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中鐘道燭看著陳道初漸遠的背影,溫潤柔和的眼眸中浮現(xiàn)一抹贊許之色。
但在目光瞄到掛在陳道初腰側(cè)的那副字卷時,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蹭蹭上前幾步,振臂高呼道:“師弟,你這幾月與諸宗交流的……”
“今日乏了?!?p> 沒有回首去看,也沒等他一句話喊完,知道他所說何事的陳道初便背身擺手道:“明日再說罷!”
說完,不等鐘道燭回話,身形飄忽如風,幾個眨眼后便消失在他視線之內(nèi)。
…………
陳道初的住處與武當山中其他人不太一樣,他并沒有和幾位師兄師叔那般衣食住行都在道觀宮宇之中,而是獨自一人住在半山崖畔的一座小院里。
“平安……”
“你是叫平安是吧?”
“嗯!方平安。”
“我今日見你在殿上有些神思不屬,拜師的時候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不是想家了???”
“……”
一段略長的沉默。
“哈哈,你看我又在胡說八道了。”
沉默過后,那傳來尷尬笑聲的人說道:“對了,小師叔這些年還從未收過弟子,你今日拜了小師叔為師,這下子你可是成了他的開山大弟子了?。 ?p> “開山大弟子……我……”
那稚嫩的聲音有些驚惶,但一時語塞,不知怎么回話。
“你也不用有什么壓力,雖說小師叔平日里有些不著腔調(diào),但待人很是平和,而且……”
那年長些的聲音便笑邊說,忽然話音一轉(zhuǎn),聲音加重:“小師叔可是咱們武當山最厲害的人呢!”
“啊?”
發(fā)出稚嫩語聲之人聲音終于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訝異道:“真的嗎?”
“那當然了,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
尚未步入院中,圓臉道士袁至茂和那名叫平安的少年的一段對話便傳入了陳道初耳中。
袁至茂還是跟陳道初所認識的那樣,看似正經(jīng)卻油腔滑調(diào)。
而少年方平安則依舊與先前殿中一樣畏畏縮縮,直到那道訝異聲音傳來,陳道初古井不波的眼神才終于有了少許變化。
“吱呀……”
伴著開門聲響起,屋內(nèi)一青一少二人瞬時停下對話和手上的動作,轉(zhuǎn)頭望向邁步走進屋內(nèi)的陳道初。
袁至茂抬起正在整理床鋪的手,拱手作揖道:“小師叔……”
方平安也學著他的樣子,兩手抱在一起,躬身道:“師父……”
“嗯。”
點了點頭,陳道初見屋內(nèi)一副剛開始收拾的樣子,沒有多說,只道:“你們繼續(xù)吧。”
說完,便轉(zhuǎn)身關(guān)上房門,循著腳步聲漸漸走遠了。
而此時的屋內(nèi),方平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但卻正好被機敏的袁至茂看在眼里,忙笑著說道:
“小師叔這人就是這樣,來,咱們繼續(xù)收拾吧?!?p> “嗯?!?p> …………
是夜。
收拾好臥房的方平安早早就吹滅了蠟燭躺到了床上。
但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久,仍沒有睡著,直到斑斕月光透過窗紙灑落屋中,在朦朧光影下方平安看到父母滿臉笑容的虛影,這才伸著一只手臂,迷迷糊糊睡去。
…………
小院正中,一株桃樹底下。
陳道初昂首望向夜空,頭上發(fā)簪已搖搖欲墜,而他渾然不覺,神思不知飄到了何方。
“……”
直至一陣微乎其微的聲響傳入他耳中,才回過神來,挽了下發(fā)簪,側(cè)首望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那里是方平安的小屋。
輕聲慢步走到門前,陳道初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來到床邊,一眼就看到了蜷縮成了一團的方平安。
這個瘦小不堪的孩子此時正側(cè)身縮在木床邊上,雙手緊捏著枕頭,渾身發(fā)顫,盡管已經(jīng)入睡,可嘴里仍傳來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的囈語,眼角下的枕布更是浮出一大片濕痕。
陳道初雖聽不清他具體說了些什么,卻隱約聽到了爹、娘這兩個稱呼。
沒有弄出聲響,陳道初為他掖上被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翌日清晨。
剛一打開房門,陳道初便看見圓臉道士袁至茂提著個食盒送來了早飯,而方平安也早早就起了床,正攏著手坐在門檻上發(fā)呆。
“師父……”
等到陳道初走近,方平安才趕忙起身問好。
“小師叔,平安……”
小跑進院中的袁至茂將手中食盒放到樹下桌上,朝兩人招呼道:“快來吃早飯了。”
“不了。”
陳道初直朝院外走去,中途來到袁至茂身旁時,晃了晃手中一幅長長的字卷,道:“我還有事,你們先吃吧,記得讓平安多吃一些?!?p> “好。”
…………
離開小院后,陳道初沿著山道石階一路向上。
可就在行至中途時,上頭忽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聽聲響,怕是不下百人。
又往上走了幾十階,陳道初便遠遠看見五位身著素白道袍的武當真?zhèn)鞯茏诱I(lǐng)著上百名身穿淡黃色道袍的道士齊步下山。
這些弟子或是持刀劍,或是持拂塵,或是持鐵頭長棍,不一而足。
更是有一些弟子抱著畫滿符箓的錦黃長幡。
陳道初一眼見到,就知道這些弟子應(yīng)是昨日紫霄宮中掌門師兄鐘道燭所說的派遣下山去圍剿那妖魔百眼太歲的大部隊。
“小師叔……”
待這群人來到近前,發(fā)現(xiàn)陳道初時,紛紛駐足,拱手問好。
陳道初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么,只輕拍了兩下當頭那人的肩膀,道了一聲“多加注意!”,目送他們下山后,方才繼續(xù)行進。
陳道初此去之處乃是位于后山的一幢三層瓊樓——
登云樓!
登云樓這登云二字乃是取自道家的登云飛舉,此樓收錄了武當所有道經(jīng)典籍、武功道法,這些年來都是由陳道初的二師叔張始光常年看護。
幾刻過后……
當陳道初來到登云樓前,只見老大鐘道燭和發(fā)須黑白參半的師叔張始光正坐在門前石桌上就著咸菜喝著稀粥。
“道初……”
鐘道燭見他過來,抹了把嘴,問道:“吃了嗎?”
“還沒呢!正好喝點粥墊墊肚子……”
陳道初隨口回了句,直接伸手在食盒中拿過一副碗筷,準備從桌上盆里盛粥,可還沒盛上兩勺,就聽見師叔張始光出聲。
“道初,道燭,時候不早了,我們不如先……”
“師叔,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沒等張始光說完,鐘道燭就立馬張口打斷了他的話,看他已放下碗筷正襟危坐,接著道:“不管什么事,吃完飯之后再說吧?!?p> 陳道初知道自己這位師兄小時候曾被餓怕了,對糧食和吃飯格外重視,所以也沒去管師叔的反應(yīng),當即盛上滿滿一碗,就著幾筷子咸菜,吸溜著喝了起來。
飯飽之后,幾人收拾好碗筷,跟著陳道初走進樓中。
來到一處桌案前,陳道初看了眼分立兩側(cè)的二人,取下腰側(cè)字卷在桌上攤開。
三人目光一同投去。
只見字卷攤開之后,紙面上分隔成三部分,最左側(cè)是一些鬼畫符一般的東西,足有十數(shù)道,中間是三段長長的蠅頭小字,最右側(cè)則浮著四五團純黑墨漬,但一細看,卻見這些墨漬在固定區(qū)域內(nèi)緩緩游動,好似活物。
“道初,這便是你這幾月交流諸宗所得?”
鐘道燭雙眼微瞇,兇惡臉龐上擠出有些猙獰的笑容,問道。
而師叔張始光也是面帶喜色,一臉問詢。
“嗯?!?p> 點頭應(yīng)了聲,陳道初手指向字卷,開始為二人述說起來:“這左側(cè)的乃是……”
約四個多月前,陳道初下山拜會道門諸宗,此時這字卷上所記所畫,便是他這幾個月以來與這些山門宗派交流置換所得的一些各家道法秘箓。
那左側(cè)的十數(shù)道鬼畫符正如其貌,乃是他拜會諸如正一龍虎山、上清茅山派、神霄派等一應(yīng)符箓大派置換所得。
為此,陳道初付出了一些武當山具有特殊功效的功法秘籍。
而那中間的三段蠅頭小字,為三門法器鑄造之法,是他從全真龍門派、全真南宗等丹鼎大派交換得來。
付出的同樣是幾門功法秘籍。
而那最右側(cè)幾團宛如活物的墨漬,則是……
陳道初這一途遇到并封禁的陰邪鬼物!
其實……
下山前往諸宗交流道法、巡游各地,陳道初并不是第一人,在他之前,不論是道門還是佛家都早已有人做過此事。
…………
二十年前。
大明天啟十七年,黃帝歷四三五四年。
大年初一的那一夜,夜空中突然多了一輪血月,群星被一層至暗陰影與一抹絢爛光彩對半遮蓋,世上的每一個人更是被一陣無處不在的嘈雜囈語所侵襲。
這一晚,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整個大明幾萬萬人徹夜驚惶,無人能眠。
而后……
真正的噩夢隨之開始!
天地之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群食人血肉、形態(tài)各異的恐怖妖魔,而一些過世之人更是化身鬼物,奪人魂魄、啖人六欲。
自此,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而這一天,也就是上百年來武當渾清鐘唯一響徹九道的一次!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
值此生靈涂炭、家國將傾之際,大明中樞朝廷并未崩潰,依舊在調(diào)兵遣將鎮(zhèn)壓各地妖魔,而佛家道門也聯(lián)合朝廷勠力同心共同研究出了一條對付妖魔鬼怪的途徑。
那便是,以妖魔之力以制妖魔,以鬼怪之力以制鬼怪!
如今武當之所以每半月派遣門下弟子下山巡游,便是從那時一個未曾付諸筆端的約定開始……
反制妖魔的方法誕生之后。
長達六年的時間,各地亂象才逐漸平復(fù),那些妖魔鬼怪或被誅殺、或被封壓、或被驅(qū)逐,大明開始休養(yǎng)生息,漸漸恢復(fù)了之前的平和盛世。
但是,在這片埋葬著數(shù)百萬悍卒英魂、數(shù)千萬百姓尸骨的土地上……
妖魔之禍還仍未消失,鬼怪之亂也未被斬斷!
先前那百眼太歲屠戮一村上千百姓便是血淋淋的見證!
而今……
天啟三十七年!
黃帝歷四三七三年!
大明幾萬萬人的抗爭仍在繼續(xù)……
余燼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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