿給自己捆上了羈絆。還有那頭蠢狼,曾經(jīng)我們志趣相投,終日吃吃喝喝睡睡玩玩樂樂高高興興混日子便是我們第一要緊事,如今也被個“情”字給栓住了。還有我自己,早些年在風(fēng)月場打滾,負心判官姚纓,情場浪子胤塵,也著實歷練了我。記得寒川情場失意那段時日,我曾忍著滿屋子狐騷味兒去青丘聽了幾堂風(fēng)月課,授課的老狐貍精循涯說:“情之玄妙,在于其不可知,不可控。所謂不可知,便是不知何時何地何人所至。而不可控者,便是一旦情之所至,就任它擺布,它要傷你害你氣你欺辱玩弄你,你只得硬著頭皮受著,咬住牙齒忍著,半點還不出手?!彼@番話,乍一聽來頗有深意,可當真深究起來,卻全是廢話,沒有任何指導(dǎo)意義。

  感慨著已到了衣領(lǐng)樹。

  彼岸人死后走過八百里黃泉路,這衣領(lǐng)樹便是黃泉路的盡頭,蘊慈或者栢東臨守在樹下,脫下亡者的一件衣裳掛在樹上,落下幾片葉子,那便是亡者在彼岸的罪行。拿了樹葉子由擺渡人送往三途河岸的十大刑獄一百二十八小刑獄,接受各獄判官的審查核實,再依例受刑贖罪,什么刀山火海油鍋,花樣頗多。三途河最終匯入忘川,我的望鄉(xiāng)臺便在忘川河畔,待前塵事盡便來找我喝碗茶,最后一次回望彼岸的時光。再由擺渡人送去更染的三生石,根據(jù)衣領(lǐng)樹的葉子三生石便會寫下亡者的來世,之后再去剪殤的孟婆莊喝湯,將前塵往事忘個干干凈凈,最后踏上奈何橋,走向新的輪回。

  而衣領(lǐng)樹下的蘊慈和栢東臨,就是彼岸所謂的奪衣婆和懸衣翁。因為某些緣由,他倆通常輪流當值。不過栢東臨是個有家室的,他這懸衣翁純屬尸位素餐,絕大多數(shù)時候管事兒的都是蘊慈。

  我伸手撫摸樹上粗糙的紋路,真是棵漂亮的樹啊。雖不及旸谷的扶桑枝繁葉茂參天而起,卻另有一番挺拔端雅。你啊,滿樹的葉子卻開不出花來,哦,不對,我剛回來的時候開過一次花,我當時迷迷糊糊沒看清,不過聽說很漂亮。你是想我了嗎?風(fēng)吹過來,樹葉間摩擦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似是在回應(yīng)我。我把頭靠在樹干上,我知道你想我了,可我不想你,我早把你忘干凈了,我還喜歡了旁人呢。生氣吧,我就是個沒心肝的白眼兒狼,我笑。

  樹下有一方棋盤,上面僅黑白兩子,我觸動白子,轉(zhuǎn)瞬間便置身茫?;ê?,方才的黃沙浩浩全無蹤跡。這瞬移術(shù)是蘊慈的獨門術(shù)法,她自個兒鉆研了三千年才功成。這地方叫姹紫嫣紅,是蘊慈九萬年的心血。早先這里只是荒蕪一片,全不似今日的欣欣向榮,花團錦簇。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不過三萬歲上下,栢東臨和慕弦離剛開始你儂我儂,蘊慈黯然神傷,離開了廚房也離開了旸谷。也是,與其整天看意中人和親弟弟眉來眼去,卿卿我我,倒不如走遠點,眼不見為凈。她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跟我完全不一樣,換了我就算不報復(fù)這倆沒良心的哥,也要終日在他倆面前委委屈屈地晃悠,給他們添點堵也算要回點利息。

  蘊慈走后我既受不了每天吃更染的面餅子,也不喜歡栢東臨他們的酸果子,自己又數(shù)萬年十指不沾陽春水慣了的,剪殤更是指望不上,改善伙食的事兒很自然地落到寒川身上。寒川有個了不得的優(yōu)點,那便是,任何事只要他肯做,便定然能做好,且能做到最好。這一點我是半分也沒學(xué)到。

  我很嫻熟地使出了一貫的撒嬌賣乖和撒潑耍橫的本事。

  那時正值盛夏,門口的青蓮開得正好,似乎那滿湖的青蓮總是開得很好。他撐了一條小破船,掩映在挨挨擠擠的蓮花蓮葉間,悠然自得地打瞌睡?;蛟S陽光有些刺眼,他摘了片荷葉擋在臉上。我輕手輕腳拿開他臉上的荷葉,狗腿地給他扇風(fēng),甜滋滋地叫他:“師父?!?p>  “嗯?”陽光有些刺眼,他皺了皺眉,扯過袖子擋在臉上。

  “師父熱了吧,我給您扇扇風(fēng)?!?p>  “嗯?!彼麤]睜開眼。

  “我給師父剝個蓮子吧,夏天最適合吃蓮子了,美容養(yǎng)顏清熱下火祛毒?!?p>  “嗯。”

  “我給師父把蓮心也去掉,去得干干凈凈的,這樣不苦。”我把剝好的蓮子喂到他嘴里。

  “好吃嗎?”

  “嗯?!?p>  “其實這蓮子還有很多好吃的法子,泡茶燒湯入菜做點心,滋味好得很?!?p>  “嗯。”

  “師父,你想吃蓮蓬豆腐嗎?”

  “不想?!彼患偎妓鳌?p>  “不,你想,你很想?!彼剖切岬搅讼葳逦秲海K于坐起來。

  “好吧,我想,可蘊慈走了,誰會做?”

  我并不答他,只乖乖巧巧地坐著,人畜無害地眨巴著眼睛,笑容可掬地看著他。還摸了摸我的嘴角,很好,酒窩也露出來了。我這幅模樣他們幾個鮮少能抵擋。他深吸一口老氣,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要我進那庖廚之地,洗手作羹湯?”

  “不愧是師父,果然英明。”我脆生生道。

  “我百萬年來從未碰過鍋瓢?!?p>  “可師父不是想吃蓮蓬豆腐嘛?!蔽依^續(xù)保持我那一臉的人畜無害。

  “我不想。”

  “不,你想?!?p>  “你為何不去找那幾個當哥的當姐的,非要拉我這把老骨頭下水?”我無可奈何地斜了他一眼,像是他問了個蠢問題:

  “他們哪兒能跟師父比啊。”

  “真不肯放過我?”他還在做最后的掙扎,我還是繼續(xù)保持我那一臉人畜無害,可我笑得太久,臉有點僵,得速戰(zhàn)速決了。

  “我相信師父。”我一臉激動地鼓勵和崇拜,“師父也該好好給哥哥姐姐們做個榜樣了,終日混吃等死終歸不是個正途,也該干點正經(jīng)事兒了?!?p>  “所以,我就得下廚了?”

  “那是自然,吃喝玩樂,吃可是排在第一,是頂要緊的事。”

  “那為何你不自己動手?”

  “我是小孩子?!蔽依硭斎坏卣f。

  “三萬歲了還小。”

  “師父,您百萬歲了?!?p>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算徹底放棄掙扎了。我一個激動跳起來,總算能有口吃的了。誰料樂極生悲,我跳得太猛,小船一個晃悠,寒川“嘩啦”一聲落水了,那狗啃泥的落水姿勢著實有失他慣常的風(fēng)雅。我心道不好,這是要功虧一簣啊。他冒出水面撐著船舷,抹了一把臉,定定地看著我:

  “我都這樣了你還好意思要我下廚?”

  我一個靈光閃現(xiàn),撲通一下也跳了下去,撐著他的肩膀道:“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今晚燒幾個好菜吧。”說著我倆不約而同都笑了,一邊笑一邊扒拉掉身上的水草。

  如此這般連哄帶騙總算把寒川推進了廚房。他對著一屋子的鍋碗瓢盆和各種食材打量了足有一刻鐘,然后又看了倚門而立,天真無邪的我一眼,便認命地卷起袖子。看他這般模樣我便知道,此事妥也,我餓不著了。

  “別哭喪個臉嘛師父,凡事都有第一次,做不好也沒人會怪你的,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巧奪天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喋喋不休地胡說八道,直到他讓我滾,我滾得從善如流。

  寒川果然是寒川,師父不愧是師父,當天晚上便擺出了一桌子菜,花花綠綠,賣相倒是不差。我沖樹上大吼一聲,“下來吧,今晚有飯了。”他們便紛紛跳下來,席間如餓狼撲食,大快朵頤,對寒川的手藝一通贊嘆,他們比較虛偽,贊嘆里頗有些吃人嘴短的味道。我則實誠多了,贊嘆之余還提了幾句中肯的意見:

  “你這魚不夠入味,得再腌上一個時辰。”

  “這黃花心不該涼拌,小炒更好吃?!?p>  “迷魂疙瘩湯蔥花擱太多,蓋住了六月柿的酸味兒,還有這六月柿切得太大塊,不易出味兒,你這刀工還得再練練?!?p>  ……

  呶呶不休間只見寒川托著腮,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其他幾個也定定地看著我,我被看得心里發(fā)毛,壯膽問道:“都這么看著我作甚?”

  “看你臉皮到底有多厚。”慕弦離調(diào)侃。

  “你個負心漢還好意思看我笑話,若不是蘊慈走了哪至于我就被一口吃的逼到這般境地了。你們夫妻同心,吃完飯你倆收拾廚房吧。”

  這下輪到看慕弦離夫婦的笑話了,一桌人定定地看著他倆。栢東臨羞得低下了頭,慕弦離一伸胳膊用長袖擋住了他小夫君害羞的臉,圓場道:“收收收,我們定然收拾得干干凈凈?!?p>  那頓飯?zhí)N慈不在,可我們也吃得很開心。我總覺得這樣蘊慈會有點傷心,所以我從未告訴過她。之后寒川便隔三差五地下廚,手藝在我的督促鼓勵下也日漸進益,比之蘊慈也不遑多讓了。尤其他還能做出幾個味道不壞的點心,其中的一道茉莉山楂糖糕最得我心。

  “我們?nèi)タ纯刺N慈吧,她不能老是在外面啊?!蔽腋ㄕf,“總得讓她也嘗嘗你的手藝啊。”在扶桑樹巨大的蔭蔽里,我百無聊賴地蕩秋千,寒川一邊喝茶一邊拿了本《青丘婚戀野史》在看。聽了我的話他放下手里的書,輕輕地笑了。

  “你說得對?!闭f著便起身往廚房去了,我知道他這是要去做點心了,小跑著跟在他后面,他好像還在笑。或許是太陽曬的,我覺得他笑得很溫暖。溫暖得我臉都有些紅了,當然,也可能是太陽曬的。

  寒川拎著一盒點心,招了朵云,我費勁地爬了上去。是的,三萬歲的我還不會駕云,事實上,我是七萬歲才學(xué)會駕云的。平常出門打架鬼混全靠蹭別人的云或者坐騎,最不濟,還可以招呼擺渡人。

  我們就是在現(xiàn)今的姹紫嫣紅找到了蘊慈,那時她已經(jīng)離開旸谷三百年,三百年間她也定期喚三青鳥來報平安。這是自然,因為我們是寒川的孩子,是家人,不論去到哪里,打架鬼混也好,游山玩水也罷,甚至幽會情人,總有家里人知道。其實寒川并未這般要求過我們,可我們自然而然都這樣做。我們都知道,天黑了是要回旸谷的,旸谷是家,家里有親人,我們總是要回到親人身邊的。

  那時候的姹紫嫣紅只是一片荒蕪,可那一望無際的荒蕪在夕陽的籠罩里竟莫名有了幾分凄絕的美麗。蘊慈在那一片荒草叢生里搭了間草房子,很小,小到只容得下她一個人。所以我們?nèi)齻€不得不在房頂上吃點心,蘊慈和寒川并排坐著,我則躺下來,嘴里叼了根干草。不得不說,蘊慈是極有品位的,別看四周雜草叢生,可房頂?shù)木爸抡媸呛玫脹]話說。天上是荒蕪的夕陽,地面是荒蕪的雜草,天地浩渺,被這兩片荒蕪裹挾著,自個兒也成了這荒蕪的一部分,天地都屬于自己一人。

  “不曾想,師父您老人家還有這等手藝。這點心酸甜正好,不多一分甜,也不少一分酸,吃完齒頰間還有淡淡的茉莉香,這心思倒是難得?!碧N慈贊嘆。

  “欸……”寒川剛要嘆氣抱怨,被我一口打斷:

  “好吃吧,也虧了我不辭勞苦監(jiān)督指導(dǎo)提出修改意見,師父才有了這項手藝?!?p>  “你……”寒川剛要辯解,我又一口打斷:

  “不過師父的手藝也就馬馬虎虎過得去了,比起姐姐差遠了”我坐起身來,趴在蘊慈的膝蓋上,“跟我們回家吧,蘊慈姐姐,我想你了?!?p>  “你是想念我的手藝吧?!彼p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你早些回家吧,我正好解脫?!焙ú遄臁?p>  “師父……”我無可奈何拉長了聲音,“看您說的,好像做個飯多委屈了你似的,多項手藝不是少說兩句求人的話嘛,以后您想吃什么自己動手便是,哪像我還得巴巴地到處求人?!?p>  “那你為何不自己動手,非得求人呢?”

  “沒辦法呀,誰叫我的師父太能干又太疼我呢,求人有用我又何苦難為自己呢?!蔽液衲樒さ匾槐菊?jīng)。

  “得了便宜還賣乖?!焙ㄅ牧艘幌挛业念^。

  “當然,戲總要做足嘛,得了便宜不賣乖可算不上不敬業(yè)。”說完他倆都笑了。

  “小六這禍害,真把我們個個都吃得死死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碧N慈笑罵。

  “那姐姐是肯跟我們回家咯?”我趁火打劫。蘊慈聞言沉默了,搖搖頭無奈地笑笑。

  “姐姐,你還是放不下嗎?那慕弦離有什么好啊。”我不明所以,“要不我?guī)湍愦蛩活D吧?!?p>  “你打得過他嗎?”寒川潑我冷水,蘊慈在旁邊笑。

  “我打不過,你可以幫忙啊?!蔽依硭斎弧?p>  “得,我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焙ò没?。

  “不然我也可以幫你好好整整他們,給慕弦離下巴豆,哦,你親弟弟的也放,茶飯里也放,點心里也放,慕弦離喜歡的桂花釀里更是多多地放,還要天天放,讓他們在茅廁里安家落戶,幫你出這口惡氣?!?p>  “不用了,小六。”蘊慈拍拍我的臉,很溫柔。其實,她是三個姐姐里最像姐姐的,一直溫柔耐心。而更染則像一個慈祥嚴格,苦口婆心的母親。至于剪殤,欸,一丘之貉,不提也罷。

  “你放心,我會回家的,我總會放下的。等我的六月雪再開出花來,我便回家。”她這話我聽過,是三青鳥傳來的,說是她初來此地時見過一朵花,周圍雜草叢生,一片凄涼寂寥,只有那一株花開得尤其清麗,卻也孤單。不,應(yīng)該是孤傲。可當晚那花就謝了,整朵花直直地墜落。蘊慈告訴自己,等它再開花時,她便回家。于是搭了這間草房子,一等三百年。六月雪,是她給那花起的名字。

  “姐姐,你……”我還要再勸,這次輪到寒川打斷我:

  “小六,由得你姐姐吧,她心里有數(shù)。”寒川沖我搖搖頭,蘊慈感動地沖寒川笑笑,笑得很苦,然后又沖我笑了,笑得卻很溫柔。

  那天我跟寒川回去的時候一路憤憤,很是替蘊慈不平。我們走在那片荒原里,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世上不能用揍和下巴豆解決的事兒真是煩人,師父你說呢?”

  “師父說小六你說得很對?!焙ò咽址旁谖翌^上,笑得親和。

  七千年后,六月雪再度開花,蘊慈回了家。十天后,慕弦離和栢東臨成親,蘊慈將那花贈予他們,算作新婚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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