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日一早,九判官梳洗一番本想去凡間瞧瞧荀邑。剛從后堂出來,便見賞善司的鬼差領(lǐng)著一個鬼魂走了進來。
見到九判官,鬼差朝她行了一禮,“昨晚上我家大人傳信回來說,因他昨個走得匆忙,未顧上將荀軻送來察査司。特囑咐小的今個一早把荀軻送過來,還望大人莫要怪罪?!?p> 九判官目光轉(zhuǎn)向他身后荀軻,淡淡道:“無妨,你且去吧!”
那鬼差退出殿門,荀軻依著凡間的禮,朝著九判官一拱手,“林大人?!奔贡惩χ保瑧B(tài)度不卑不亢,帶著幾分傲然之氣。
九判官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則坐在他對面,又示意一旁的鬼差上茶,這才開口道:“地府的鬼魂大多只知道我是九判官,卻極少有人知道我的本家姓。魏大人對你倒是信任有加?!?p> 荀軻含蓄一笑,“大人過譽?!?p> 鬼差端上來兩杯茶,分別放在他們一旁的案幾上。九判官揮了揮手,叫他們下去,“你不用謙虛,政事上你確實做得不錯,只是不知你記性如何?”
荀軻道:“生前事老夫尚未忘記。”
“那便好?!本排泄俣溉皇掌鹈嫔系男θ?,沉聲道:“那本判且問你三個問題?!?p> 荀軻詫異地看著她,含笑點了點頭。
“你可識得荀邑?”
“不識?!?p> “你可識得蕓娘?”
荀軻面上有一瞬間地凝滯,卻還是答得干脆,“不識?!?p> 九判官笑了一笑,繼續(xù)問道:“你這一生可犯過錯?”
這一次,荀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了口:“老夫有三錯?!?p> “哦?你且細細道來?!?p> “我自幼父母雙亡,吃著百家飯長大。有一年家鄉(xiāng)遭遇大旱,餓死了許多人,為求生計,我一路逃荒來到了南懷郡,餓暈在了一家書院門口。那書院里的教書先生瞧我可憐,便留我在書院打雜,賞我一口飯吃。后來年景漸漸好了,先生發(fā)現(xiàn)我頗有天分,便教我識文斷字,做了我的恩師。十年后,恩師鼓勵我下場考試,這一考便從秀才一路考到了舉人。又過了兩年,我辭別恩師,上京參加春闈。前半途都很平順,只后半途坐船渡江時,江上突然起了大浪,將我卷走了?!?p> “好在我命大,被水沖到了下游的一處灘涂地。醒來時,日頭正在頭頂,刺目得很,晃晃日光里,一張人臉正懸在頭頂。那人一見我醒來,便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逃跑了。我想喊住她,可我渾身酸痛,右腿更是疼得鉆心,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眼見著她的身影便要消失在林子里,我心中焦急,竟又不爭氣的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挪了地方,躺在了一處干燥的大石上,右腿已用木板固定住,還上了草藥。身旁堆著一些野果和水,還有一條烤好的魚。我想也不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完后,又覺得不對,遂警覺得查看四周,竟又叫我瞧見那‘兔兒’慌忙逃竄進了樹林子?!?p> 說到這里,荀軻似是憶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眼眸里透著溫柔的光澤,“我知道是她救了我,可我也不想嚇著她。便故意裝作病怏怏的模樣,等著她再次出現(xiàn)?!?p> “后來,有漁民發(fā)現(xiàn)了我,將我?guī)С隽藴\灘。我便再未見過她,也未曾報答她救命之恩。是為一錯?!?p> “那第二錯呢?”
荀軻皺緊了眉頭,面露猶豫,仿佛有些難以啟齒,“第二件事,便是我成親后第六年。忽然發(fā)現(xiàn)府中的啞巴廚娘,對我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這讓我委實有些難以啟口?!?p> 九判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那廚娘是何人?”
荀軻握著扶手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皮,淡淡道:“我也不知,只聽得府中下人管她叫周娘子?!?p> 九判官又問:“你可知那周娘子的來歷?”
荀軻搖了搖頭,“她是府中一個王姓的婆子介紹的,說她廚藝極好,猶善做魚。我夫人喜歡吃魚,恰這周娘子做的魚甚和夫人胃口,我便安排她在府上做了廚娘。她來府上的時候,懷里還抱著個兩歲的男娃。她不會說話,亦不會寫字。問得急了,便在地上歪歪扭扭寫了一個周字,指了指自己。又寫了一個巴字,指了指那男娃。這才知道這女子姓周,男娃名巴。所以下人們便索性叫她周娘子,叫他的兒子巴郎?!?p> “后來呢?”
“起先幾年,她與巴郎吃住都在府上。后來,巴郎到了讀書的年紀,她母子二人便搬了出去。也自那時起,她便不安分起來。開始尋著各種由頭,往我房中送吃食。有時會對我亂比劃一通,有時又趁我不注意癡癡望著我。日子久了,夫人似乎有所察覺,便換了人來送飯。自那以后,我便再未見過她,想來是被夫人趕出了府。哎……是我連累了她,是為二錯?!?p> “那三錯呢?”
話剛問完,九判官便看見他渾身顫了顫,握著扶手的手指因用力過猛而泛著青白。
荀軻如泥塑雕像一般僵在座位上,過了許久,才用平靜的語氣道:“三錯便是,我御下不嚴,致使我名下農(nóng)莊里的一名農(nóng)婦死于……非命?!?p> 九判官嘆了一口氣,“那農(nóng)婦是何人?”
荀軻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九判官起身,來到他面前,嘲諷道“你所述三錯與你生前功德相比,實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只是事實當真如此嗎?”
荀軻聽聞,豁然抬頭。
九判官莞爾一笑,“魏大人不在,你便在察査司待上幾日。好好想想,想好了隨時來告訴本判你到底有何過錯,或許與你尚有些機會?!?p> 第二日,同樣是過了正午。文昌帝君翩翩然來到大堂尋她,這一次他鐵了心地要去逛一逛十八層地獄。
九判官找了千百個借口,都被他一一駁回。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陪同。
自地獄歸來,已是入夜十分。耳邊仿佛還停留著凄厲的慘叫聲,饒是她磨礪的宛如堅石的心,都不由地哆嗦個不停。再看那位大神,一臉悠閑愜意,仿佛剛剛游覽了蓬萊仙境。
二人正一前一后地往回走,遠遠地便看見黑無常小跑著迎上來。走到近前,黑無常向二人行了一禮,剛要開口,卻突然看到九判官慘白的臉,不由驚呼道:“大人,您的臉……”
九判官訕訕地咳了一嗓子,正不知如何回答時。一旁的文昌帝君卻接過話頭,“怕是嚇著了?!?p> “嚇著了???這怎么可……”這一次,黑無常似乎比方才還要驚訝。
九判官面上一紅,趕忙截住話頭,問道:“你急急忙忙找本判何事?”
黑無常這才想起正事,“剛城隍來報,荀邑醒了,正跪在城隍廟前不起。”
九判官精神陡然一震,看了文昌帝君一眼,道:“你速去與城隍傳話,叫他將荀邑的魂魄拘來?!?p> 黑無常領(lǐng)命而去,剛行了幾步,又聽得九判官在他身后吩咐:“抽取魂魄的時候要萬分小心,莫傷了他?!?p> 黑無常點了點頭,消失在了鬼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