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音善解人意,也不多問,只是輕輕安慰他,不要辜負了才情,她相信他是個情感豐富的人,只是傷痛暫時湮沒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而其實每一種情感,無論悲或喜,都會成為動人音樂之靈感的,她期待著不久的未來就能親耳聽到他的曲子。逸初很受安慰,是因為可音似乎也已把他當成了可信賴的朋友??梢粽f,巴黎也是她夢想的藝術(shù)天堂。當年如果不是因為眼睛不方便,她可能會跟隨書衡一起去巴黎。而現(xiàn)在,她對巴黎的種種印象都來自書衡的信,這讓她對巴黎更添了一種特殊的感情。莫名地,逸初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起書衡的事,可音的語調(diào)里竟充滿了小女人的溫柔與甜蜜。原來,可音很小就寄養(yǎng)在方家了,與書衡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很深。她失明后,曾經(jīng)一度沮喪消沉,是書衡經(jīng)常陪她說話,為她閱讀,安慰她鼓勵她,兩人還一起彈琴唱歌,才讓她又重拾快樂與生活的信心。四年前,書衡去了巴黎留學,每半個月都會寫一封信給她,告訴他那里的點點滴滴。每每這時,就是可音最幸福的日子,而等信成了她最漫長又最快樂的等待。曾經(jīng),在一封信里,書衡說巴黎的眼科醫(yī)術(shù)現(xiàn)在很發(fā)達,將來他一定要帶她去巴黎看眼睛,帶她暢游巴黎……就這樣,這美好的約定和對書衡的等待,成為了可音的黑暗世界中最光明燦爛的力量。
逸初發(fā)現(xiàn),可音一說起書衡來,臉上就飛揚著一種抑制不住的神采,看不見光明的眼睛里也似乎有了生氣。他看出來了,她深深地愛著書衡!可是,此刻的逸初卻很討厭自己為何這么敏銳,他深深凝望著可音,心底竟有些抽痛。他只有沉默,而其實,他是多么想讓可音知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自己就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她。雖然他根本沒有勇氣表達他的愛意,雖然他的丑陋和貧窮令常人避之不及,但對于美,他有著和常人相同的愿望,而且這愿望因為被壓抑而變得更加強烈。在他眼里,可音美麗如仙子,圣潔如天使,仿佛容不得凡人俗事的半點侵犯,因此,他只有壓抑自己卑微的內(nèi)心,忍受著這巨大的痛苦的煎熬。
不知隔了多久,方家收到書衡的電報,說他馬上要回上海了。這個消息讓平素安靜如塵的可音陡然鮮活起來,她苦苦盼望的一天終于來了。不僅步履開始變得如常人般輕盈,就連話語也比以往多了許多。逸初將少女的微妙心事看在眼里,看得越清晰,也痛得越深刻。
在書衡的船到的當天早上,可音穿了一身碎花底鑲白邊的旗袍,臉上似乎還略施薄粉,綻放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早早地就等在大廳,一雙美麗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大門的方向,其實,她想“看見”的那個人早就在心里刻下了烙印。傍晚,書衡的聲音終于清晰地在大廳響起,可音那時正在樓上與妙言說話。書衡的聲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輕踏的腳步與那和緩溫婉的呼喚聲使大家無不驚詫,只見她摸著樓梯的扶桿,從樓上不顧一切地直奔下來,那不常整日邁踏的階梯此刻在她腳下似已成平地。當她走到樓梯的一半突然她站住,她微笑了,仿佛嗅到了書衡的氣息!
書衡也看見了她,那已出落得傾國傾城之美的可音,令他情不自盡地跑上去,將她擁抱在懷里!可音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喚著:“書衡哥,-----書衡哥,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她臉上此時已布滿了純真而幸福的淚水。四年了啊,可音以傷痛的心靈為代價,一天天企盼著,企盼著日子快步的逝去,企盼著她的書衡哥的歸來,企盼這重逢的一天帶給她新的生命的騰飛!
書衡是那樣一個俊逸的男子,身材高大,有一頭漆黑濃郁的頭發(fā),近乎長方型的臉,一對大眼睛,浪漫的氣質(zhì)里帶幾分文雅,卻又透著生動而活潑的朝氣。單從樣貌來說,與可音真是一對金童玉女!書衡把可音扶到沙發(fā)上坐下,接著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一位漂亮的法國女人挺立在那里!書衡過去拉她的手,把她介紹給全家,這是他的未婚妻,露西小姐。這次回家,正是為了訂婚!--------眾人先是怔住,隨即又都歡笑起來!紛紛說著祝福的話。
而可音,剛剛還綻放的笑容立刻變得僵硬,那呆滯的目光流露出無助與深深的失落,好似在尋找著依托??墒?,她的依靠,她曾用生命去期待的那一切,竟頃刻之間癱塌了。這時,不敢見人的逸初在客廳與飯廳中間的那個簾子后面看到了一切!他緊緊地盯住可音,他看到,當露西走去與可音握手時,她的身體在抖!她的笑容充滿苦澀!她的眼里開始濕潤,露西走了,她的手還懸在半空!可是,書衡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而是興奮地陪露西上樓去看他們的房間,所有的人也一轟而上的都離開了。大廳里,只有可音一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